第四章不屈的倔强
驼队和马匪的打斗在镖头斩掉马匪领头的头颅后就变得摧枯拉朽般简单，而后远方落日沉沦在遥远的沙漠边缘时，已再也看不见任何的马匪了，荒凉的古道上惟有绽放在各处的血色痕迹和竖在地面上随风猎猎而动的啸虎镖旗，回荡着树叶簌簌的摩擦之声和骆驼惊动发出的嘶鸣之音。天地归寂之后驼铃的清脆之声涤荡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之气，像过而无痕的溪水一样平静。顾林躺在货车旁一动不动地看到了完整的厮杀的过程，不过他眼中的世界惟有片片鲜红色的牡丹在灰黑和苍白勾勒而出的人影上绽放。红色是他除黑白之外唯一能辨别的颜色。
和马匪的打斗是摧枯拉朽的，但也是惨烈的。驼队中大多人身上负有刀伤，大汉身上有几道翻出肉来的伤疤，这些伤疤会在多年后成为烙在他身上又一道威武的表现、激情岁月的见证以及炫耀的谈资。尽管负伤较重，大汉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反而在天将黑之前坐在升起的火堆旁抚摸手中的弯刀，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把乌黑色的匕首，在刀背处拉出三道豁口。这时人们在收拾好身上伤痕之后，才发现被遗打斗而遗忘的顾林不知在何处。直到大汉在夜色中看到浑身铺满月色清辉的顾林一动也不动地颓靠在货车旁，才发现顾林不知何时已经昏了过去。大汉看着顾林，忘记了身上的刀伤的疼痛，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不过还是一个小孩子。”
顾林此刻意识飘在遥远的黑暗的地方，全然没有听到大汉的笑声。他眼前世界的色彩虽然只有黑白，但却是和现实一般无二的世界。不过这时夜色渐浓，黑色和白色已不能完整勾勒出这个世界，所以他在茫茫的虚无黑暗中迷失了方向。在黑色和白色之间有一团绸缎般飘扬而起的红色火光，但这片红光却没有照亮附近区域的能力，直到在毫无目标的探索中发现了一点晶莹璀璨星光般的气团，顾林才拖着稍显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在接触到这团柔和光芒的瞬间，眼前的世界景象突然一晃，顾林看到悬在夜空中半弯的月亮，看到驼队的人围坐在火团旁大笑着相互聊天，其中最畅爽清亮的声音是大汉的。而顾林完全被扔在火堆一旁，所以当他站起来走到大汉的身后时，大汉是全无知觉的。直到那两点火星般跳跃在皮肤上的灼热感再次出现，大汉才再次被吓得连忙跳了起来，回头后发现是苏醒过来的顾林，才放下心问道：“你怎么醒了？”。
顾林此刻眼中光芒已消，只有被火光映得明亮的火焰在摇曳。他疑惑地看着大汉说：“我刚晕倒了吗？”大汉说：“嗯，已经有两个时辰了。”顾林听到大汉的回答后，突然间全身涌上冷汗，口中喃喃:“我已经晕倒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可是刚才明明还看到驼队和马匪战斗的画面，尽管色彩不是那么的正确，却是历历在目的。夜色下大汉看不到顾林奇异的表情，只是嘲笑地说道：“你是怕见血吗？”
顾林没说话，独自一人来到了货车后，然后看着雾霭迷茫的夜空，心中也是一片迷茫。自从经历那光辉灿烂的一夜后，他发现自己所看到的世界都发生了变化，不过最大的变化还是他平静如止水的心态。这种心态可以使他很少动用感情，所以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变得不同常人。但在这种平静之下偶尔泛动的感情水花会不时让顾林产生心口绞痛之感。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惟一能判别出的是他看到的世界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所以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他从来没有向驼队中的人提起过自己反常的变化。而在今日见到驼队与马匪的打斗后，顾林突然知道了自己现在需要的是什么，是能够杀死怪老人为父亲报仇的能力。他不知道现在心态的蜕变会不会在某一天失去这种复仇情感，所以尽管是痛苦的他也会每天提醒自己潜意识去回忆那晚的画面。
怀有心事的注视夜空片刻之后，白天所见的驼队与马匪打斗的一招一式竟在脑海中翻页般闪动开来。顾林这才知道自己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而这一晚顾林在帐篷中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一边聆听来自大汉酣畅的鼾声，一边在脑海中缓慢回放这些画面。到凌晨之时他已然完全记住每一个人的出招方式，只是为了不惊醒与他同睡一顶帐篷的大汉，他克制住伸手比划的冲动。
第二天的行程是平静的，驼队顺利穿过这片浪潮般绿色的树林，终于来到了素阳城。素阳城规模不大，却是紧邻沙漠的惟一城池，其中来往贸易之人不在少数。而素阳城的风情也是沙郯城所不能相及的，街道路面是青石板铺垫而成的，其偏僻断裂之处有芳草拔苗而生。而这条贯穿全城的青石板道路两侧是林立的店铺，吆喝声随偶刮的清风此起彼伏接连而至。顾林跟在驼队后面走在这条陌生却又在脑海想象中熟悉的道路上，内心又泛起对沙郯城的怀念的涟漪。驼队走不远距离之后来到城东偏僻一处，那里安静伫立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其门前有两座威武雄壮的石狮分立正门两侧，往前越近是漆红色的大门，门上被风雨消退的色彩显得有点朴素，不易察觉之处有木屑脱落，古朴之中透着沧桑的悠久之感。这就是旅途终点之处，啸虎镖局。
啸虎镖局在素阳城成立已有数十年，名气不是特别响亮，但其押送之物往往要穿过风险的沙漠，所以一年之中也少有闲淡的日子。当顾林看到镖局之时，立在门前许久未动，他的眼神迅速扫过每一处的地方。在扫到门前的两座威武的石狮时，他的眼神做了稍稍的停顿，但随后就又移动到突起的屋檐以及门前挂起的铃铛上。就在顾林细细打量这座府邸的时候，啸虎镖局的大门在摇曳声响中打开了。为他们开门的是一个和顾林年龄差不多的小女孩。她生得灵气十足，尤其是一双眼睛特别漂亮。她带着桃子粉红色彩的脸颊笑得像灿烂的太阳花一样站在门口。在看到镖头后，她兴奋地踏着轻快的步伐向镖头跑去，口中喊道：“爹爹。”
这一幕温馨的画面让身在驼队后面遥远注视的顾林心中又是一痛。
接下来便是交付货物的过程，这中倒是没顾林什么事情，所以他显得格外悠闲。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顾林决定趁这段时间在素阳城四处看看。而已经和顾林相互认识又同样无所事事的小女孩也随着顾林四处乱逛，为顾林介绍素阳城中各住布局分布。而在几日无目标的纯粹闲逛之后，顾林发现城中偏僻之处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少年。每当衣着不怎么破烂的顾林从他们身前过去之时，少年们总会用一种明亮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顾林，眼神中毫不遮挡炽热之色。小女孩却不怎么在意这些目光，偶尔还会在少年们身前破碗中放几枚铜钱，然后微笑地看着同样看着她的顾林。她是活泼的，而顾林却是沉默的。他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包裹在泛黄纱布之中马匪贪婪的眼神。而小女孩却全然不知，每天依旧高高兴兴地跟在顾林身后，为防止他迷失方向而指路。
后来几天的生活步入正规，顾林想要在镖局中生活就必须显现出他的价值。于是在熟悉素阳城之后，顾林主动承担起采购一天食材的工作。采购食材的工作是繁重的。啸虎镖局虽然规模不算太大，但加起来也有二十几人，每天要买的东西加起来不比沙漠中运送的木箱重量轻。而要买东西的地方在中心区域，距镖局也有一段不算长但绝不算短的路程。所以顾林在脑海中进行思索之后，就在第二天早早便起床拎上篮子去采购食材。那时远方的天边还是未清明的，天地都还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凄清的街道之中隐约可以听到露水滑落屋檐的滴答之声。
邻近中心区域的时候声音变得喧嚷起来，这里已有不少商摊开始摆放售卖的东西，可是顾林在逛了一圈之后发现他要买的东西都还没有出摊，这让他第一天工作的热情立刻消退了一半。直到太阳徐徐从东方升起之时，他才买到所有的食材。不过在这漫长的等待过程中，顾林发现流浪在肮脏街道阴暗里的少年们也是很早就起来了。顾林在不经意转身之时看到少年们在看着自己，而少年们在看到顾林把目光看到这边时立刻转过身，却突然感觉背后的皮肤有两点被炙烤的灼热之感。他们立刻再次消失在街角的阴暗中，而顾林在他们的身后冷笑地看着他们离去，随后就继续自己的轨迹回到镖局。
随后的几天顾林不再是早早的起床去购买食材，而是在预估的时间里才离开镖局。而这时醒来同样无所事事的小女孩也会跟着顾林去购买食材。不过在之后的购买食材的过程中，顾林总会在不经意间升起一种被人盯上的不舒服之感，他知道那是少年们藏在阴暗里注视着他。这让有小女孩陪伴着的顾林隐隐产生不安之情。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当顾林提着篮子和小女孩走到拐角之处时，阴暗中突然涌出了几个大孩子把顾林围住，迫使他来到了走投无路的拐角里。
顾林平静地看着几天前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他的少年们，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为首一个比较大的男孩说：“把你的钱和你的篮子留下，你人就滚吧。”顾林没有说话，也没有放下捏在手中的篮子。小女孩倒是在看到这一幕后哭了起来，但立刻就被邻近的一个男孩用脏兮兮的手捂住了嘴巴。小女孩的挣扎是丝毫没有结果的，反而在男孩阴厉眼神的注视下产生了恐惧之情。她的哭声顿时没有了力量，但她的眼睛却含泪担忧地看着顾林，偶尔也会从男孩脏兮兮的手指缝隙之中飘出嗫喏之声。
而见没有任何反应的顾林，少年们产生了被轻薄的愤怒之感。只听大喊一声，几个少年围上就开始了对顾林的拳打脚踢。最后少年们都打累了，才停止了动作。但回头来想之时一些少年已是无比的惊讶了。因为顾林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甚至连眼睛也未眨动一下。直到少年们脱去顾林完整的衣衫、提上顾林再也无力挎着的篮子时，为首的少年望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顾林。他看到嘴角带着鲜血、脸贴在地上的顾林同样在看着他。顾林用一种平静似乎藏有冷笑之意的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少年身体顿时传来颤栗之感，他觉得这里不再是久留之地，就匆匆散去了。
小女孩此时也终于挣脱少年脏兮兮手掌的束缚，她跑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顾林，大声哭了起来。而顾林这时微笑地看着小女孩，说：“我没事，让我躺会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