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文化大革命’很快就开始了。我刚刚落脚没几个月,支持我的县委书记被打倒,北京也传来话:说我是反动学术权威,要批倒批臭。于是史志办主任当不成了,被派到西来庄锻炼改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刚开始时,金刀鑫和张春唐还是老样子,对我客客气气的,和在北京的时候没有两样。时间长了,他们人就渐渐变了。”
似乎很少讲话的季慎插嘴说:“当时,虽然外面的形势很不好,可这里的老百姓对陈教授还是很好的。表面上斗个十几分钟,喊一下口号,就基本上不再管我们了。这时候,陈教授天天还是有时间来搞研究,金刀鑫表面上也是规规矩矩的,可是张春唐就不一样了,他天天在外面晃来晃去,有时候回来很晚,甚至喝得醉醺醺的。”
“开始时,张春唐还不敢对陈教授怎么样,后来态度越来越差,有一次,陈教授忘记了给他的绿菊花浇水,他大发脾气,甚至骂起了‘老狗’。”季慎说道。绿菊花!我一下子想起店老板端着的那三盆人骨粉养着的绿菊花。
陈步云看着我,没做声,只是点了点头。于是,我明白了,最初在旅店里遇到的店老板,就是陈步云的学生——张春唐!
季慎接下去道:“其实,我们一听你之前讲到绿菊花时,就知道这人是谁了。他最喜欢菊花,常常对我们说:‘菊花中的精品是绿菊花,一定要设法培养出来。’开始的时候,他培养的还只是有点点发绿的菊花,没想到后来他终于培养成了。嘿嘿,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这么有毅力,在外面守了我们二十多年!”
我插嘴道:“难道他们不知道这古墓的秘密?”
季慎说:“陈教授对他们两人是什么都不隐瞒,甚至对价值上百亿宝藏的事情也毫不隐瞒,可是这两人总是奇怪得很,最出格的就是这个张春唐。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他竟然和一群西来庄的地痞称兄道弟起来,我们当时觉得,你爱这样就这样吧!哪知道,他是早有预谋的!
“在1966年冬季的一天,张春唐突然带着几个人冲进来,冲着陈教授大吼:‘老不死的,快点说,那些宝藏在什么地方!’金刀鑫当时还站出来,说:‘你们不要这样,有事好商量。’这群人中,有个叫陈牛的跳了出来,对准金刀鑫就是一顿打,陈教授不忍心,出面阻拦。这时候,张春唐阴森森地一笑:‘老不死的,你看这小子,到现在还在装。’他从中山装里拿出一大叠信,扔给陈教授:‘你自己看看,这小子写了这么多信,究竟是写给谁的!’我们一看,原来这些信件竟然都是告密信,是写给北X大学一个教授的,几乎每周一封,详细地说了陈教授每天的活动。
“陈教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金刀鑫说:‘你说,这些信是怎么一回事!’金刀鑫一言不发,脸色阴冷地看着我们。这时,张春唐冷笑着说:‘我来说吧,这小子到这里来之前,就愁表功,主动向人家说要监视你,嘿嘿,那天你们在未名湖边悄悄谈话,可被我听见了,是不是?你那天怎么说的?要不要我学学?’张春唐捏起嗓子:‘王教授,我会用自己的行动,向您表示我的忠心!’
“金刀鑫脸色发灰,还是一言不发,这时,张春唐几个人棍棒屡下,把他打得血肉模糊。这时,陈教授不忍,对他们说:‘好了,别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没想到,张春唐凶狠得连眉毛都竖起来了:‘嘿嘿,今天别说他,就是你这个老东西,今天不说出这个秘密,一样打死!’话刚说完,陈牛挥起棍子,对准金刀鑫的脑门一棍打了下去,只见他倒在地上,血一团团地从脑门上涌出,显然被他一棍打死了。
“张春唐沉声说:‘把这小子拖出去,扔远一点,别被人看见!’就有两个人立即抬起尸体走了。这时,他逼问我们:‘你们不说,那好,我有耐心!’就把我们关在屋子里。没想到,他们忘记了一件事。”
陈明问道:“什么事?”
陈步云沉声说道:“我当时经过研究,觉得这里很古怪。于是,我就骗他们说:‘其实宝藏就在这地下。”
季慎继续说道:“当时,一听这个,张春唐大为高兴,赶紧要我们说下去。当时陈教授已经知道这地下肯定有个古墓,当然张春唐也懂这一行,知道这地下有古怪,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于是他们一伙人,就开始挖起来,挖啊挖啊,终于挖出了石板,张春唐跟陈教授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学的,石板一开,他就知道这机关在什么地方,很快我们就进了里面。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努力挖的时候,陈教授已经从挖掘的过程判断出了这个古墓的设置,并草草画了一张图纸,然后塞在他多年的日记中,再用一张《人民日报》把日记本包起来,扔到了墙外,上面写了‘危在旦夕,望好心人帮助,北X大学教授陈步云’。”
我高兴地跳了起来,问道:“陈教授,在这张纸上是不是画了八个圆圈,上面标了八个毛笔大字‘乾、坤、坎、离、震、艮、巽、兑’,然后,里面是五个圆圈,标着‘金刚墙壹,金刚墙贰、叁、肆、伍’?”
陈步云说:“对,这张图就是前面你经历过的整个墓室的结构图。”我笑着说:“您还不知道的是,我在您的日记本里又发现了这张图。”
“是啊,我大前天听你说发现了我的日记,我觉得不可能,因为这日记本是扔到墙外去的。照理说,人们看到这本日记本之后,肯定会来找我,可是我被关了好几天,都没有任何动静。要是这本日记本没被人发现,它又怎么会回到北X大学呢?所以,当时,我怀疑你是张春唐派来的人。”
陈明关心的,其实不是陈步云他们的遭遇,而是宝藏。听到这里,他插话说:“那么,在那个墓穴里,你们找到什么宝贝没有?”陈步云点点头:“有!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一枚金印,上面刻着‘唐河渭郡王之印’,此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但是,这个金印被张春唐他们拿去了。”
季慎接着说:“之后,因为张春唐他们想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得到了金印之后,反而更不满足,于是他们就把我们关在墓室内。只给我们留下几个生鸡蛋,还有一些粮食和水。幸运的是,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地震,接下来,我们的经历就和你们经历过的一样了。”
陈步云来这里的原因,我们已经一清二楚。但是,在我们心中的谜团反而更大了:从陈步云的讲述来看,他一直被关在山谷里,不可能知道我们被困古墓,当然也不会给我传纸条;可是知道有这个古墓存在的,只有陈步云、季慎、张春唐和他的狐朋狗友、金刀鑫、我们三人,甚至还有某几个教授。
金刀鑫、张春唐已经死去,陈步云、季慎被关山谷中,教授们不大可能及时出现,那么这究竟是谁给我们传纸条呢?这个人无疑知道古墓的秘密,这人是我们其中的一人,还是有另外一拨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却一直不现身?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拨人又抱着什么目的呢?……我思来想去,一直没有找出答案,虽然事情似乎一点点清楚起来,却似乎是“剪不断,理还乱”。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在旅馆的第一天晚上,张春唐曾经对我说过,他知道我是江苏吴江人,还知道我爷爷的名字叫李瓒宜,而且从“老不死”的这一称谓来看,似乎陈步云和我爷爷以及其他三人很熟悉,而且还给过他们几张图。难道,陈步云认识我爷爷?
“陈教授,你是江苏吴江人,我也是江苏吴江人,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我爷爷?”我问这话时,心里还抱着陈步云因为年纪大、忘记了一些事的希望。
“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他叫李瓒宜。”
陈步云的回答非常令人失望:“我不认识他,也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是,张春唐说,有人把宝穴结构图分成三张,给了杨、方、刘三家,把方位图给我爷爷。从他对你的称呼‘老不死’来看,似乎应该是你。”
季慎接口道:“这不可能,当时他们看得很紧,陈教授连画个图都要偷偷摸摸,怎么会有机会传出什么宝穴结构图和方位图呢?”
陈步云接口说:“更何况,我只是研究出宝藏在酒泉一带,这酒泉的范围有二十万平方公里,中间有沙漠、戈壁、绿洲和高山,我怎么知道在哪个地点?怎么会画出宝穴结构图和方位图呢?”
一直张大嘴巴听我们讲话的陈明,这时突然闭上嘴巴,失望地说:“原来酒泉这么大,要是这样的话,只怕我们一辈子也找不到宝藏了!”沉默了好久的孙卫红也连连摇头。
听完了陈步云的话,大家沉默了好久。
不久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月亮、星星开始显现,整个山谷披上了一层薄纱。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好像这个山谷,明明似乎看到前面有棵树,却偏偏不知道它具体在什么地方。显然,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个真实的东西存在,可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这个真实呢?
这一天夜里,大家心事重重:究竟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找到真相?
石室外,瀑布的水还在哗哗作响,这是一个真实;我们在这山谷中,这也是一个真实。但身处这么多谜团中,我甚至怀疑连这些也是虚幻的。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复杂!
第二天,也就是我们在山谷度过的第四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来了。我一起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起来了,原来他们也和我一样,心里想法很多。胡乱吃了点炒面,大家又沉默地围坐在一起。我把很多事情想了又想,想理出个头绪来,可是一系列事情千头万绪,实在理不出来。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洞里渐渐地充满了阳光,还有瀑布映射出的五彩光芒,映在各人紧皱的眉头上。“大家不要想了,先设法出去再说!”孙卫红突然大声地说。
“出去,谈何容易啊。”季慎叹息道。
陈步云苦笑着说:“当年,造墓人为防止盗墓,在开采石头时,故意把整个山谷都采成了悬崖绝壁,高达上百米,根本就没法出去。”
孙卫红突然问道:“那么,这山谷里的鸡从哪里来的?”
季慎说:“我们孵出来的。”听了这话,陈明哈哈大笑。季慎瞪眼看着他,有点愠怒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学问虽高,却连假话都不会说!”陈明说,“人能孵出小鸡?鬼才信呢!我小时候常常没事干就把鸡蛋揣在怀里,怎么就从来没孵出过小鸡?”
陈步云突然说道:“你还别说,这小鸡真是我们孵出来的。前面说过,张春唐当时为了胁迫我们,故意给我们几枚生鸡蛋,想让我们尝尝吃生食的苦头。我们到了这个山谷之后,也把这个鸡蛋揣在怀里好几十天,就是不见小鸡出来,还孵坏了两只。后来我们就猜,可能是我们的体温不够。
“季慎突然想到,农村人孵鸡蛋时,手伸进母鸡身下,温度比我们体温要高一点。我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农村以前经常积绿肥时,草发酵时的温度很高,我们就收集了一些绿草,堆了个草堆,再用干草做了个窝,把鸡蛋放进去,每晚每隔一小时,我们都要伸手进去摸摸温度,就这样,过了21天,4只小鸡就出世了。之后,它们自己找食吃,渐渐地,整个山谷里有了好几千只鸡,分了10多个群。”
知道这些鸡的来历后,陈明觉得很抱歉:“两位,不好意思,想不到这鸡来得这么不容易,杀了这么多鸡,喝了这么多鸡血,实在对不住了。”
鸡的来历搞清楚了,我们就接下去再讨论怎么逃出山谷的问题。
这时,我的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想法:当年进入这个谷中的采石人为数不少,他们进来时,可能比较方便,出去时却未必如此方便!既然如此,这个山谷肯定为采石人留了出口,既然他们能出去,我们肯定也能出去!
我把这个想法对大家说了。陈明、孙卫红拍手叫好,季慎却连连摇头:“我们也知道这个道理,而且也找到了出口……”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明大叫着打断了:“那为什么不从这个出口走,偏偏要被困几十年?”
陈步云接下去说:“出口我们发现了,可是出不去。”
我奇怪了,问道:“为什么?”
陈步云沉声说:“他们撤走时,用了曹操一夜筑城的办法。”
即使是陈明、孙卫红,这段典故他们也知道。《三国演义》说,曹操和马超对阵时,战败了好几次,连营盘都丢了,这时候正好是冬天,曹操灵机一动,叫人搬运沙土,再在上面浇水,天很冷,随浇随冻,一夜之间,曹操就筑好了一座城。
于是,我就知道了,造墓人撤出的时候,也用这种办法,在长年温度低于零度的地方,筑了一座墙,这墙一定比较高大厚实,所以难怪陈步云、季慎这种对考古相当有研究的人也出不去。
孙卫红问道:“既然你们有铁器,为什么不在墙上凿个洞,钻出去?”
季慎补充道:“他们的墙筑得很古怪,不但有沙土,中间还夹着大石块,我们也钻过,刚钻了一点,大石块就会砸下。第二天风雪一来,这钻过的地方又被风雪抹平了。除非用炸药,否则根本没办法毁了这个墙。”
听到“炸药”二字,陈明不禁眉开眼笑,冲着孙卫红做了个鬼脸:“呵呵,这是我们的专长啊!连长,我们就重操一次旧业,怎么样?”
孙卫红迟疑道:“这里没硝没硫的……”
陈明不等他说完:“这我知道,用在老山时的土办法!”
“用土办法?”孙卫红显然很犹豫,想了好一阵,才说,“做的时候,太危险了。难道我们不能想想其他办法?”
“咳!我早想过了,要有别的办法,我还会说用老办法?”陈明把拳头朝空中一挥,咬着牙地说,“不管了,就算炸死,也比在这个山谷困到老死要强!”
我和陈步云、季慎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孙卫红到底当过连长,带过兵,平时看他蔫乎乎的,这时却毫不含糊,转过头来,看着我们:“各位,我们准备做炸药,炸开冰墙。这里有几句话向大家交代一下。第一,这事情要靠我们一起努力。第二,制作过程很危险,容易发生爆炸,所以大家尽量离开。李博士,你和季老师两个人负责做三件事:杀鸡取血,把杀掉的鸡熬出油来,再织几件鸡毛衣;陈教授,请你暂时离开石室,在外面割点草,搭个棚子,大家好住在里面;陈明,你去采些细草,编个筛子;我呢,先去打铁,造个工具。”
这几句话,简明扼要,而且语气中带着几分威严,让我们不由得不听。我内心大为赞叹,没想到孙卫红这小子还不错,毕竟人家当过一连之长,还是有点领导才能的。
杀鸡取血这件事,我已经学会干了,加上鸡都是呆乎乎的,一会儿工夫,我们就杀了一大堆,几只大碗里装满了鸡血;拔毛其实比杀鸡要累一点,不过幸亏季慎很有经验,我上手倒也快,不久就学会了;我们织鸡毛衣的同时,还在地上架起了锅,熬起鸡油来。
别看只有三件事,做起来,我们却累得要命。陈步云虽然年龄较大,但身体已经变得硬朗起来,他一个人割草,搭窝棚倒比我们轻松得多。
远远望去,陈明这小子,做事情似乎要磨蹭得多,他东张西望,四处找什么东西,一旦找到什么东西,就一点点小心地把它收集起来。
我上前一看,嗬,原来是那种几乎和头发丝一样细,而且特别韧的草,难怪这小子收集起来这么费劲。边收集,一边还听到陈明在唉声叹气,自言自语:“没想到,这里的草,这么不牢。这个筛子,看来是做不成了。”
到了下午时分,陈明的叹气声越来越大。正好这时,我得了个空,走过去问他:“怎么啦?这里的草有问题吗?”陈明沮丧着脸,只见采集到的细草经他一搓,就断成数截,他摇摇头,说:“这里的草太脆了,怎么能做成筛子呢?”
我笑了:“你这人真是的,做筛子不是很简单吗?你把经线和纬线编起来,不就行了?”陈明苦笑了一下,对我说:“这个筛子要求很高,一毫米的宽度,要能安上四根草,才勉强能用。”
这时,太阳正好照在头顶,已经是下午一两点钟的样子,大家开始围坐起来吃午饭,饭其实就是锅里煮着的鸡。我们三人心情还好,就是孙卫红和陈明两人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