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归疑惑,我们仍然四处走动,不断啧啧赞叹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杰作。只见厅堂之内,只有一些已经焦化了的木桌木椅之类的常用家什,空空荡荡,和这巨大的厅堂极不相称。“这是不是个古墓?”惊叹之余,陈明突然发问。我看了看陈步云,只见他毫无表情,于是我便知道,他对此也不确定。
厅堂一侧,有个小门,这门紧紧闭着,和墙壁结合得严丝合缝,在这巨大的建筑物映衬之下,显得极为渺小。我们搜寻一番,见到门的边缘之处有一个突起,和西王母石室里的结构很相似,伸手轻轻一按,这门就缓缓打开,只是声音很重,显得这门很是厚实。
这门密闭功能实在很好,刚一开,又闻见一股臭气冲来,弄得我们掩鼻避开。过了一段时间,才觉得臭气稍淡。我们走到小门前,只见这门又通着一个长长的甬道。甬道也不甚高大,只有二米多高,已经满是乌黑发臭的积水,大约没膝高的样子。我们蹚过的时候,直掩鼻子。幸好这水中倒没有什么古怪,我们蹚过时,也平平安安,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甬道长大约二十米,末端出现了个台阶,大约有三四米高。我们沿着台阶向上走,发现这台阶的末端是个小门,只是我们的手电筒光照射范围实在有限,适才并未发现,随后又是一段甬道,然后出现了一段台阶,再是一段甬道,再是一段台阶,如此循环往复了八次,直到最后,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石室。
这个石室其实并不小,面积大约三十平方米。但因为我们之前见到的厅堂实在是太大了,我们忍不住觉得这石室很小。石室的一侧,却奇怪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大约有五十厘米大小,还透出丝丝光亮,传出隐隐的水声。原来,这里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凿开,只是隐藏在水草丛中,一直未有人发现,这个洞离水面很近,偶尔还有一星半点的水溅入。
我们打着手电筒,在这个小石室四处察看,只见墙壁之上,刻满了古怪的花纹,这里的石壁也是瓷的,这瓷器很是耐腐蚀,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的岁月沧桑,却依旧光滑得很,刻痕也十分清晰。只见这四面墙壁上,刻着的花纹各不相同,我们于是打开手电筒,从头细细看起。
只见在其中一面墙壁上,刻着的似乎是一面地图,上面有山脉、河流、沙漠、城池。陈步云仔细看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似乎是甘肃的地图。”我细看一下,果然是甘肃的地图,只不过这地图画的比例和现在不是很对,河流画得比较宽,山脉却又画小了,城池又画得太大了,所以一时之间难以辨认。
蓦然间,在江南的一个瓷制的建筑物中,突然出现甘肃的地图,倒真是吓人一跳。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在这地图上,大约在酒泉附近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深陷的小点,按照方位应该是祁连山中。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藏宝方位图?我暗自想。既然想到这里,我赶紧掏出纸张,覆在墙上,把这个部位描了下来。
另一面墙壁上刻着的花纹更是古怪,只见层层叠叠,也是一圈圈的,和老书记给我看的陶盘颇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那个陶盘上有很多缺口,和这个瓷壁上画的东西却不相同,那个陶盘的缺口开向都是往左,而这个瓷壁上的开口却是往右。
再一细看,只见瓷壁之上,似乎还有些隐隐的花纹,和山脉一样。我和陈步云看了好长时间,实在搞不清楚这些花纹究竟是什么意思。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掏出笔来,把这些花纹全描了下来。
看完了这面墙壁,又待去看另一面墙上的花纹时,突然脚下咯咯数声,似乎踩到什么。我用手电筒一照,我的脚下竟然踩着一个已经枯朽的骸骨,大半已经化为尘土,我踩中的正是其中剩下的半个头骨。
我俯下身去,仔细地看着这具骸骨,只见他身高一米七左右,在古代人中,应该算比较高的了,在这骸骨边上,还散落着几块玉佩、玉琅之类的饰物。既然这人身上有玉佩、玉琅之类的东西,想必不是普通人,为什么又不设棺椁,却由着他这么露身于外?这真是奇怪,我暗想。
进入这个室内,我们看完两面墙壁,把图描下来,已经花去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忙个不停,心里一直觉得大为奇怪。就在这时,突地听到洞外人声喧闹,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又听得传来汽艇马达的声音。这就更让我觉得怪了:这里除了小船之外,从来没见过汽艇之类的机动船只啊。
既然已经下到这里,于是我也不管外面如何喧哗,就和陈步云等人一起去看另外一面,这面却不再是图案,而是写着几行字:“孤抛家弃国,虽阳消阴息,否剥成象,然政治之失,无可讳言,不设棺椁,不树墓碑,露骸于外,以彰吾过。后人来此,当哀家国之变,勿忘武、明、成、文诸祖,可依图而行,取我重宝,倘有一日,恢复家邦,可收吾残骸,葬于姑臧旧都之侧。”
看到这里,我顿时明白刚才脚踩到的那个骸骨,就是我们之前见了好几次的“西平郡公”,也就是前凉的末代君主张天锡。他大概是对失去故国心怀愧疚,所以故意不把自己的尸体装进棺椁里,以此来激励后人不要忘记恢复故国,所依仗的,大概是他埋下了什么宝贝。
“这‘武’大概指的就是张轨了,‘明’是张寔,那‘成’、‘文’就是张茂、张骏了。”陈步云叹道。
在前凉历史上,张轨谋身有术,在中原大乱中,能镇压叛乱,保持凉州一带的稳定;张寔遵循父亲的统治之术,在他治下,前凉变得更加强大;张茂看着侄子张骏年幼,强敌在侧,在众将推拥下张茂继承兄长的王位,却能效法古人,没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子孙,反而传位给侄子,这种做法,和季子的高风亮节也有得一比,难怪张天锡要在季子庙刻石铭记;而在张骏手里,前凉的国力空前强大,曾经多次击败来袭的其他势力。张轨、张寔、张茂、张骏这四个前凉君主确实是有为之君,难怪张天锡会在死后要叫后人不要忘记他们的功绩。
陈明、孙卫红原先下来是给我们当“保镖”的,到了里面之后,却一直无所事事,又听得我们不知道在咕噜些什么,感到很是无趣,哈欠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
虽然种种证据可以证明地下这具骸骨就是张天锡,我心里仍然存在无数个疑问:如果这骸骨是张天锡,可是历史书上说得很清楚,张天锡因为“家贫”,找到了司马道子的儿子司马元显,司马元显为了能让他捞点外快,特意任命他做庐州太守。可是现在我们见到的这场面,却丝毫不能证明张天锡“家贫”,他用瓷器建造了这么大一座不知道算坟墓还是算什么别的建筑物,岂不是和历史书上的记载严重矛盾?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陈步云猜出了我的心思,于是解释道,“你大概觉得《晋书》里记载张天锡很是贫困,你就相信了,是不是?”我点点头。陈步云又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我问你,陶渊明为什么要辞官而去?”
这段历史人所尽知,于是我回答道:“那还不是因为他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陈步云微微一笑:“五斗米相当于现在三十多斤米,你觉得这五斗米是月薪,还是日薪?”
在上世纪90年代初,学术界正好充满了对于“高薪是否能养廉”的讨论,其中一派历史学者认为,高薪确实能养廉。他们举的一个例子,就是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在讲述完这个故事后,他们认为,陶渊明一个月收入才三十多斤米,实在是太少了,难怪他不愿意做官,难怪他要归田。由此他们得出结论:对官员必须高薪,否则,像陶渊明这种道德感比较强的人,会选择归农,而道德品质一般的官员,则会被逼得贪污腐败。
我当时对这个问题没有做过研究,也觉得陶渊明这个收入是月薪,被陈步云这么一问,倒是隐隐觉得五斗米就是陶渊明月薪的这种观点似乎有点问题。
“你记得,《晋书》里怎么记载县令的收入的?”陈步云问道。我想了一下,说:“县令的年收入是400斛,古代斛和石是同一个意思,东晋的一石大约是32斤左右,也就是说,他的年收入要达到12800斤粮食。”“这个收入不算低了,再加上他还有300亩官田,可以租给人家,一年收入又有上万斤粮食。估计一年他的收入要有24000多斤粮食。”陈步云说道。
听了陈步云的分析,陈明惊叫起来:“天啊,比现在的县委书记收入都要多。”
陈步云说道:“因此,张天锡虽然是亡国之君,他的收入其实是不低的。按照《晋书》的记载,他属于一品官员,日薪是160斤,是陶渊明的10倍,一年就要有57600多斤粮食。这还不算完,他春天、秋天还能拿到很多绸缎,按照规定,他可以拿到300匹,相当于现在4公里长的绸缎。更重要的是,他还有5000亩的职田、1000亩的菜田,如果把这些田租出去,一年一亩收40斤粮食作为租金的话,他每年收入就有24万斤粮食。”
听完了这些分析,陈明更是对地上这具骸骨羡慕得要命:“老兄,没想到,你是这么有钱的人。”我想想,觉得陈明的羡慕很有道理:毕竟,谁能年收入近30万斤粮食、4公里长的绸缎,而且还不时有皇帝的赏赐呢?更何况,他还当过庐江这个当时富裕地区的太守,谁敢保证他一定没有灰色收入呢?
这下子我明白了,张天锡几乎是孤身一人逃到东晋,但是官位还在,收入丰厚,加上也没什么家累,十多年下来,他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加上没有记载的无数的赏赐,才有这个实力造了这个瓷器,这么巨大的财富造这个瓷器,应该问题不是很大。他的“家贫”,只是相对于王、谢这种巨型家族而言,和一般官员、老百姓相比,他实在是个大富翁。
正在我们感叹间,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轰轰轰”的巨响,整个建筑物又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不好,地震了!”陈明惊叫道,差不多在同时,只听得岛上又有大批人在叫喊。从洞口有大量的水灌了进来,稍后,建筑物又开始左右晃动起来。
从昨天到今天,我们在这个小岛上已经经历了好几次地震。据我所知,我们所处的江南地区,并不是地震的高发区域,这个小岛为什么会如此多震呢?我心里惊疑不定,不过既然到了这个建筑物内部,什么也不顾了,我们只管继续看剩下的那边墙壁就是了。
过了十多分钟,整个建筑物再次恢复了平静。只见剩下的那面墙壁上,只有几个大字:“吴江李瓒宜寻古到此。”我终于明白了,大概我爷爷在小岛四处搜寻之后,终于发现这个小岛下面,有个纯粹是瓷器造的建筑物,然后他找到了这个建筑物的薄弱环节,凿开了瓷壁,进入了这个建筑物,见到了室内的东西,此后写信给北X大学,不想却遭到冷遇。而地图上的一些圆圈,大概也是他经过研究之后才得知的。
“爷爷在信件里,到底说了什么内容?”经过这么一推算,我恍然大悟,不过又开始好奇起来。我在这个室内,呆呆地站着,想起爷爷生前的音容笑貌,他是那么慈祥,那么随和。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慈祥、随和的老人,却给我这个后辈留下这么多谜团。
在下洞之前,我有过很多幻想,曾经想到这洞里会有多复杂、多艰险,没想到,这洞里的建筑物竟然如此简单,而且丝毫没有像我们在西王母石室遇到的那么多古怪。这大出我的意料,不禁有点准备好了却一拳打个空的感觉。
不过,在这里面我们也获得了有价值的东西,至少我们知道,这个小岛底下,竟然是纯粹用瓷器制造了个宫殿样的东西,而且我们也知道了这个宝藏藏着的具体位置,甚至我们还知道这个建筑物其实就是张天锡为自己和这个秘密建造的隐藏之处。
我心底里,怀疑始终没有解除,如果说要保藏这个秘密,张天锡有很多种办法,比如他可以建造个很隐蔽的墓穴,他甚至可以给人们留下一些藏宝秘籍之类的东西,他偏偏不这么干,一定要建造这么一个墓穴不像墓穴、地下宫殿不像地下宫殿的地方,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说,张天锡建这个建筑物是为了保守秘密,那老书记家中的两个白陶瓷盘又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通过一个白陶盘,我们找到了他建造的这个建筑物;另一个白陶盘中,画的图形又和瓷壁上画的图形不一样呢?我觉得,这个地方不来还好,来了之后,疑惑更多,更无法理清楚,加上这两天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实在毫无头绪。既然在墓穴里找不出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们就出了这个建筑物。
此后一路顺利,再无稀奇,我们原路返回,除了那个甬道里的臭水之外,我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让我们觉得恶心的东西。
我们一个个出了之前打开的那个洞,站到坑里。万万没想到的是,原先在坑边无数旁观的人已经消失,甚至连那个急切期待重大考古发现的王科长、老书记也不见了踪影。
这个小岛上,虽然还有不少人,穿着也和当地老百姓一般无二,只是我一个也不认识,其中有些人,手里还端着半自动步枪,我们一出来时,就有十多支枪对准我们。“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刚刚下去才三个多小时,外面就发生了这么重大的变故。
这些拿枪的人站在坑边,示意我们爬上来。刚一爬上去,我发现,这个小岛几乎已经面目全非,原先密布的树木和草丛在短时间内,几乎全被砍光,上面竖起了无数条钢架,再系上巨大的缆绳,这些缆绳正在逐渐收紧,在荒塘的一边,似乎有几十台机器正在准备拉这个小岛。水面上,还有几十艘汽艇在穿梭往来,显得极是繁忙。
“这里已被列为军事禁区,请你们立即离开。”为首的一个拿枪的人对我们说道,语言很有礼貌,语气却很坚决。军事禁区?我们大吃一惊,三小时前,这儿还是一个幽静的江南小村,三个小时后,竟然成为军事禁区,而且还平添了无数轰鸣的机器,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五人面面相觑,真不知如何说才好。
陈明到底是部队出身,他笑着和这个人搭讪:“兄弟,你们是那支部队的?从哪里来的?”这个为首的人却默不作声,就像没听到他说话一般。我们见这人如此严肃,再也不敢和他多搭讪,只得也默默地站着。
为首的那人一挥手,立即有两个人端着枪一前一后地引着我们走向岛边上的一个临时码头,那里正好停着一艘汽艇,上面漆成绿色,一看就知道是部队的,和一般不同,这艇上没有印着任何部队的番号之类的东西。艇上坐着一个人,看到我们走进,将汽艇一拉,马达声立即响了起来。我们五人无奈,只好上了汽艇,那两个拿枪的人也上了,就坐在我们五人的身后。
就在这时,那个为首拿枪的人匆匆赶来,对其中一个拿枪的人说:“小张,你把他们带到副总指挥那里去,他想见一见他们。”小张点点头,汽艇载着我们飞速向岸边驶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岸边。
村里的景象已经和我们上小岛前完全不同:没有了拖鼻涕的小孩,也不见了看热闹的老太太,有的只是一群一群和小张类似的年轻人,他们一个个在紧张地忙碌着。然后,小张带着我们进了一间普通的民房,房门紧闭着,门口有一大群人正在忙着布置电话线路。
小张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大声说道:“报告!”这时,从房间传来一个声音:“进来!”小张推开门,把我们放了进去,然后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