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1)
渝州城,一茶楼,名曰“落叶轩”,此地破旧简陋,像是被大风一吹就会摇摇晃晃了,当初左小蛮一行人看中这座茶楼还是因为它看上去“不太贵”的样子,偏不知,即便是夜深了,里边仍是灯火通明、座无虚席,仿佛每个人都不愿意离开,甚至连掌柜的也不得不下堂帮了把手,给众食客添茶上菜。
台上年轻姑娘拨着琵琶,在喧嚣中浅吟低唱,她在唱,词义不清,唱腔幽怨,底下的人无论是附庸风雅的翩翩君子抑或是目不识丁的农家人都无心眷恋好音色、好唱词,他们时不时朝外探着头,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一眼望去,尽是一张张焦躁的、期待的面孔。
左小蛮扫了一眼周遭的异样,以手肘顶了顶金喵喵,低声道,“哎,你说他们在看什么?”她心虚地摸摸脸,兀自低喃,“明明涂了那么多灰还看得出原来的样子吗?”为了掩人耳目,左小蛮将自个儿原本白嫩的小脸弄得脏兮兮的,若不仔细看,任谁也猜不到这跟黑馒头一样的小不点会是皇榜上通缉的娇俏小姑娘。
金喵喵几乎是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佯装奄奄一息道,“女人,你再涂就没个人样了……那群人应该在看我吧。”他打个哈欠,死性不改道,“我这么美……”
这时,掌柜端上热腾腾的鲜鱼,为每个人面前配了两种不同的蘸水,南方的人吃得清淡,北方的人吃得偏辣,随君喜好,再配上方才切好的上乘牛肉,肉香阵阵,还滋滋地冒着油。
落叶轩的菜肴并非山珍海味,而细心体贴之举叫人倍感窝心,也难怪会有许多食客了。
左小蛮下筷,尝了一口后,眼里有惊喜的光芒,那鲜鱼的味道绝是她吃过最鲜美的佳肴了,它就跟“落叶轩”一般,虽其貌不扬,却是令人暗自称赞。
可左小蛮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没有猜透为何大半夜了人流非但没有散去的趋势,反而越发热闹了起来,月色明亮,恍如白昼。
她问,“让白,你要吃辣的?还是淡的?”照顾他似乎已经成了习惯,虽然让白每次都会婉拒,但左小蛮却仍是一点都不愿意松懈,或许是愧疚,或许是感激,懒于分辨,也没有时间辨别,身边多了两个人已经够她烦心的,更何况自己还是“待罪之身”、前路茫茫。
偶然的相识,偶然的相处,刹那间的激情,又有什么资格去憧憬未来。
让白修长的手指笼着暖暖的酒盅,又一次笑着摇摇头,“小蛮,你自己吃便是了。”言毕,他伸出手,揉了揉左小蛮的头发,她一愣,没有推拒,让白的小动作总令她想起另一个人,有时候会忽然的恍惚,身影交叠,让白和古沐风轻轻地重合,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思念一个人的幻觉?
让白眨眨眼,狭长的眸子里流转着柔和的光,只是那么一笑,就能令人神魂颠倒,只是,他大半的光明都没有了。
其实,让白能够看得到的地方越来越少,看到的事物一天比一天模糊,为了不让左小蛮担忧,他只好凭着感觉、借着听力去辨别东西的位置,怕的是,看见她愁眉不展。
又是桂花酿,喝一口,甜香醇厚,到了舌根仍能感觉到微微的清冽味道,这“落叶轩”果真非寻常之地,无论是菜或是酒都是上品,到底,所有的人等的会是谁。
掌柜的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转身,搁下了手头的活儿,走到最南面,无人列坐的空桌,他亲自抹了起来,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擦得干净,接着工工整整地放置好茶盏,先是盛入滚烫的开水,随即撒入茶叶,神情谨慎,丝毫不敢怠慢。
让白捻杯淡笑,心忖,碧螺春,江南名茶,唯有它是先水后茶。
看来,该有大人物要来了。
他来了。
只要看看群情涌动就领会了,几乎整个落叶轩的客人们都站起身来,他们如同朝拜一般目光炯炯地盯着来人,有人掩唇呜咽,有人喜极而泣,还有人只差没跪地爬上去扯对方裤脚了。
当然,这一干人里并不包括左小蛮一行,他们诧异地对视一眼,静观其变,吵吵嚷嚷的茶楼瞬间静了下来,连一根针落下来也是掷地有声,掌柜毕恭毕敬地招呼道,“鬼医公子,您来了,还是照常吗?”
只听夜色里走出来的男子淡淡地说,“恩,照常。”他一暼,声音冷了几分,“怎么又来了那么多人……扰人清净,不如……把男人全赶出去,女人全留下来罢……”他笑,狂放不羁,不顾世俗眼光,说出来的话足以叫左小蛮差点拿不稳筷子。
大家像是蜜蜂见了美丽的花朵,纷纷一拥而上,也不顾“鬼医公子”明摆着的驱逐之意。
掌柜忙上前拦着疯狂的人群,对“鬼点头喏道,“是、是、是,鬼医公子您先请上座,我这就叫小二把男人都逐出去,免得坏了您的雅兴……”
话一落,在场的男人们脸色一变,却不是愤怒激愤,而是……
“鬼医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儿,他都病得下不了床了……我家就这么一个娃娃啊……呜呜呜……”
一个,毫不犹豫地跪下了。
“鬼医公子,我娘子天天喊脑袋疼,上次隔壁二牛家吃了你开的方子就全好了……我只好来求您了……”
噗通,二个跪下了。
第三个男人冲了上去,英勇地做了大伙想做却没敢的事情,他死死地巴住黑衣男子的腿,结巴着哭号,“鬼……鬼医先……生……我家猪崽子吐白沫了……咱过年就靠这一口吃的了……”
噗。
左小蛮口中的桂花酿差点飞出,敢情是把“鬼医”当兽医了,想来如此多的人求医问药定然是个手到病除的好大夫,那么,这么说来,眼疾也能治一治罢。她看了看让白,心中有了主意,正想也效仿前几位的上前诉说。
只见“鬼医公子”步态淡然,神色清冷,他就这么缓缓地走,却令人无法将视线挪开,越看越发眼熟,这个人,哪里见过,左小蛮凝眉,退了一步。
掌柜与小二们都围绕着“鬼医公子”一个人转,只为了要把这个给伺候好,他慵懒地靠在铺着雪白的狐狸皮的太师椅上,眯着眼,一点一点地将趴在自己身上的碍眼人推开,丝毫没有怜悯之色。他冷哼了一声,对第一个求医的男子道,“你家小儿是男的,不救。”
第二个眼中放光,他是为娘子来求药的,娘子,自然是女的。
鬼医公子品尝掌柜刚端上来的鲜鱼,小心而认真地从每一块鱼肉中挑出刺来,慢慢地送入口中,动作优雅,仿佛在品尝女子的芳唇,风流之气不言而喻,他抬眼,没有不耐,却也冷酷至斯,“你娘子虽是女的,可惜嫁了的,在我眼里已不是了。不救。”他转头看刚被踹开的第三个男子,眼角小小的抽搐了下,虽是细微的动作,左小蛮却正巧瞧见了,他说,“兽医,城南,不送。”
左小蛮一面因为“鬼医公子”的言行而感到惊奇,一面又觉得此人定是哪里见过,非但那张脸不知哪里见过,连声音也模模糊糊有了记忆。
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