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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鬼医1

楼外小雪微落,门内暖香融融,美人端坐案前,捻开细腻的药草扔入炉中,火舌盘旋而上,吞噬了这方红泥小炉。

重珏猛地从床上坐起,睁开眼便是此番景象,见到美人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张大了嘴巴,讶异而非感叹。

首先,这美人是个男子,其次,这美人左耳至下巴处有一道狞狰的疤痕,生生将那张如冰似雪般的俊美脸孔毁去了一半。

美人见他起身,微微颔首一笑,疤痕虽在,仍旧春风化雨。

“看什么看!”俞墨卿自帘后绕出,手中还抓着一包草药,披着火红的绒披风,上头落满了新雪,一看便是刚外出回来。

重珏鲜少见她穿艳色衣服,本就瞪大的眼睛又瞪大了不少。

“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下药。”俞墨卿将药甩给案上的美人,除了披风,恶狠狠道。

“阿卿,无妨。”美人仍旧淡淡笑着,将手头药尽数放入炉中,“重公子不过好奇罢了,每一个人都会好奇。”

“暮哥哥你何苦迁就他,他的命都是你捡回来的。”俞墨卿搓搓手,哈出一口白雾在一侧座下,也不看重珏,伸手拿出一根小棍将炉下柴火分开一些,两缕火苗便窜了出来。

暮晓笑道,“我救他的命,你又挖了他的眼,我又何苦费心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重珏望望二人,一时有些语塞,看看自己身上的暖洋洋的锦被和装饰典雅的室内,才怔怔开口,“我们不是在墓地里嘛?这里是何处?这位先生又是谁?”

“我该先回答你哪个问题?”俞墨卿淡淡抬眸。

重珏只觉得她此刻脾气格外大,甚至有些不寻常,和声道,“这里是哪里?”

“央国。”俞墨卿扭头给火炉添柴火,声音似水浸,“端顺三年,无忧城。”

“从未听说过。”重珏眉头拧起,纵使他见多识广,俞墨卿所讲,不论是此国名号还是年号甚至是城名,同刚才那个随复一般,他从未听说过。

“我也没有听说过。”俞墨卿沉声道,“此地与井外世界无异,不论是妆发还是用具,城民也都是普通人。”

正因为如此,她才有了些脾气,一来是自己害的重珏病重,当然这个她不会说,二来,便是自齐家祖坟把重珏带到这里。

她和暮晓路过一些村落,旁敲侧击打听清楚了一切,却发现这一切毫无意义,央国?端顺?无忧城?毫无头绪。若都是鬼,她倒更好对付,可这里都是人,从河边垂钓的渔翁到岸上买糖果的小姑娘,从她方才去的药铺和此处玲珑斋的老板,都是满脸笑意温和的和她打招呼说话,身上皆是人族温存的气息。

“那我们还能出去吗?”重珏斜斜靠在床上呼出一口气,他自小畏寒,方才又是从春夏一下子跌落严冬,暮晓虽已施过针,用热水暖过,他嘴唇还是青紫的,头也十分沉重。

这点俞墨卿倒是肯定,“能,齐家的尸体肯定有人运进来,运尸人一定会出去。”

“如何出去?”重珏只觉得一股子虚汗再次泳上脑门,人又往下缩了三分。

“不知道。”俞墨卿回答得万分坦然,“倒也不急着出去。”

“随遇而安即可。”暮晓将药缓缓倒出,送到他手边,笑道,“重公子想必遭过寒袭,此时只能给你缓一缓,病根要拔,还需从长计议。”

“无妨,幼时垂钓,不小心掉了冰河,只有严冬才会稍稍发作罢了。”重珏笑着接过药碗,喝了一口,苦的眉头凝成一团,咳嗽几声,见俞墨卿满面忧色盯他,开玩笑道,“死不了,要是不小心上了黄泉路,也保佑我成个鬼,让俞姑娘把我塞进那竹寮,也算能派得上用场。”

俞墨卿眉头一凛,原先就冷的脸更是像结了一层霜,无意间竟将拨弄火苗的那根棍子捏的粉碎,别过头去冷声道,“我这竹寮只收好斗有能之辈,一个草包废物,收进来混吃混喝,于我有何用?”

“阿卿。”暮晓声音也冷了下来,俞墨卿从未如此失过态,此时半边洁白的颊上映着火光,看不清神态,也不再答话,重珏淡淡扫过去,十指在碗上收紧。

暮晓轻叹一口气,声音恢复温和,却仍旧严肃,“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做么?现在天已偏晚,可以去了。”

俞墨卿自炉前站起,低头取了披风,未曾多说一字,掀门而去,灌入满室风雪,暮晓眸色一凛,那门又自动闭合,将严寒挡于门外。

“她哭了。”重珏靠在榻边。咬着下唇,方才俞墨卿闪过时,脸上一道水痕看着颇为真切,又自嘲一笑,“我果然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这不怪你。”暮晓垂下眸子,踱到一侧,去煎第二副药,“不知者无罪。”

“阿卿她.....虽然养鬼炼妖,嘴上说着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她最怕的,就是身边的人去世。”暮晓轻轻覆上自己左脸那道狞狰的伤疤,“这道疤,你可知是怎么来的?”

那道伤疤纵跨暮晓温润的半张脸,重珏方才就颇为好奇,此时近看,更觉得触目惊心,低了头缓声道,“怎么来的?”

暮晓轻轻一笑,远目望向窗外仍在打下的雪花,手头柴火不停,在脸上绕城一道暖色光晕,“不知重大人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医者悬壶济世,可惜救不了自己。”

那时候,暮晓还是金陵第一名医,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官家小姐,一家古朴温馨的医馆,金陵润州隔得不远,他也经常走访民间,解疑难杂症,且于穷苦人家不收一分一毫的钱财,民望声誉都极好,也许道门仙家颇有些交情。

他第一次遇到俞墨卿时,俞墨卿才八岁,也是在隆冬季节,她在后山打野时摔断了一条腿,被君迟意背回灈灵观,躺在一张藤编的椅子上,裹着被子,哼哼唧唧,一张尚且稚气地脸皱成一团,却咬着牙死活不肯哭出声。

初云道长站在一侧,颇为无奈,待他进来,才忙道出事情经过,又因还有诸家名士需要招待,只得匆忙离去。

暮晓本是受邀前来参详炼丹之法,碰上这样的事情也是哭笑不得,走到内室便见到一个小姑娘躺在那儿,虽冰雪可爱,却活生生一副天下人皆欠我银子的德行,旁边一个白衣小童苦口婆心地劝着什么。

他上去,二话不讲便上药,又取出夹板替她固定断骨,却被俞墨卿一掌拍开,也不怕疼,哼唧完居然还有力气胡乱蹬了两下断腿,怒道,“你是谁?正巧!去让他们都来看看,我就是野又如何,我就是和妖魔鬼怪厮混又如何,我照样能找到灵芝!”

暮晓按住她乱蹬的腿,也未回答第一个问题,“你找灵芝做什么?”

八岁的俞墨卿倒吸一口凉气,仍旧别扭着,手头死死抓着一株草药,由于被死死捏住,已经垂下半个头,蔫了。

“他们说我不学无术,只会打打杀杀,不懂课业里药理仙株生长之法,现如今我就是让他们看看,我懂不懂。”

“好了,师姐。”图笑在一旁打下手,被炉内烟气呛得咳嗽几声,苦着一张脸,“他们不过一句玩笑话,嫉妒你背书快罢了。”

“此灵芝生于山峦险峻阴寒之地,三百年结一株,一株只可得三两精华,留住人的一口气,四百年才可成药材,治病救人,养气养身,你如今匆匆忙忙采下地不过是棵幼株。”暮晓闻言,低头笑着将绷带细细缠上她的小腿。

俞墨卿瞪他,“幼株又如何?”

图笑道,“师姐不要无礼。”

“幼株...做汤都盛不满一碗,你说有什么意思。”暮晓手下用力,俞墨卿面色一白,冷汗直冒,仍旧是咬着牙把眼泪逼回了肚子里。

“你还小,长大了就明白了,遇事不要莽撞,否则结果就是竹篮打水。”暮晓坐到图笑身旁给炉中添柴,拍拍手上的灰,将固定好的断腿塞入红花小被。

“白忙活一场。”

似乎被那个“白忙活一场”刺激到了,俞墨卿望着自己地断腿,咬牙闷了半晌,将那灵芝扬手丢进火炉中,眼见着它慢慢化作黑炭。

图笑想拦,暮晓却说随她去。

三日之后换药时,便给她送来了一本《灵草广记》,俞墨卿瞪着一双圆眼睛,仍旧躺着,气消下去后,竟多了几分和顺,“送给我的?”

暮晓道,“对,我翻了你们的课业,药理说的倒是齐全,可长势地点却不甚明晰,此书可让你学的更细致,里头还有一张给这位小兄弟的方子。”

图笑在一旁受宠若惊,“给我的?”

“你师父说的,我便留意着了,气脉虚浮,得照方子长期调理。”暮晓摸摸他的脑袋,“不是大事,灈灵观福地洞天,你在此住着,很好。”

俞墨卿翻看着《灵草广记》,看图笑和暮晓谈笑风生,默默别过头去,她虽别扭,但非不懂感恩之人,自此以后每每下山,但凡路过金陵,都会冷着一张小脸去给他的医馆送上几味她打野来的名贵仙草,暮晓也不拒绝,彼时他已成家,妻子名唤林佩,也是颇为和顺之人,总是准备许多吃食照料着这些小辈,当自家孩子看待。

重珏虚弱一笑,“想不到她小时候如此野气。”

“不怪她。”暮晓将第二道药煎熟,倒入一方陶瓷小碗,“没爹没娘,初云虽待她极好,却已是仙身,事务颇多,不可能时时刻刻照料,被欺负如家常便饭,妒她的,恨她的,比比皆是,她不狠一点,野一点,也不可能有今天。”

“人啊,有时候是比鬼可怕多了。”暮晓摇摇头,将药搁在案前,静待其冷却。

“那你脸上的疤又从何而来?”重珏低了头,心中五味杂成。

像是触及什么伤心往事,暮晓睫毛轻颤,一直挂着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帘外薄雪漫天,五指覆上那道疤痕,静默些许,终归还是恢复了方才的笑容,将药碗往重珏手中递去,“你且喝完。”

重珏伸手接过,一口灌下,口中苦涩弥漫,而接下来暮晓所讲,更让他目瞪口呆,连眉头都无法皱一下。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也才十五六岁吧。”

修仙者,杀鬼收妖乃家常便饭,杀人,却是要遭天谴,为各方所不齿。

暮晓的医馆在暮秋的清晨收了一个病人,一个天生体内带疾,本就时日无多的病人,家中老老小小在医馆前跪成一片,秋风烈烈,为首妇人哭声凄厉,引得四周街坊齐齐探出脑袋,往这头张望。

“求神医救救我家儿子!他才只有六岁...六岁...”

暮晓此时自己妻子已然怀有身孕正在待产,他安抚好林佩,披衣出门,这幅场景他自然见不得,忙遣人将孩子抬入屋内,探脉之后,脸色却极为不好看。

此子面色青紫,嘴唇泛白,六岁的年纪身体却已在衰竭,是娘胎里先天不足带出的病症,他虽被称作神医,却终归不是神,不是神,自然不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暮晓摇摇头道,“你们还是先将后事准备好吧。”

他向来不喜夸大或缩小事实,能治便是能治,不能便是不能,此子境况颇为危险,随时都有死掉的可能,即便他施尽全力,也只有不到一成的把握。

为首妇人一怔,双目眦红,哭声更为激烈,双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角,下唇已被咬破,鲜血四溢,哑声吼道,“我儿才六岁啊!神医求求你,哪怕有一线生机,都要一试啊!诊金是吗,快快,邱儿!邱儿!”

唤作邱儿的姑娘双目也已哭红,忙奉上一盒子沉甸甸的金银,紧接着便跪着不停磕着响头,“求神医救救我家少爷!”

他皱着眉,“与钱财无关,他性命危在旦夕,即便我此刻施救,也极有可能在途中撑不下去,反倒害了他......。”

“阿晓?”林佩掀帘自内室中走出,见到台上那个六岁的孩子,面色一僵,她腹部高高隆起,行动颇为不便,还是出来看看,看到的却是此番场景,非但不觉晦气,即将为人母的心让倒她落下两滴泪来,“这孩子怎么了?”

暮晓心中一动,忙上前扶住她,悲声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时日无多了。”

“夫人,您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可怜可怜我我这个苦命的儿子吧!”地上跪着的妇人已然声嘶力竭,本在喘气,见林佩出来,居然还有力气嚎啕着扑上去。

林佩忙将她扶起,柔声道,“真的没有法子了么?”

“有,但不值当,他已无力回天,我若救他,他便要受开膛之苦,成了,他也撑不过七日,不成,他随时可能死在医治途中。”暮晓扶住林佩,“况且......”

暮晓话未说出口,救这个孩子,须得出门去二十四洞府下寻一味灵药关公参,林佩生产在即,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都无力回天,他还有自己的孩子,随时会来到这个世界,而他,想守在妻儿身边。

“尽力一试吧。”林佩将那孩子衣衫整整,眼中泛泪,她本就是极其温柔的人,“多活一天是一天,就当给我们的孩子积点福。”

满堂那孩子的家人忽地全部跪下,声音震天响,“谢暮夫人!谢暮夫人!”

暮晓望着自己的妻子,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轻轻抚上温热带着一丝颤动的肚子,隔着衣料也能感到里头的动静,半晌他才叹出一口气道,“我会尽力一试,能不能活,还得看他自己。”

时候拖不得,暮晓当即便给幼子喂下一碗吊命汤药,只身去往了二十四洞府门下求药,谁知,这一走,便是他此生之憾。

二十四洞府仙气缭绕却险峻异常,关公参长在岩洞深处,身红须长,状似关公,不甚难求,却极其娇气,身骨与大地相连,根断,血脉即断,三日之内血色散尽,与普通人参无异,无法长存,故一般市面上鲜有人贩售,也只有要用时才去采摘。

暮晓于二十四洞府熟门熟路,一路上山匆忙摘回,却遇到了无所事事在山头晃荡的俞墨卿,她此时已有十六岁,脱了稚气,还是一身白色的道服,神情略有些恍惚,坐在岩洞门口一颗长满枫叶的树上,晃着垂下的一条腿,见是他,摘了一片叶子,吹出一声清越的响,“暮哥哥来此做什么?”

见是她,暮晓笑道道,“我来取关公参,救人性命。”

“关公参?”俞墨卿笑道,“我方才读过,又叫三日不见参,对吗?”

“对。”暮晓将药囊装好背在身上,翻身上马道,“你不在观中,出来做什么?”

俞墨卿神情一滞,旋即笑道,“出来打野,采草药,逮兔子。”

暮晓扬鞭调头,“哦,我须得先回去救人了,你早些回去,免得你师父担心。”

刚在山麓间走了没几丈远,身后忽地闪过一道白色的剑芒,剑身凛冽如光,俞墨卿抱着手臂笑道,“我随你一同去看看。”

暮晓只当她贪玩,也未曾拒绝,二人奔波一日有余,才回到金陵,俞墨卿熟门熟路的地走在前头,暮晓怀中三株关公参血色仍存,颇为鲜活。

俞墨卿喜道,“这下那孩子就有救了。”

暮晓仔细包好关公参,脸色因奔波而有些苍白,却仍旧笑了,“只盼他造化好,能让他和家人多呆一会儿,他母亲着实可怜。”

天边暮色西沉,炊烟阵阵,金陵城上空横飞过一排暗色老鸦,俞墨卿眯了眯眼,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佩姐姐今天有没有做芡实糕。”

暮晓笑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惦记着芡实糕。”

待二人跨入医馆时,城南钟声刚响了三下,那三株宝贝似的关公参蓦然跌落在地,暮晓最后一点血色自他脸上褪去,面色煞白如纸。

屋内正中停着一口乌木棺,两侧跪满形形色色的人,皆披麻戴孝,见有人进来,为首妇人猛然侧过身,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双目肿成核桃,柳眉倒竖,怒不可遏,话出口如惊天雷鸣,“抓住他!就是这个庸医!害了我儿性命!”

暮晓如被雷劈中般僵在医馆门口,黄灯寂寂,耳畔谩骂吵闹之声不绝,他全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明烛之下,一张竹塌上,林佩安安静静的躺着,面色青紫,原先总是温和笑着的一张脸刻已经僵住,小腹平平,胎儿已落地,静静躺在他的母亲身边,只不过母子二人,皆呼吸全无。

林佩仍是他离去时的一袭浅色衣衫,衬得脖子上一道青紫色的掐痕显眼异常,俞墨卿自看一切后就里在门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暮晓呆愣了半晌,抚上婴孩尚还皱巴巴的脸和身子,他是大夫,自然知道孩子是如何死的,那是他临走前心心念念的孩子,此时还没能在人间带上片刻,便已随母亲活生生被闷死腹中。

“谁——?!”

一声嘶吼响彻天际,暮晓佩剑已然出鞘,理智早已被丧妻丧子之痛所吞没,他缓缓踱至厅中,面上扭曲地似要裂开。

“先生!”一个丫头自帘后滚出,俞墨卿呆呆转过脸,她认得她,她是暮晓医馆的小学徒阿沁,原本总是一张清清秀秀的娃娃脸,此时却鼻青脸肿,连五官地打的不甚分明,身上素衣被扯烂,哭声凄厉,指向棺材前的一众人,“他们...他们害的夫人!他们说先生的药,害死了袁家小少爷!”

“你这庸医!我儿喝了你的药不过三个时辰就气绝了!不是你害人还有谁?!”为首的妇人手头一把长刀,身侧七八个汉子护持上前,直指暮晓鼻尖,“你草菅人命,就拿你儿子的命来赔!”

“他们该死!”

“他吃的是茯苓川芎,你们......。”暮晓双目爆红,已经流不出泪,只有死死黑血自嘴角溢出,他行医多年,给袁家少爷吃的皆是宁神稳血脉之药,毫无问题,那幼子本就命悬一线,极有可能是自己撑不过这三天。

可这与他何干?与他未出生的儿子和妻子何干?

“暴民,土匪。”他颤声发出一声低喝,蹒跚着上前,手中长剑应召嗡然长鸣。

那帮人只知他是个大夫,哪知他与仙门世家的渊源,见那柄长剑作响,皆吓得后退不止,那妇人却恼羞成怒,加之爱子痛失,急血攻心,一刀胡乱砍上,暮晓面上瞬然血如瀑布,将一袭月白的衣衫染成鲜红,他却不觉痛,踉踉跄跄得扶着桌子,满目血泪向那些人逼近,直到一刀没入心脏,他才蹲住,喷出一口鲜血,耳边伴随着妇人恶毒的诅咒。

“你也不得好死,你和你那夫人儿子共享天伦,要我儿子一人孤孤单单去走黄泉路?呵,门儿都没有!”

袁夫人手中尖刀又待用力,咬牙切齿道,“你们都该死。”

暮晓那柄剑已落地,“哐当”一声,两行泪终于自他眼中流出,他缓缓跪到地上,像一只疯兽,不顾胸口刺痛,奋力向林佩爬去,身下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红长痕。

满室袁家人无一人吭声,冷漠如冰窖,皆跪回棺材前。

袁夫人狞笑着爬回棺材,撒出一把黄纸,“儿啊,这庸医害你,他全家都须得给你陪葬,哈哈,你要是路上累了,倦了,无聊了,就拿他们撒气,啊。”

俞墨卿冷然站在一侧,至始至终未动一下,直到一片黄纸飞上她的眼头,她的眼中才渐渐浮上一丝血光,袁夫人低头烧着纸,发髻却被人猛地揪住往药柜上砸去,动作之快,满室的人竟无一人看清。

“谁?”袁夫人吃痛暴怒出声。

声音如月夜幽歌,似假似幻,夹杂着的确是压抑的暴怒,“我无聊了,拿你撒撒气,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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