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脸上的笑容僵住,未央的目光一寸一寸上移,直至最后落在靴子主人的眼眸深处。
那是一双淡漠如水的眼眸,漆黑幽深,却清冷如冰,无论何时何地,总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此时此刻,这双眸子正专注的看着她,平静的背后隐隐现出暗涌的风潮。
两个人相对而立,碧儿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游移不定却找不出丝毫破绽,不由的就有些紧张起来。
旁边玩耍的风拓跟小玥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亭子里,风拓拉着未央的手,仰着头好奇的看着末白,“姨娘,你怎么了?”
未央没有说话,不知道是没有听到还是没有心情回答。
“我有话跟你说!”末白开口,带着惯有的疏离的淡漠。
一直尴尬的处在当中的碧儿找到突破口,急忙俯身把未央的手从风拓的小手里抽出来,低声劝道,“太子殿下,娘娘有事要办,嬷嬷带你先回去!”
她的话风拓似懂非懂,转着小眼珠看了看未央又看了看末白,最后好像有所顿悟,很懂事的点了点头,“好!”
碧儿终于释怀,给小玥递了个眼色,就牵起风拓的手往亭外走。
风拓不是很放心的回头看了未央一眼,叮嘱道,“姨娘,我回宫里等你,你早点回来!”
说完,转身迈着小短腿跟着碧儿和小玥离开。
目送三人走远,未央展颜,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末白公子今日是来探病的吗?本宫已经无碍了!”
她的刻意的疏远末白听在心里却是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不是,有风黎歌在,我很放心!”
他这样的回答很有些意外,未央怔愣片刻才回过神来,继而不动声色的笑道,“哦?那么公子此行的目的——”
“我没有杀她!”末白直截了当,接下她的话头,转身走到旁边,看着远处的湖面。
事发当天天还未亮亦柔已经被专人护送离开了大郓城,这一点未央早就知晓,只是这一刻末白突然过来解释还是让她有些困惑。
困惑,却不愿深究。
“那是公子的家务事,既然陛下不追究,你也自是没有必要来跟我来解释!”未央冷声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本宫先走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猝不及防,手腕被人抓住。
一如当年,末白的掌心的温度并不见得有多暖,只是这一刻,未央的心更凉。
一幕幕往事相继袭来,心中五味翻腾,让她近乎窒息。
终究,还是回不去了呵!
她低头怔怔的看着他落在自己手腕上的修长的手指,还是没有抑制住那一声苦笑。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末白略显压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哦?”未央没有抬头,眼中有泪却是不以为意的微笑,“你还要说什么?替你的下属来兴师问罪?”
“你没有错!”末白怔怔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清明一片的双眸中慢慢染上深刻的色彩,半晌之后,吐了口气,淡淡说道,“一直以来都是我欠你的!”
末白的面色悠远而宁静,语调里也见不出有多大起伏。
可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差点儿逼出未央的眼泪来。
冷漠如他,其实便是曾经,她也从不曾奢望他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一句话的,更何况,事实上他也并不欠她什么。
他们,不过是两个有缘无分的人,一再遇到又一再错过。
谈不上谁欠谁,只是欲说还休的遗憾罢了。
若是三年前有你这样的一句话该有多好!
可如今,也只是让这份遗憾更加的刻骨铭心一点而已,也让我在心里把你记得更牢靠一点而已。
未央努力的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抬头,对上末白的目光,脸上仍然是那一抹持久的笑意,轻声问道,“就算韩亦柔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也认为我没有错?”
以亦柔的为人,未央是不相信到了最后的关头她还会守口如瓶。
只怕就算是要死,她要会拉上自己垫背的吧。
“她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我心里有数!”末白冷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有些不耐烦,“况且我没有处置她并不等于默许了什么,这个人情是亦风跟亦云向我讨的,我不得不网开一面。”
“小白,你能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未央突然问,然后不待他首肯便接着问道,“在你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把我当做是谁?”
“这个问题很重要?”末白并没有未央想象中的诧异或者迷茫,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是!”未央深吸一口气,点头,“是不是就因为你认定了我是夜赖雅所以才会对我纵容?如果我的身上没有你认定的这个身份,如果我只是沈未央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你会怎么对我?”
如果我不是她,你应该就会觉得我跟韩亦柔一样的万恶不赦了吧!
论及心肠,我比她来的狠毒,论及手段,我也比她残忍的多!
这个身份,曾经是他的桎梏,这一刻也成了她的枷锁。
末白突然有些了然,原来这些年,被这重身份束缚的并不只他一个。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所谓劫数吧,不能逃避,只能度过去。
“那么你是阿雅吗?”末白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反问。
而未央却再一次曲解了他这句话的意思,终究,他在意的也只是那一段无法挽回的过往。
这样也好,这样,她便与他再无瓜葛。
“我不知道你跟夜流火究竟在哪里听到的闲言闲语,认定我就是夜赖雅!”未央苦涩一笑,平静的摇头,语调平缓,“可你还是搞错了,我不是,纵然我不是沈家的女儿却也不会是你想找的那个人,我父亲不是傻子,试问谁会把一个随时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祸害留在身边?”
未央否认的很干脆,末白却还是出其意料的平静。
“晚了!”他说,像是自语,也像对未央。
未央不解的抬头,末白只是坚定的摇头,“我曾经给过你机会来澄清,可是你拒绝了,现在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信了!”
“小白,你何必自欺欺人?”他的执着换来的也不过是未央心底大片的荒凉跟满脸嘲讽的笑意,“你的心里放着的始终是夜赖雅,你现在这么说也无非是因为认定我是她!那么你告诉我,或者告诉你自己,我跟她到底有哪里是一样的?”
尽管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她的身上却早已找不到属于夜赖雅的痕迹,更何况——
她还是个没有心的人。
“你们哪里都不一样!”末白的目光很深的落在她辨不出情绪的面孔上毫不避讳的脱口而出,一些莫名的情绪掺杂其中,让他的语气有所缓和,“我承认曾经是因为阿雅的关系我一直在逃避自己的感情,所以现在你这样对我也是情理之中,我并不怪你。”
这些跟过往种种纠缠不清的日子早就让未央不胜其烦,为什么他们每一日却都还有抓着这一点不放?
“我说过了,我不是她!”未央有些失控的推了末白一把,转身欲逃,却被末白的双手牢牢禁锢。
他扳过他的肩膀,强迫她与她对视,未央本能的想要挣扎,可越是挣扎就被他抓的更牢,怎么都无处可逃。
“凌末白,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无计可施之下,未央终于泄了气,无力的质问。
“听我把话说完!”末白的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疼痛,目光亦是不再清明如水,带了一丝矜持的渴望,“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天的话我都只说一次,以后都不会再说了,所以,给我个机会,让我说完!”
未央愣愣的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如此痛苦的表情。
她一直以为清冷如他,便是有再大的情绪他也是能随意的掌控的,却不想,他也只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
感觉到未央的示弱,末白的唇边渐渐呈现一丝笑纹,如午夜悄然绽放的罂粟,明明是痛与恨的结合却带了致命的诱惑,让人欲罢不能。
被他将要出口的话蛊惑了情绪,未央的心口下意识的一缩,有些惶惑的望他。
末白定定的看着她,片刻的凝视仿似穿透万年的光阴,持久的让人几乎就要沉溺下去。
“我——”他开口,红艳如血的唇瓣带着丝微不易察觉的颤抖。
“末白公子?”小径的另一头突然有宫人试着唤了一声。
未央如梦初醒,猛地后退一步,只是须臾之间,已经换上一脸孤傲冷然的神色。
“什么事?”她开口,语调不高,却是不怒而威。
那宫人已经快步走到了面前,看到未央跟末白急忙俯身施了礼,“回娘娘,听闻末白公子的车驾已经到了,奴才奉命来引公子见驾的。”
宫人说罢,恭顺的垂首转向末白,“末白公子,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原来末白此行是来找黎歌的,却不知目的——
未央心下狐疑,下意识的抬头,这才发现末白的目光竟然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不曾移开。
他甚至于还保留着先前眼底的那种表情,毫不避讳的就那么看着他。
这个目光让未央瞬时就有些慌乱起来,急忙移开视线。
“本宫身子已无大碍,有劳公子惦念!”稳了稳心绪,未央淡淡开口对那宫人道,“引末白公子过去吧,别让陛下久候!”
“是!”宫人依旧垂首,小心的应了声就让到一边,为末白指出路来,“公子请!”
要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末白看着未央脸上泰然的神色良久,终于还是挪动脚步,走了出去。
素白的身影渐行渐远,没有了那目光的牵绊他还是那么洒然孤傲的存在。
未央站在亭中久久失神。
这就是所谓的劫数吗?这就是他们之间所谓的那一点薄弱的缘分吗?
如果真的是素来缘浅,那又何必如此这般一次次的相遇又纠缠着分离?
末白那些所谓只说一次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