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她能感觉到他的怒火，不是蒸腾，而是一点点的燃烧起来。
连琛珏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唯一一个没有跪下的。
撕心裂肺的错误啊。
算来算去，简直把每一步都算进去了，可是根本就没有算到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反应。
连琛珏跪了下来，这个时候再跪虽然也不济于事，可是至少，不那么扎眼。
阎清本来的怒气一下子却又消失了，好像空空打出去一拳。
他好像没有看到连琛珏一样，或者说，刚刚的事没有发生一样。
阎清扫了连琛珏一眼。
那是，好像清风一样的一眼，连琛珏稍稍对视，立刻低下头来，手紧紧地抠住胸口。
他的眼光也并未多做停留，立即若有所思起来。
她身高略微高挑一些，英姿勃发，那五官并不委婉，反而有些压迫，但是这种压迫之中，反而带出了妩媚，这种矛盾结合的发光体，就算她不跪，他也很难不注意到她。
就拿站在她身边的卫家的小族妹和她比，那种温柔可爱，天真纯洁，也被尽数压下。
内心不强大的女子，不会这般引人注目。
转过身，再也不看其他秀女的长相。
但是，终究不过是那么一点点相似，而不是啊……
他微微扬起头，挺俊的背影在风中闪闪发光，闪烁的黄光。
“朕还有事，珍妃做主吧。。”
七巧在他身后，紧紧盯着连琛珏的所在。
陛下，竟然没有发觉那就是小姐。
小姐本来就是锋芒内敛的人，现在绽放光芒，却已经骗过了那么思念她的皇帝陛下。
是啊，那种思念，她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
那种思念，甚至将皇帝变得疯狂暴躁……
可是，为什么在这一刻，就在面前，偏偏认不出，擦身而过呢。
她没有敢回首，安全就好。
认不出来，至少保证了小姐的隐蔽性，珍妃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再次，加害小姐了。
卫珍将阎清的表情收入眼底，她缓缓站起，脸上带着一丝胜利。
对姐姐，对徐珏，陛下还存着不实在的幻想。
如果是姐姐，她可以假装无所谓，可是那个徐珏，凭什么？
不过这个替身，在阎清这样莫测高深的帝王心中，却也能霸占住和姐姐一样的地位。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法让他回转过来。
他甚至……
甚至连她的牌子，都再也不肯翻了。
他以前还肯敷衍她，对着她的眉目细细地看，覆上她的脸颊慢慢寻找，告诉她，她还是有几分她姐姐样子的。
到了后来，他却只肯给她一个背影，随便说一句，但是你没有你姐姐的纯真。
纯真……
他以为，她没有纯真的时候么？
冷冷的哼笑藏在嘴角，她斥责着连琛珏：“见到皇帝不知所措了么？这点胆气都没有，如何还入宫来了？”
虽然是斥责，谁都听得出来这是近似包庇了。珍妃删选掉了一些秀女，便徐徐回宫了。
连琛珏抚着心口。
他，好像，也老了很多的样子。
尽管发丝都束着，她却能看到，他鬓边，有些灰白。
她以为，她一无所有，别无所求。
却没想到，和阎清不过略略对了对眼神，却又仿佛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许多往事。
许多许多，许多到她心房胀痛。
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
他低低呢喃，狂乱扫开了奏章，朱砂沾满了白色的中衣袖子，好像从胸口流出的，沾满疼痛的，后悔的鲜血。
那双眼睛，却又透露出那么多似曾相识的故事来。
他扯了扯自己的眼皮。
或许是发傻了。并没有查到她的行踪，他为什么又觉得，她会混迹到宫里来？为了他？
阎清哑然失笑。
笑里透着无声哀凉。
所以……大概不会吧。
他拍开一坛酒，灌入嘴中，呛喉，可是够爽辣，他曾经多么坚信自己强大到没有任何空洞需要用外物去填补，现在想想，自己的心里，真是千疮百孔啊……
呵呵，苦笑着，又拍开一坛酒。
“小喜子公公，快去看看吧，陛下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那个马桶那里……”七巧拉住小喜子：“怕是又在喝酒，若是平时，奴婢也就只当没看到，可是他现在在服药……”
在七巧的心里，阎清虽然有时候很可怕，总还是温和的时候多些，平时根本不会对她严苛，对小姐又……
小喜子公公木木地站了一会，推开门，声泪俱下：“主子陛下，您得注意龙体，这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主子，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奴婢们去哪里哭，先皇陛下，先皇后娘娘，可只有您这么一根独苗了，主子，想想天下，想想苍生，可不敢再这样了……”
里边厢一阵沉默，只听到水声滴答，那是马桶里的水流声。
突然阎清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是畅快，七巧在门外听着，却只觉得笑声里，满满都是苦涩。
阎清的声音柔润如玉，却洪亮传了出来：“江山社稷？狗屁江山社稷！江山社稷是个狗屁！哈哈哈哈，对，狗屁，不不不……屁，是个屁！不能侮辱了狗……”
七巧听了，却是又想笑，又想哭。
小喜子公公早就趴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
阎清平日冷峻的面容上满是酡红，笑着，踉跄着，抱着手里的那坛子酒，手指不稳地伸出来，却是指向七巧：“你，小喜子，江山社稷是个屁，对不对？好，好，既然是个狗屁……晚上我要秀女侍寝，侍寝！”
小喜子摸了摸鼻涕眼泪：“哪个秀女？”
阎清笑嘻嘻地：“哪个秀女啊？我也不知道啊，问她，他知道……侍寝，侍寝，哈哈哈哈哈！”
他的手指又指向了小喜子：“他知道，他知道哪个。”
小喜子本来停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一把扑过去抱住阎清大腿，痛哭失声：“我的陛下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