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一个回身,才发现玉宸已经全无睡意地奔入洞窟,一边重重握住我的手,一边对父亲沉声说,“李元昊的进攻,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西夏的战备明明最快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做好,他们需要的镔铁武器目下还死死地掐在乌云特勒的商会手中啊!难道他们想拼死一搏?”
父亲湛蓝的眸子里忧色顿起,“恐怕不是西夏人自己的缘故。老衲最担心的便是辽国真的与西夏联手来犯!之前耶律亿活着的时候还好,如今耶律亿已经驾崩,那么辽国就变成了我们回鹘最大的威胁!”
玉宸的手不由得又是一紧!
“大师,走,我与莲初先护送您离开这里!”玉宸的语气中已经隐隐带出了一丝惶急,情势的严峻扑面而来!
我心下也是急火攻心,禁不住张口便轻唤,“父亲,求您了,跟我们走吧!”
“父亲”叫出口,我们三个人都愣了。
我轻轻掩住自己的嘴,望住父亲湛蓝的眸子里潋滟起的点点泪光……父亲努力压抑了良久才终于轻轻说,“孩子,等你喊我一声‘父亲’,我已经等了整整二十三年啊……我以为这一生可能都等不到了,却没想到在这灾厄到来之时,竟然得到了这枚珍宝……我此生足矣,足矣了啊……”
我再也忍不住,哭着扑入父亲的怀抱,“父亲,爹啊……这次来到敦煌我才确认您就是我的父亲,其实从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想要直接呼喊出来,可是碍于这里是佛门净土啊,碍于您已经是佛门高僧的身份……所以,我才一直压抑着,其实这句呼唤早已经在我的心中再也藏不住了啊……”
父亲双泪齐下,他清癯的身子紧紧拥住了我……
正在此时,洞外忽然传来禀报声,“大师,西夏军队已经直奔鸣沙山而来,还望大师早早退避!”
什么?!西夏军队竟然这么轻易就冲破了回鹘军队的防线吗?推进速度竟然这么快!
我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跟我们走吧,求您了,求您了……”
父亲深深地望了望我,又回身望了望案几上尚未整理完毕的经文和典籍,最后他的眼光停留在墙角那一堆翠羽之上,忽然他湛蓝的眸子里泪光一闪,轻轻地推开了我的手,“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但是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所以你和玉宸先到霁月那里会合,看看敦煌的防务上还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我很快就去与你们会合。”
我抓紧父亲的衣袖,抬头望住他湛蓝的眸子里坚定闪耀的光芒不,不对,直觉告诉我一切都不是父亲说的那样!可是我却说不出反驳父亲的话来……
父亲伸出手指,轻轻擦干我面颊上的泪花,湛蓝的眸子里荡漾着慈祥的微笑,“傻孩子,相信我……我自己身上的武功还够抵挡一阵,别忘了我身边还有那么多身怀绝技的武僧啊,所以我一定能够全身而退,过不了多时便去跟你们会合,好吗?”
父亲回身拉住玉宸的手,然后郑重地将我的手放在玉宸的掌中,他湛蓝的眸子在灯光下闪耀着灼灼的华光,宛如世间最为纯净的蓝色宝石,耀人心魂!
“玉宸,我将莲初交给你了!灾厄突来,我已经来不及保护莲初,所以我将保护莲初的任务交给你!玉宸,好孩子,我知道你一定能够好好地保护莲初,我相信你一定能好好地爱她……”
玉宸的泪终究重重滴落,他回握住父亲的手,“您放心!莲初就是我全部的世界,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保护莲初的安全!”
正说话间,忽然空中响起阵阵慑人的嘶鸣,一支支燃着火焰的箭矢破空而来,眨眼间莫高窟前的大漠上已经燃起蓬蓬的火焰!
显见得,箭矢之上都包覆着油脂,以避免火焰被沙粒掩熄,熊熊的火焰与腾腾的黑烟瞬间将莫高窟的夜色缠搅成极度的光明与极度的黑幽,宛若人间炼狱,满耳只听得见呼号的风声和莫高窟内不会武功的僧人们惊恐的呼声!
父亲面上寒凉顿起,一转瞬间,脸上所有的温情尽数褪去,代之而起的是冷峻的凝肃。
他高声喊向洞外,“速将文僧带离洞窟,武僧加强防卫,余者用沙粒掩火!”
他猛回身望住玉宸,“这样的时刻,你知道怎么做了,对吗?”
我一愣,回身望玉宸,只见玉宸黑如墨玉的眸子里闪过坚决。他看都没看向我,只是回望着父亲,两个男人的眸子里似乎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只觉颈后猛然钝痛,眼前的整个世界顿时变作一片茫茫黑暗!
不要!
铺天盖地的恐惧将我层层席卷,我只觉得自己被吸入一个幽深的黑洞,再多挣扎也没有用,只能无力地被那黑暗深深吞噬!
害怕我好害怕……怕的却不是自己的安危,我怕的是,我被推入昏迷,将再也没有办法保护父亲,再也没有机会将父亲推离这刀光火影的灾厄!
在沉入昏迷之前的刹那,我的心中一直盘桓着一个念头:玉宸,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出掌击昏我?难道你不知道我的担心吗?难道你不明白我想要做什么吗?你为什么非但不帮我劝走父亲,你反倒与父亲配合将我击入昏迷?
玉宸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是我找了二十三年才终于找到的父亲啊,他是我这一生以来最想见到的人。我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这份亲情,我珍惜这份亲情胜过我的生命啊……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将我这般击入昏迷,将有可能让我再也无法见到父亲,再也无法见到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