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弥天,目之所及银装素裹,夜色里更显肃穆。
角斗场如同一座草原上突兀而起的冰峰,环抱着一处坍塌的缺口。高墙上的巨狼幽绿着一双双眼睛向下观望,它们龇牙咧嘴,低吼着,似是有千般愤怒万般仇恨亟待宣泄。却,死尸遍地的角斗场内,强大的结界将它们逼置于外,只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与一对母子纳入其中。
那些巨狼眼中刻印的,便是那老者。他身着华袍,身板硬朗,即使在冰天雪地中也没有丝毫寒冷的感觉,显得甚是诡异。而席地坐在他对面的年轻母亲已经冻得没有血色,她紧紧将快没有意识的孩子搂在怀中。
“妈妈,我冷。”
“乖,很快爸爸就会来救我们了,很快……”
老者听到爸爸两字,像是触动了某根濒临崩溃的神经,怒目圆睁:“他,到底在哪儿?”
女人像是没听到似的,尽力挪动着已经冻僵的手臂,将怀中的一本黑色记事本取了出来,轻轻摸索着:“宝贝,我们让身体暖和起来好不好?”
孩子的睫毛已经冻了一层霜,哆嗦两下,轻轻地合上就再也不曾睁开。
“东儿,东儿?”女人轻轻呼唤,见孩子并未醒来也随之心死:“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孤单上路!”
这女子名叫付书雪,这小孩东儿并不是她的亲生,她沦落如此境地,一方面是主动,另一方面也是迫不得已,然,即便此刻心如刀割,也仍没有半丝后悔,反而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我最后问一遍……”
老者话没问完,熟料付书雪也用光了最后的耐性,一边拉下记事本中潜藏的火绳,一边冲着老者喊道:“你不会找到他!他现在在他应该在的地方,做他应该做的事!你就要命丧他手了,白丘易主了!”
老头气得不轻,面部肌肉抽搐着。
一束火苗自记事本中跃起,原来,里面的页面早已浸了汽油,如今,这汽油引燃,“轰”地一声,转眼就将书雪和东儿包围。
“可惜,我看不到了,风追……唐觉,忘记我就好……”不知是否是燃烧时温度升高的原因,书雪的眼中终于释去了冰寒,涌动着层层水雾,不舍而绝望,看着叫人好不心痛。
“犟鬼!”老者愤怒挥袖,结界外,几十匹白色巨狼同样愤怒不堪,却是无法施力营救,此时,悲伤漫过心头,便一一高昂头颅,对着那一轮隐匿在厚重雪雾中的圆月长啸。
那苍凉悲壮的声音在静夜中传送了出去,因为没有回音,故没有终点。
这里是白丘州,两千年后世界中最偏远贫瘠的大陆。
十一区,距离角斗场三百里外人类圈养所。
唐觉,作为新生物种,他和其他鬼畜一样,身材高大,容貌俊美,和其他鬼畜不同的是,偶尔他的瞳孔会变成蓝色。
他藏好几具普兽的尸体后,猫着腰藏到枯萎的花坛之后,蹑手蹑脚地绕到前面,正在嘘嘘的普兽还未抬头,就被他捂住了嘴巴,手中的冰锥顺势刺入脖子上的大动脉。
“有……!”
沾着血迹的冰锥正中对面那个准备惊叫的普兽眉中,他应声倒地。
好了,就这样。唐觉对自己的行动很满意,他擦了把脸上的血迹,再次检查,确定地面安全后走到一处圆形的井盖前掀开,一股腐烂的酸臭味顿时扑鼻而来,他揪了把野草捂住鼻子,丢了根照明棒下去,确定深度不足以摔断骨头后,纵身跳了下去。
安然着陆。
这是原先是城市的下水道,黑暗潮湿,人类沦落后,普兽更是把它加工地鬼气森森。这里到处都有叮叮咚咚的水滴声,老鼠横行霸道。
唐觉握着照明棒,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很快,他就看到了个大铁笼,照明棒靠过去,里面几个身干骨瘦的人类立刻不适应地用脏兮兮的袖筒遮住了长有白翳的眼睛。
角落里躺着一具被开膛的尸体,几个人正跪在旁边一边掏一边咀嚼着,脸上糊满黑褐色的血,老鼠和苍蝇也加入这顿盛餐。
唐觉看到那具尸体旁还丢着军功章,他感到一股恶心,慌忙继续向前走去。
一模一样的铁笼横七竖八地布满了整个下水道,每个铁笼里都关了十几二十个人类,情况与他最初看到的不尽相同,甚至更糟糕。
唐觉加快了脚步。
前面得铁笼了发出“咣咣”的击打声,还有人微弱的呼喊,“救命,求求你,救救我……”
唐觉跑了过去,这批人类还算新鲜。
“救救我!”
唐觉向里扫了眼,没有他想要的人,再往深的铁笼发觉到有人进来,也开始微弱的呼救。
但唐觉冒险来这里不是为了救他们。
“柔儿——”他边迅速在囚犯间搜寻着,边焦急地呼喊,心里默默祈祷尹柔儿就在这里,并且安然无恙。
“柔儿?你在哪儿?尹柔儿?”
“救救我们……”铁笼里的囚犯如同地狱的饿鬼,张牙舞爪地想触到唐觉。
在唐觉看来,他们就是想抓自己一起下地狱,尤其是那干巴嘶哑的哀叫,简直搅得他心烦意乱,无法专一。
“闭嘴!你们把我的声音都淹没了!”唐觉使劲敲了下身边探出来的颗头颅,那脑袋发出很空荡的“嗵”的声响,便缩了回去。
唐觉再次呼喊起来,他发誓现在这黑漆漆的地下世界就算有尹柔儿的一根头发,他都能立刻发现。
可是没有。
“尹柔儿!”他甚至有些恼了,眉毛都挤作一团,咬着下唇,很不耐烦。
“你不能这样,上帝在看着你。”有人斥责他,因为自由的他没有力所能及地赋予他们自由。
唐觉看去,这批人类已经相当新鲜了,被扔进来大概没有超过三天,他们甚至有力气去拉扯自己的袖子。
腹中的怒火马上烧上了头顶:“哦?是吗,上帝有没有告诉你们,是他害你们沦落至此,用你那双白内障的烂眼看看他在哪儿,告诉我,我去揍他!”
不是因为唐觉仇恨人类,而是因为这种境遇是这些人类罪有应得,如果他现在发了善心真的救他们出去,后果一定会让唐觉肠子都悔青。
眼看铁笼就要到头了,十一区圈养所还是没有尹柔儿的影子。
唐觉真的着急了,里面人们的呼救更是让他恨不得马上炸掉这个破老鼠窝。
然而,最后一个铁笼,就在他即将准备转身离去时,被人们挤在角落里一个正在熟睡的女人让他眼睛一亮。
所有的焦急和愤怒瞬间化作烟云,唐觉欣喜若狂,他立刻扑上去,摇晃铁笼,大叫,“柔儿!柔儿!你醒醒!”
尹柔儿睡得正香。
和尹柔儿一个铁笼里的人们看看唐觉,那种略微显现着凄冷光泽的皮肤在告诉他们,眼前这个人是异族,而且是对他们的侮辱。
“是……是鬼畜!”有人判定,有些胆怯,但年轻的后生就不惧了:“滚开,你这肮脏的东西!”
反应过来的人们沸腾了,叫嚷着不让唐觉靠近。
“这个女人是他的意念之身!”
“活该你们在这里!”唐觉本想这么回击他们,但又怕他们突然做对尹柔儿不利的事情——毕竟,他们就在她的身旁。
尹柔儿被吵醒了,朦胧着睡眼坐起来揉了揉鼻子,软绵绵地埋怨道:“逃不出去的,你们不要吵了,让我好好睡一觉。
“尹柔儿,你给我醒醒,睁开眼睛!”唐觉被她散漫的态度再次激怒,柔儿闻声立刻睁开眼睛,看到唐觉后马上就笑了,踉踉跄跄地张开双臂向他扑来,“风追——”
唐觉做好承载尹柔儿的准备。距离很近的情况下,鬼畜的意念之身可以变成魂灵的形态回归到本尊身上。
孰料尹柔儿刚跑两步便“啪”地一声就摔倒了,唐觉看去,他的脚踝上扣着一条厚重的脚链,上面刻满了金红色的咒语,是束缚咒!
魂灵状态的尹柔儿根本无法挣脱!
她脚踝已经严重感染了。
“该死的!”唐觉狠狠骂了句,又恼又有些心疼地看着眼泪汪汪的尹柔儿,有些恨铁不成钢。
铁笼的气氛被柔儿的一摔再次点燃,他们乐意看到这样的事情,“滚开,你们这些鬼畜就该死!”
“去死吧,人类的叛徒,魂灵的杂种!”
唐觉的手里温度骤降,空气中的水蒸气瞬间集聚过来,结成一根冰锥,他一把揪住那个叫得最欢的人类的头发,用力插进了他的动脉,再迅速拔出来。
一瞬间,暗红的血注喷射了两米多高,那人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断气了。
唐觉在他脸上吐了口口水,他厌恶这些人类!
“既然你们知道,就别惹我!”唐觉两眼变成淡淡的蓝色,浑身寒气逼人,人群顿时静了下来,有怒不敢言。
年轻人也吓傻了,一寸寸地退到靠墙的边角,远离栅栏。
唐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做着计划。
看来,只有进到铁笼里,想办法砸开铁链,没错,先砸铁链,脚扣就不要管了,回去后让师魁帮忙弄下来,毕竟,刻有咒语的脚扣也不是他能搞定的。
唐觉两手握住笼门上锅盖大的锁,暗自努力把能量都集中在手上,很快,锁上便结了一层冰渣,开始裂缝,而因为空气温度骤降,铁笼上也蒙上一层霜,人们颤颤哆哆地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加油,风追!”尹柔儿叫道。
“啪!”
锁碎成好几块掉了下来,唐觉立刻打开笼门跑到尹柔儿身边,致力于打开铁链。
“你还好吧?”他问。
“又凉快睡得又好,就是味道太臭,还有就是没有食物。”
尹柔儿嘟起了嘴,唐觉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十一区是人类的圈养区,你被关在这里,就代表人家巴不得你们快点死呢,怎么会有食物。”
脚链断开,但是戴着脚扣的尹柔儿还是无法回归本尊,唐觉只好背他,他把已经蓄到肩膀处的长发束在一起都捋到前面,防止尹柔儿的身体压住头发后让自己白白受痛。
自从他跟随着师魁和百里屠开始修行,便下定了不成功便不剪发的决心,正如古人所做的,蓄发明志。
一切都准备妥当,不料他刚半蹲下身子,后颈受到猛烈地一击。
唐觉眼前一黑,向前扑了下,好不容易才站定。
视线亮了起来,再黑下去,又亮了,一次比一次模糊,他转身,尹柔儿正一脸诡笑地看着他。
他恍然大悟,都怪自己太着急,做事太欠周全了。他伸出手,尽全力捏向尹柔儿的脖子,“你、你不是……”
“嗥——”
头顶之上的地面,寒风中颤栗的空气似乎传来了凄厉的狼嚎,令人心惊肉跳。
地下的圈养区,“尹柔儿”拍开唐觉的手,微微躬身,像摘礼帽似的从头剥下了身上那层皮,露出他丑陋的本来面目——皮肤沾满绿色粘液,身体肥肿地像腐烂的肉瘤,一张口就是一股腥臭:“劳您费心了,风追,我们的角斗就等你了。”
对方口中的风追即是此刻的唐觉,两千年前的某一时刻,他是家喻户晓的天才小说家,养尊处优,如今却在未来世界中为了生存,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而冒险、受伤、拼尽全力,这翻天覆地的改变,还得从那一天的新书签售会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