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尽数被厚重的云海覆盖住,夜色浓浓,宛如泼墨。放眼望去,这片纯黑色的天空好像是一片干旱已久的沙漠,前赴后继地朝大地倾泻而来,气势磅礴。
奔流的火浪疯狂地吞噬着长安城的血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长安城的地平线上涌出一道道令人不安的赤色霞光,再细一看,原来是一团团明火,东西南北四面各有几处,隐约连成一片,点亮了半座长安城。处处烈焰,红光冲天。远近各处火龙肆虐,迷烟滚滚,惊叫声,泼水声,痛哭声,诅咒声,声声不绝。
白龙意识逐渐恢复,脖子上的重量令他心生寒意。面前的女人发了疯似的在说着什么,但他没时间听了。只觉得耳畔尖啸的疾风开始不要命地嘶鸣,胸口逐渐喘不上气了。不远处传来车马奔驰和人浪推挤的声音,还夹杂着阵阵惊叹和呐喊。白龙无暇四顾,只是突然觉得心底一片透彻,好像一切都明明白白。
他牢牢地抓紧脖子上的一圈圈鞭子,视野渐渐模糊,但心思不能乱。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只觉得冰面上的寒意逼人。耳畔又是阵阵冰层碎裂的声音,白龙心知肚明,这条河很快就会解冻了。到时候,他和何青青两人都会栽进刺骨的冰流中。
白龙在冰面上像条毛虫一样打着滚,手中的枪好比小蛇吐信,飞快地刺向鞭身。可惜这样的行动照样徒劳无功,何青青离他太远,无从下手;此刻呼吸都成问题,哪有时间集中心思再度发动自己的灵魂力。一切似乎已成死局。
握紧银枪,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冷静过。好像须臾之间,又回到当年那座细雪中的刑场,周围全是喧闹,脑海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净土。
雪花马因剧痛而脱离龙形,逃之夭夭,不知所踪,白龙的灵魂力效果也随即被解除。何青青抓住机会破开身上冰障,试图致自己于死地。但与此同时,脚下冰面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开始融化,其崩溃的速度肯定会比简单的冰障要慢,但也不会慢太多。
处于生死边缘,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枪如人意,人随枪心。哗啦一声,银枪猛然借势刺入冰面,薄冰破裂的声音好像有人凭空放出一阵炮仗,一环接一环,一声连一声。如果是有人在催弹琵琶,可有本事弹得如此错综复杂?如果是有人在投落珍珠,可有本事令这节奏如此清脆动听?
白龙跌落水中,失去影流秘术,身上又被冰霜覆盖的何青青来不及反应,被连人带鞭拖下水面。冰层碎裂,河水再次开始流动。冰凉的感觉进入了身上每一寸皮肤,何青青惊慌失措,试图开始挣扎,她不得不放弃手中的鞭子,可惜为时已晚。白龙含着最后一股气劲,出枪了。
唰。
鲜血染红了河面。先前自傲一时的动人少女,如今被刺中心窝,再也无法动弹。她张大了眼睛和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时间不会再给她机会。
白龙从鞭子的束缚中解脱,无力地拖曳着枪往岸边游去。水流比他想象的要快一点,枪比他想象的要重一点。他来不及去管死人的尸首和遗物。
充满着复杂情感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溢出。趴在河岸上,白龙狼狈不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出乎意料的是,这股空气还有点燥热。
他抬头望去,看到了此生他见过的最奇妙的景象。
一粒光。
一粒惨蓝色的,毫无生命迹象的光点在乌云覆盖的夜空中凭空出现。
如此突然,却又如此自然。
这天夜里,长安城整夜不眠,匆忙得忘记了大多数事情,但绝不会忘记这粒光点。
起初,它是渺小的,看上去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么天真脆弱。在寒冷的夜空中,它好像是充满活力的最后一股力量。它是生命之光,希望之光,灵魂之光,刺破了孤寂的天际和嘈杂的俗世,凭空而降。
弹指之间,它越变越大,成了一片光斑,颜色也慢慢由蓝变白,随即又转为红色。这一次,它的身后留下了道道霞光,越发清晰可见。霞光逐渐碎开,裂作点点残影。而那清光亮处,隐隐约约可见一团炽火燃烧,寂静无声,却明晃晃地照亮了整片大地。阵阵强光从火球处席卷开来,笼罩着整个世界。
白龙心下大骇,趴在河岸边上一动不动,眼光只是死死盯住那团火,说不出话来。可是倏忽之间,亮光退却,那团火径直往地面追来。
风乍起。一股猛兽般的力量撕裂了整座城池。这风来得莫名其妙,毫不讲理,似乎是从天顶往下吹来的。一时间,长安城内的所有人,都被这股强烈的风压弹倒在地。风里带着令人战栗的威势,直接摧毁了所有人的五感,令他们倾伏在地。
风起时,城中飞沙走石,瞬间变得越发晦暗,大火产生的浓烟弥漫,没人能够睁开眼睛。所有事先埋伏好的力量,准备好的计策都再无用武之地。
恰当此时,那光化作的火球径直没入地面。
这里是长安城内最普通的一块地方,既不高,也不矮;西边是贫民区,东面是商贾地;北方是平坦大道,南沿是蜿蜒小河。没人觉得它起眼,但也没人瞧不起它。就在这块地方,火球落地了,没掀起一丝尘土,没惊动一只蚂蚁。
风吹走了火球的外层,留下一块粗糙的内核,倾泻着插在地面。这是一块硕大无比的巨石,一个人站在下面,会显得大山下的一株小草一样可怜。巨石的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符,没人能看得懂。
风势不止,巨石上的字符突然开始发光,然后个个跳出巨石外,像流星一样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顺着风势,大火在长安城中燃烧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凌晨,天上突然开始降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风力渐渐消亡,火势随即平息。残存的人们才发现了这一奇观:一块光秃秃的乱石,硕大无比,上面光洁如镜,不沾染一丝尘埃。
长安已成废都,只是多了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