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姓江，今年已经三十一了，由于面相显嫩，经常被人认为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可能是个好事，对小白来讲，却是这些年让他痛苦的一个大麻烦。
小白和朋友一块成立了个地产策划公司，也就是从地产开发商手里接点活，给楼盘做做策划包装、销售代理一类的工作。这是一个被很多人误会的行业。就连同学聚会时都会有人开玩笑地说：“房价这么高，都是你们这群人闹的！”
小白只能苦笑，“你太看得起我们了！”
说起来好像是开玩笑一样，事实上现在中国的开发商，百业杂陈，做什么的都有。原来挖煤的、烧炭的、卖十三香、做胡椒面的……，但凡有点钱，就敢投资房地产。就当前的市场行情来看，却是不管什么人，进来都能赚钱。
由于是很多原来丝毫不懂的人做地产，小白所做的这个地产营销策划公司也就有了市场。
可是很多人都不了解策划是做什么的，这就出现了两种极端的情况。
一种就是把策划公司当做无所不能，没有办不了的事，也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所有的事情都交给策划公司去做，不管是不是他们工作范围内的事情。
另一种就是对自己极度自信，把策划公司也就当成一个跑腿的，只需要按照老总的个人意志去执行就行了。
很少有人能够把策划公司和自己摆在一个相对平等的位置上。
不管哪一种，他们都会想要找个年纪大点的，看起来成熟、有威望，也更容易给人安全感，让人相信。小白的这张嫩脸也就不吃香了。
只是小白专业能力还算过得去，每接一个新的项目时，都是低三下四，用小白的话说就是，“怎么孙子怎么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后，大多也能取得开发商的信任。
不过，今天的小白是真的忍不住了。
这是一个家族企业所做的项目，弟兄八个，设计一版广告都要经过八个老板的一致同意。而兄弟八人又都是各有各的事情，很难将人凑齐，每人说的意见都不一样。
今天，好不容易将约好了八兄弟一块开会，最终会议室里却只有小白带过来的三个设计、策划和销售人员，加上一个开发商的总工，从约好的下午三点，一直到六点钟，八兄弟才到了三个。
老六、老七看到小白，还热情地打招呼，小白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到了晚上七点半，人总算到齐了，小白看了一眼手表，让人把电脑、投影仪都收起来。
“抱歉各位，晚上我还有点事，广告稿子我已经给八位老总和王工邮箱里发了一份，你们先看吧。”
“哎，小白，你这是啥意思？各位老总都到了，就等着你汇报工作呢，你怎么说走就走啊？！要知道，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的！”老七不悦地说道。
“各位老总，我知道你们时间都很宝贵，所以不敢耽误。都发你们邮箱了，自己看吧，看完后给我打电话。”说完，对不知所措的助理大吼道：“磨叽什么呢？电脑不要了是吗？快点收拾。”
王工看不下去了，“江总，项目可不敢耽误下去了，你看今天老总们都在，咱们赶紧把事情说说，定下来，该执行就执行了。有啥事，你稍等会再去办，成不？”
这个王工，可以算做小白在开发商埋的一个内线，从接项目开始到现在，从小白这好处可没少拿。当然，也没少帮小白做事情，与小白平素私交也还算不错。
不过，小白今天怎么看他怎么觉得腻歪。
“有个屁耽误不下去的？皇上不急，太监急得着吗？就这群****，跟他们什么他们能玩好！买卷卫生纸都******要签上八个人的名字，能做成什么事！再这么折腾下去，再好的项目也成垃圾了！”
“啪”！老二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杯子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说什么呢，小白？从你们进场到现在，一套房子没卖出去，你还有理了！”
“靠！”小白彻底无语了。
“二哥，你当房子是什么来着？一直到上个月你们施工许可证才拿到，地基都没挖好呢，我们的人都进来三个月了，你预售证都没有，你让我们卖什么？脑袋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众人都没想到平时温文尔雅，逆来顺受的小白会发这么大火，都愣在了当场。
“小白，回去跟老吴说，让他过来谈解约的事！”
说话的是老四，原来一直是煤矿上的现场负责人，成立地产公司后负责工地这块。为人阴狠，据说当初在矿上时手上沾了有人命。
“可以，回头劳驾你们哪位给财务上打声招呼，准备好100万违约金。”小白回了一句后，再不理他们，自顾带人收拾了东西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来一群脸色发绿的老总。
“100万？你的命也值不了那么多！”
在踏出会议室的那一刻，小白听到老四阴狠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恒辉那边给我电话了，弟兄八个都很生气，说是要跟我们解约。”
小白办公室里，小白与吴柯两人相对而坐，吴柯自顾拿了根烟点上。
吴柯，小白的搭档。京城地产圈资深操盘手，人脉资源丰厚，做市场的一把好手。小白他们现在所做项目大多是吴柯接过来的。他所说的恒辉，就是小白摔门而去的弟兄八人的公司。
他们提出解约本来就是小白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哪个老总也不会好脾气到被人指着鼻子卖一顿之后毫无反应，何况这弟兄八个早先做矿出身，有着涉黑背景。
“出什么事了？这件事不像你风格啊！不是你说的吗，公司初期，就要怎么孙子怎么来！”吴柯看小白不说话，自顾自地接着说。
“砰！”小白折断了手中的铅笔。“别说了，这件事我去摆平。”
“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么多年兄弟，你还信不过我？”
吴柯将烟屁股掐灭在烟灰缸里，又掏出了一根。小白伸手接过，点上火深吸了一口，呛得咳了半天。
吴柯就知道出事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小白抽烟，却也没去管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又掏出一根点上。
咳了半天，小白才缓过劲来，“前两天我去付冰家了，老头、老太太对我都还挺满意！”
“好事啊！那你还哭丧个脸！”
提起这事，吴柯比小白还兴奋。小白与付冰两人认识已经有七年了，在一起也快有五年了。只是小白比付冰大了六岁，过去一直以付冰年龄还小，也没正经工作，两人也就没有正经地谈婚论嫁。好不容易，去年付冰考上了郊区的公务员，工作稳定了。这时候去见了家长，分明是要结婚的节奏。
“他们要我在市区再买套房，再准备十万的彩礼钱！”
吴柯不说话了。
两人虽说成立了一个公司，但收入并不高。核心市区的项目接不到，只能在邻近郊县接几个项目，圈内甚至有朋友戏称二人是“郊县天王”。
接不到优质项目，公司盈利水平就很一般，两人收入也就很有限，年底两人分红不过也就五十来万，扣除掉今年的发展基金，两个人到手的也就不过每人一、二十万。
小白年前刚在付冰单位附近买了一套。虽说距离市区比较远，但是未来要通地铁，加上付冰他们单位的关系，还能有点优惠，小白本人还是很满意的。只是付冰父母却不认可，两人将房子买在远离市区的地方。
“实在不行，我这还有十来万，你先拿去用！”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小白反而拍了拍吴柯的肩膀，笑了笑。
小白很清楚，吴柯也不容易。虽说比自己出道早，赶上了好时期，前几年也赚得盆满钵满。后来连续几笔投资失误，也将前期赚得那点耗费的差不多了。现在又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压力不比自己小。
从办公室离开后，小白去了恒辉国际工地现场去看了下，并没有去找张家八兄弟道歉，决定晾他们一段。虽说这次事情是因为自己个人原因没能忍住发火，却未尝不是改变当前工作的一个契机。
恒辉项目推进速度太慢了，如果一直是这种低效的工作状态，后期的工作将会很难展开。小白想通过这次事情，至少能够赢得双方彼此间的尊重，一直装孙子也不是办法。不说赢得事情的主导权，至少提高一下工作效率。八兄弟间确定一个人负责营销上的事，以后所有的事情都找他来对接。
但这些事情不是现在就能提的，小白想要过去这几天，等他们冷静一下再去谈这些事情。
可惜，小白高估了他们的情商，低估了他们的自以为受辱后的第一反应的凌厉。
在工地没有见到王工，小白也没有刻意去找他，看了下工程进度，去售楼处里看了下客户的来访情况，就开车走了。
恒辉国际离小白的家并不远，向东上绕城快速通道，也就是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在快上绕城的时候出事了。
一辆水泥罐车横停在马路中间，好像是出了什么故障，边上站着俩人，一个是老四，另一个看着像工地上负责土木的工程师老郭，一直冲小白摆手。
小白以为是恒辉国际的水泥罐车出了故障，；两人打算趁自己的顺风车，就把车开了过去，摇下车窗，示意两人上车。
老郭却一动不动，黑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小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前面的水泥罐车向后倒了过来。
熟悉工程车的危险，小白停车时就刻意与前方水泥罐车拉开了距离。这时水泥罐车向后一倒，这段距离就非常接近了。
小白大惊，快速换挡也向后方倒去，没倒多远，就被后方停着的一辆车堵住了，换挡，向左猛打方向，小白试图从左侧车道超过去，左后方又一辆车冲了过来，挡住了小白最后一个逃生空间。
小白拉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去，一个快速翻滚，上了路中央的绿化带，中间的三条车道几乎同时响起了急刹车，还有叫骂声。
几乎就在同一刻，前方罐车中的水泥彻底倾倒了下来。小白的整辆车，连同后面顶住他车屁股的大半个车身，和左边车道上的一辆车，被水泥浇灌成了一体。
小白惊出了一头汗啊！亏得是这几年时常地打打球，锻炼下身体，手脚稍不利索一点，今天这条命就算是撂这了。
同时为几兄弟的手段惊惧不已。整件事情看似就是一个罐车事故，但小白心里很清楚，事实上就是几兄弟对自己下的黑手，只是这黑手未免太黑了点。只是因为在会场上说了他们几句，就直接用上了这些要命的手段。传说中几兄弟有涉黑的背景果然不假。
小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同对方的合作必须终止，几兄弟这种做法早晚肯定出事。看整个事情的熟练程度，小白完全相信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只是，过去在矿上做做，大多地处偏远，加上中国式的工矿事故难免，赔点钱也就完事了。在城市里还想闹这种手段，最后肯定难以收场。
“江总，没事吧？嗬！没想到江总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身手还真利索。”老郭手里拎了一把大改锥过来，笑嘻嘻地冲小白说，“来来来，咱们先到路边休息休息，四哥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保险公司一会也该到了。”
小白无奈，只能和他一起到了路边。老四看他过来，也笑着和他打招呼，“小白，可以啊！命可真大！”
听在小白耳朵里，是无比刺耳，只是也不便于和他争竞什么，只能是呵呵一笑作罢，心里却愈发警惕了。
不一会警察和保险公司都到了，检查了一下现场、拍照，给在场的几个人简单做了笔录，连派出所都没去，就把事情定性了：工程车质量问题引发的连环撞车。
心中有万分不服，小白也清楚自己的意见不会有任何作用，明显双方都已经打点好了，蓄谋那么久，就算是现在去找，恐怕在现场也找不到证据。
现场勘定完毕，已经到了深夜，老四的司机开着他的保时捷也到了。老四上了车招呼小白说：“一起走吧，小白，正好路上给你说点事。”
“不用了，张总，我打车回去就成！”小白强笑着回答。开玩笑，现在哪还敢坐他的车啊！
听他这样说，老四的脸当时就耷拉下来了。
老郭冲着小白使眼色，嘴里说着：“这深更半夜的到哪去打车，一起走吧！四哥不是还有事找你说嘛！”
说着就强拽着小白就上车。小白虽说也经常锻炼，毕竟不如老郭的身体素质，一抱一挤就给推上了副驾驶位置。老郭坐在他后方，老四在司机后面。
“小白啊！在咱们几个里面，你算是文化人。你知道人在车里，车整体被水泥封住，人会怎样死吗？”
“张总真会开玩笑！”小白不知道水泥封下来的车里面人会怎样死掉，他只知道自己快要紧张死掉了。
“江总，别看你是文化人，这点上你还真不如我懂得多。”老郭提起这个话题来一场兴奋，虽然没有向后看，小白也感觉到这时候老郭的眼睛里都要发出绿光来了。
“很多人以为，水泥罐浇下来，人是被砸死的，其实哪可能啊！这种情况下，人只会有两种死法，一种是被吓死，就是你们文化人说的那叫啥，肝胆俱裂，对，就是肝胆俱裂！这是胆小的，胆子大的不会这样死，胆子大的是闷死的。水泥一下子把车给密封上了，一点空气都进不去，人没氧气，就会活生生给憋死！真正吓死的不多，大多数都是闷死的。”
老郭讲完，好像还咽了下口水，小白感觉自己后背都要被汗溻透了，嘴角歪了歪，想要表现出一丝笑意。
老四倒像是很满意老郭的答案，接着说道：“就现在这社会，人命是越来越不值钱了！说不定个什么原因人就把命给丢了。幸好，我们祖上积德，我们八兄弟命还算硬，至今没出过什么事。倒是那些惹我们八兄弟不痛快的人，一不小心小命就丢了！”
“四哥这话说的对，就说咱们现在走的这段路吧。撞破围栏就是悬崖，虽然不高，也就一两百米，如果车撞上去的话，人掉下去的话一样会很要命！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我现在像这样捂住江总的嘴巴，把他给闷晕过去。”老郭说着探手过去，捂住了小白的嘴巴和鼻子，接着说，“然后，我们下车，把江总放到驾驶位上，帮他把车发动了，很容易就撞破围栏掉下去摔死。损失的车还能找保险公司赔。”
说到后来，老郭因为要和挣扎的小白角力，语速渐慢，一字字吐得分外用力。
小白挣不脱那双手，只能身体下滑，所幸保时捷的空间足够大，小白没系安全带，人又瘦小，整个人都滑到了副驾驶位前方的空间内，总算是脱出了老郭的控制，大口大口地呼吸。
“江总身体素质可真好！老郭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别生气啊！”老四后面不阴不阳地说道。小白只顾大口喘气，也顾不上说话。
“对对对，刚才只是跟江总开个玩笑。不过，这次就不是了。”
说着老郭拿起一个大扳手冲着小白后脑勺砸了过去，亏得是座椅阻挡，老郭并不便于下手，小白一咬牙，斜身扑上驾驶座，后背挨了一记重击。
一口血沫从嘴角溢了出来，小白回头冲老四老郭狰狞地一笑，“同归于尽吧！”
从上车到现在，司机一句话没说，只是稳稳地开着车。深夜的快速通道上车虽然不多，他们也不敢随意停车，很容易引起周边车辆的注意。
这时候司机却忍不住杀猪般叫了起来，原来小白扑过去后，右手死死地按住了司机踩在油门上的脚，车速在飞快地飙升着。
司机不敢乱动，稳稳地把住方向盘，催促老郭快把他给拽开。老郭拿起扳手一下一下狠狠地打在小白的后背上。
小白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只记得自己拽住了方向盘，狠狠一把向右打去，随后听到老四和司机的惊呼声，老郭的咒骂声，以及保时捷撞破围栏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