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帅宇拎出件大衣服把我裹进去,安慰了我两句,扔下手头的工作,抱着烧得火热的洛洛就冲了下去。
他开车在学校外面路上绕了半圈,没用两分钟,就来到附属医院的急诊大楼。
屋漏偏逢连夜雨。
偏巧在我们到医院的前半个小时刚刚送来了两个车祸儿童,儿科急诊的值班医生都赶去做手术了。
湛帅宇听到这条消息皱了下眉,走到一旁开始给他做了医生的同学打电话。可是他认识的人大部分比较擅长修理电脑,找到个擅长修理人的,恐怕也得费一番工夫。
我说我是这个学校的实习医生,要求护士小姐帮我联系一下。她打了几个电话之后告诉我说,“小姐您先别急,医生说还有一个半小时就出来了。”
我刚想说废话你儿子发烧你能不急么,手机就响了。
我接起来,听到苏苏隔着强大的中国移动信号,散发着她深深的怨念,“奈奈,病历太多了,我抄不完啊!……你快来帮帮我吧帮帮我吧~学校大门口对面的掉渣烧饼!好不好?哦不……餐厅三楼的肉丝炒面怎么样?……寿司大拼盘!就这么决定了!……”
内科住院部的大病历本子厚的可以砸到人脑震荡,抄病历这种事又十有八九都落在实习生身上,苏苏自从实习开始就妄想着让我帮她减轻负担,因此每天晚上都要打这么一通骚扰电话给我,我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这会儿我没那么好脾气,“抄毛线病历啊!我儿子都快烧成大病例了!”
苏苏说,“啊!?儿子?!我干儿子怎么了?!烧饼了?!”
我没空跟他计较洛洛到底是不是烧饼的问题,“发烧啊!这边医生都不在,急死人了!”
苏苏啊了一声,问我,“你在医院吧?在急诊?给郭主任打电话求助啊!”
我说,“能打我当然打了,他前天出差去了!”
苏苏问,“那你现在急诊那边?”
我说,“废话,不然还能哪?”
苏苏没理我,把电话挂了。
过了三分钟,护士站的电话响了。
那小护士接起来,说了没两句话,开始拿小眼神偷偷瞄我,一边瞄一边对电话那头小声说,“……是啊是啊,刚刚才来,很着急的样子……应该是她儿子吧,反正那孩子跟她叫妈妈……17个月……嗯,对……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之后护士对我说,“小姐您稍等,马上会过来一个住院的儿科医生,他会帮你的小宝宝看病的。”说完还给我和湛帅宇一人端了一杯温水。
我抱着洛洛心情十分忐忑,没留意到那护士说的是“住院的儿科医生”而不是“住院医生”。不过医生还没来,苏苏和小胖先来了。
苏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到我就问,“我干儿子呢!?我干儿子还好吧?”
我儿子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很给面子的在我怀里扭了两下以示存在,恹恹的睁开眼睛看了看苏苏,又闭上了。
苏苏顿时眼角带泪,摸了摸洛洛的小脸蛋,无语凝噎了大半天,忽然又问道,“仝尧呢?仝尧怎么还没来?!”
我说,“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来干什么?”
苏苏说,“怎么没关系?他不是儿科的么?我刚才打电话让他过来,他怎么还没来?”
我说,“……”
小胖抬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那个是不是?”
只见走廊另一头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合拢,穿着白大褂的仝尧英姿飒爽的走了过来。
他从眼冒桃心的护士手里接过病历本,冷静的扫视一圈,“病人在哪?抓紧时间。”
我眨眨眼睛,转头看了湛帅宇一眼。湛帅宇走过来帮我抱起洛洛,轻声说,“奈奈,快点儿给孩子看病要紧。”
我点点头,走到仝尧面前。他修长的手指握住一只笔,眼睛看着手里的病历本,十分有专业素质的问道,“病人姓名。”
我说,“林洛。”
仝尧问,“性别?”
我说,“男。”
仝尧问,“多大了?”
我说,“十七个月。”
仝尧对旁边护士说,“带孩子去量下体温,”又转过来问我,“发烧多久了?”
我说,“没几个小时,刚刚才发现。”
仝尧点点头,一支笔在纸上不疾不徐的敲了好几下,又问,“什么血型?”
我说,“啊?问血型干什么?”
仝尧皱皱眉,“让你说你就说,什么血型?!”
我说,“没验过。”
仝尧抬眼冷冷看我一眼。
我说,“……推断O型,可能性百分之百,Rh阴阳不知道。”
仝尧听过后,笔尖顿了顿,没写上去。
门诊病历本上根本没有血型这一栏。
护士抱着洛洛从里面出来,对仝尧说,“体温39.4℃。”
仝尧皱皱眉,把孩子从护士手里接过来,拎着洛洛的小胳膊小腿捏了半天。
洛洛被捏的很不爽,在仝尧怀里哼哼唧唧的乱扭,却因为发烧而显得有气无力。
湛帅宇站在一旁看着,洛洛看到他了,小声叫了一声,“爸爸。”
仝尧捏得更用力了,疼的洛洛叫了两声。
当妈的最见不得自己孩子受罪,我没好气儿的跟仝尧说,“你乱捏什么呢?!谁家孩子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啊!”
仝尧没理我,扒开洛洛的衣领又看了看,然后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开始龙飞凤舞的写什么东西,而且还一边写一边捏。
洛洛被折腾的够呛,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此时十分理解母老虎护犊的心情,几乎要对着仝尧拍桌子,“你有完没完啊!不是你的你不心疼是吧!?”
仝尧毫无反应的看着面前那张纸,专注的好像那张纸上能看出朵花来似的。
突然他手里的笔咔嚓一声被折断,“林奈,我问你,他真是我亲生的?!”
“……”
此话一出,万籁俱静。
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聚焦于此,我开始经受目光的洗礼。我想如果目光是有温度的,此刻我和仝尧一定已经被重度灼伤到面目全非了。
但对于我来说,最灼热的一缕目光是来自面前的仝尧。
他对周围的一切全无知觉,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睛,深深的眼神让人无法看透,也无法移开目光。
沉寂持续了很久。
直到洛洛弱弱的又叫了一声“爸爸”。
湛帅宇走过去抱起洛洛,安慰了小家伙几句,洛洛趴在湛帅宇身上把头扭开,屁股对着仝尧,很乖的不动了。
仝尧迅速收回对我的目光,塞给旁边护士几张纸道,“孩子需要住院,你去带着家属办住院手续,顺便把血尿检验了,这是化验单。还有,记得告诉住院部把病床安排在我负责的病区——”
那护士呆愣住,一动不动,仝尧忽然低吼一声,“快去!”
一身白袍的护士像被吓着的白兔子似的蹦走了……
湛帅宇把洛洛放在总算逮着机会抱干儿子的苏苏怀里,走过来跟我说,“奈奈,我去办手续,等我回来。”
他脸色没有丝毫异常,仿佛仝尧问我的话——甚至仝尧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一样。
我哦了一声,看到仝尧的脸色已经白的发绿。
等湛帅宇走到拐角看不到人了,我才反应过来,问仝尧,“干嘛要住院?哪有那么严重?!你吃错药了吧仝尧?!”
“奈奈,”仝尧抬头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你居然……把他生下来了。”
还跟仝尧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用很多种语气跟我说过很多话,我熟悉有关他的一切。
但从没有哪一次,他用过像现在这样的语气。
因为我分明听出了里面那么多的情绪……
——惊讶,意外,欣喜,感动……和悲伤。
是的,悲伤。
而且,分明只有悲伤,是最明显的。
我眨眨眼睛,无所谓的摆摆手,“不关你的事,我自己愿意的。我又没要你帮我养……”
话没说完,却一下子被仝尧抱住了。
他轻声在我头顶说,“奈奈,对不起……”
在听到明显出自苏苏嘴里的抽气声之后,我用两秒钟的时间弄明白了自己当前是怎样一种姿势。这个姿势是:我的脑袋被仝尧一只手按着,脸强迫着埋在他怀里,右耳贴在他胸前听到他微微快速的心跳。
……而这,是我曾经最熟悉最留恋的怀抱。
他身上有淡淡的属于医生的消毒水的味道,脸蹭在他纯棉的白大褂上,很柔软很质感。
我十分可耻的想,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他的怀抱竟是这样出乎意料的温暖。
……温暖到有些灼人,让人承受不起。
仝尧抱得很用力,容不得我半点挣扎,旁若无人的在我耳边轻轻念了无数遍“对不起”。
我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想到白天里仝母说的那些话,心里莫名就软了一下,说,“仝尧,我真的没怪你,我过的很好……洛洛,他也很好,你都看到了,不是么……?”
仝尧的动作顿了顿,稍稍放开一些,低头看着我。
他墨一般的眼睛有摄人心魄的黑亮,那是年少的我最最留恋的目光。
半晌,他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再一次把我拥进怀里,嘴里低低念出的却还是那一句“奈奈,对不起”……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湛帅宇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