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愕之际，芊渃倏地不见了，却见一把利剑正对着自己的喉咙。“芊渃，你——”不明白刚刚还对着自己影像倾诉相思之苦的她，怎的一转眼就翻脸不认账了。变化之快，匪夷所思。
迦弥手指向空中一点，洞顶一盏巨大的琉璃灯瞬间绽放明亮光芒，洞内敞亮如白昼。他要看清楚她。
芊渃剑尖指着他，眼神冷如霜，声音更似寒冰不带丝毫暖意。“擅入禁地者，格杀勿论！”手腕一抖，剑稍稍回撤一下，再直直地刺向他的心口。
“芊渃，“为什么？”迦弥身形一晃，侧身让过剑尖，夹住剑身。她这一刺毫无力度，似乎只是吓吓他。
芊渃冷笑一声：“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休得啰嗦！”
“你好生奇怪，刚才那样，现在却又这样，我被你弄糊涂了。”
“糊涂点好，傻瓜才快乐！刚刚不过想逗逗你罢了，当真了？我早知道你跟着进洞了，故意演场戏耍弄你而已，白痴！”
迦弥不信她的话。“芊渃，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告诉我，为何拿谎话骗我？我不信你真的忘了我，这洞中的绒花树足以说明一切。你在乎我！”
“那又怎样？都是前尘往事了。我如今是芊渃上仙，早已不再是小九，跟我提从前的事情实在可笑。我在逗你，听不懂么？众仙子都说你是天界最傻的神仙，我起初不信，现在发现你果然是个痴心妄想的大傻瓜。”
“我承认，我是一个被爱折磨到发疯的傻瓜。可是请你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为什么不再爱我了，说得合情合理，我便离开，不再打扰你。”
“爱如欲念，想起了便爱了，放下了便没了，哪里来那么多的理由？”芊渃的声音依旧清脆悦耳，却满怀敌意。
“那我问你，洞壁上的画像是怎么回事？你身上的衣衫又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今天为了戏弄我刚变出来的吧？你既然记得前世所有的事情，就证明你说了谎。至于你为什么要撒谎我不知道缘由，但是我敢确定你没有忘了我——你的灵魂一如往昔，即便你想方设法遮掩，它永远忠实于你真实的思想，承认了吧，傻丫头！”
“出言不逊的大胆狂徒！看剑！”芊渃脸色一变，剑尖笔直地刺过来。
“刺吧！最好别再手软，能一剑毙命幸甚！省得让我再去求那些冷血的家伙剔除我的仙骨。芊渃剑下死，做鬼也风流。”迦弥双手朝身后一背，不仅不躲闪，还挺直了胸脯迎上来。
剑尖看似凌厉地插过来，却在破肤的一瞬间劲道顿减，只轻轻点了一下，便抽了回去。
“别闹了，芊渃，不耍弄我个够不解气是么？你气我是傻瓜不是没道理。我只在人间寻，只在地府寻，唯独忘了来天上寻你。你原本是仙子，我该想到的。”
“呸！自作多情的家伙！”芊渃怒道，美丽的双眸中似有泪光一闪而过。
迦弥上前抚摸她的脸颊。“唉，你的同伙全都招供了，芊渃，你无论如何装不下去了。”
“什么？”芊渃一惊，迦弥正露出揶揄之色。
“那个什么六太子根本就是你们百花宫的一个仙子假扮的嘛，怪不得浑身脂粉气。要装也得找个装得像一点的，临时拉来那么一个演技低劣的仙子，怎么扮也不像那么回事。她胆子忒小，总躲在你身后，是怕挨到我的拳头吧。我就寻思着龙王的太子们个个霸气十足，哪个像他那般胆小如鼠？”
芊渃寒在脸问道：“你当场识破的？”
“那倒不是，是风铃仙子疏忽了。我离开百花宫后，痛定思痛，感觉此中蹊跷颇多。既然无处可去，不如看你打发我之后有何举动，便于第二天又悄悄潜在百花宫附近找机会溜进去，岂料戒备越发森严，不仅凭腰牌，还须查验气泽，一时无法混入。到了第三天，忽而看到那个六太子出来了，却是个穿着宫服的仙子，她跟鸢儿一道出了宫，我悄悄跟在她俩身后。她跟鸢儿说的话全被我偷听到了。她说从没见过我这么痴情的花仙，骗了我她也很不忍心。她还说若不是芊渃你哭着求她帮忙，她是断不会做这等恶事的。我立即现身，拦住她的去路，她招供是受你之托，至于你为什么那样做她也不明白。我思前想后，下定决心弄明白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直到今夜让我抓到你了。芊渃，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缘由吗？”
“我恨你，我恨你！就是这个缘由，你这个大傻瓜！”芊渃使性子大叫道。
迦弥身形一闪，一把抱住芊渃。“原谅我，芊渃，别再折磨我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消气了吧？”
“别碰我！滚开！”芊渃大叫着推开他，提起手中的剑便刺。这一次似乎倾尽了全力，剑峰笔直，快如闪电。
迦弥躲闪不及，那剑尖“噗”扎进他的身体，没入肤中，血珠飞溅，如花儿绽放开，变成枯败的绒花坠落。
“芊渃！你又这样，非得刺伤我才满意吗？”迦弥沮丧地问道。
芊渃身形微颤，用力拔回长剑。更多的鲜血喷涌出来，热热的血珠溅了她一脸。花容失色，剑哐嘡一声坠落，身体软软地向下坠去。
迦弥飞身向前托住她娇柔的身躯，充满怜惜地抱紧，却见她的泪水似决了堤般滚涌出来。“不可以的，我们不可以再……”未说完，便挣扎着推开他。
迦弥抱住她就是不放手，任她踢，任她打也不放开，纠缠中“扑通”一声，一道跌入温泉中。
“迦弥花释耶！我警告你不要靠近我。聋了不成？”芊渃大叫道，巨大水花飞溅而起，砸向迦弥。
“你若恨我，尽管杀了我，但是别这样对自己，我心疼！”迦弥眸子通红，声音嘶哑。
翻腾的温泉浸润了两个受伤的灵魂，异样的感觉陡然升温。
芊渃浮上水面，神色凄然，湿透的衣衫和长发紧贴着曼妙的身姿，蒸腾的热气从霓裳上袅袅升起，浮上清丽绝美的容颜，美得炫目，美得放肆，美得冲动……
迦弥愣在水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里似有团炙热的火焰在燃烧，带来一股无法抑制的强大渴望。
再次得到她！他非常非常想。
“迦弥，我知道你想什么，来吧，一起体验比死亡更可怕的感觉！”芊渃发疯似扑向他，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温热的唇疯狂地贴向他的唇，掠夺他唇齿间的气息。潮湿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瞬间点燃他所有的欲望。
毫无预兆的，身体犹如万箭穿心，又如剥皮刮骨，痛得他蓦地弹起，忘了此刻是在洞中，头“嘭”地撞到洞顶的岩石上，金星四射。
撞回地面时却发现芊渃也跟他一样，惨叫着在温泉里翻滚，如同掉进热油汤里煎熬的一条蛟龙。
他挣扎着站起来，欲靠近她，但疼痛一阵猛似一阵朝他袭来，绵延不绝。他痛苦地不断跳起，一次次撞击洞壁。
“好痛！”芊渃叫道，“你多想想我虐你的情形，自然就不疼了。”
迦弥突然明白了。“你被种下了绝情咒？”
这绝情咒是用来控制情思萌动的神仙的一种符咒，对情动双方均有约束力，情动越深，被咒者痛苦越强，反射到另一方的痛苦也越强。可芊渃不单单被施了绝情咒，还有贞节咒。
“碰我者非死即伤。对不起，迦弥，害你跟我一道遭罪。”
“芊渃！你该早点告诉我真相！”看着她受罪，他岂能无动于衷？然而一动情，只能增加芊渃的痛苦，同时加剧自己惨烈的痛感。
“多想想我的残忍吧，是我下令打得你皮开肉绽。狠狠地怨恨我吧，我是毒蝎子！你这个大白痴明不明白？”芊渃费力地说道，十指抠进石缝，满是血。
迦弥痛苦地弯下腰，抱住脑袋。他必须恨她，可他做不到。他对她充满感情，爱她爱到了骨髓里，如何恨得起来？
此刻，能救他们出水深火热之中的唯有恨吗？
迦弥一咬牙，疯癫地唱了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怒发冲冠凭栏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
……
悲愤的歌声，渐渐带他远离身处的这个时代。
身上的剧痛消失了，就如突发时的不可预期。“芊渃，你还疼吗？”他淡淡地问道，不敢再动情，也不敢靠近她，远远的——隔着一潭池水。
芊渃没有回答他，低声啜泣。
"他们为何要如此对你？还在你身上同时种下绝情咒和贞节咒？”迦弥立即想到了帝君和帝后。没有他们的授意，谁敢如此对待已为上仙的芊渃？
芊渃轻声道：“帝君与帝后亲自将我从梵境接回天界，恢复仙篆，又以百花宫宫主之位许诺前程，多么风光！在其他仙子眼里甚至比公主待遇还高，岂知我不知好歹，拒绝了帝君帝后的美意，这才......”
“不对！这等好事你没理由拒绝。芊渃，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们许诺你的同时还有附加条件，譬如必须与迦弥花释耶一刀两断？”
芊渃愣怔片刻，摇头，“与你无关，别瞎猜。”
“你不必替他们隐瞒，我还没那么笨！想这百花宫宫主向来只有处子之身的仙子才有资格遴选，为何到你这里变了规矩？若不是因你反对，他们何须用神咒约束你？还有这赐婚一事究竟是什么阴谋我定要弄个明白！”
“迦弥，你不要激动，且听我说完。四万年来，神仙羡慕凡界与魔界的自由，暗自与凡人或妖魔私通者屡禁不绝，为了仙界的长治久安，硬堵不是办法，唯有变通，帝君有意推行新举措：德才兼备的上仙将有资格自由恋爱，定下终身后报批天庭备案即可。这对神仙们而言虽然仍有一定限制，但可促使众多资质一般的小仙潜心修炼，提高仙品以期获得自由恋爱机会。上仙有了这条保障，亦可安心在天庭供职，即便心仪的对象尚不是上仙也会督促其尽早飞升。如此，天界的仙力将真正凝聚一处，前所未有的稳固强大，魔界日益升级的挑衅也就不足为惧。”
“说到底他们还是排斥我这类出身的小仙！”迦弥冷笑，“他们始终忌讳我有魔的血统，生生要拆散你我！可耻的歧视！”
“迦弥，你我缘分已尽，并非你想的血统问题。”
“缘分已尽？为何不让你我都死了心，依旧朝思暮想？他们又为何急着将你赐婚与那个六太子？他注定是你的仙缘么？鬼才信！你根本不爱他，恐怕连他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凭什么嫁给他？天庭作秀也不带如此卑劣的！他们显然是要为所谓的开放举措树立一面‘成功’典范！你最为帝后所不容，这才选中了你，将你嫁得远远的，否则她为何不将她的女儿们挑选一个嫁与那个太子？我呸！”忿忿中，玉面绯红一片，“芊渃，我不怕得罪这帮虚伪的上神！我定要带你走，替你除去神咒！谁也别想分开我们！”
芊渃神色复杂，焦虑不已。“迦弥，别犯傻，你能带我去哪里？天上地下，逃得了一时，又逃得了几时？”心中悲切，泪水忍不住滑出眼眶，慌忙别过脸去，不想叫迦弥看见。
万箭穿心的痛感突然又起。几乎同时，迦弥与芊渃惨叫起来，再次痛得满地打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