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百岁之后，林西赓对女儿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每个周末就急不可耐往封庭赶，住到周一，大清早再开车赶到公司上班。只是，刘倚月对他的态度依旧淡淡。
孩子的名字被提上议事日程，总不能老是“囡囡，囡囡”的叫。林西赓在家时翻着字典，想了一大堆，抄在笔记本上。他翻开给刘倚月看，“你喜欢哪个？”充满希望地问道。
刘倚月瞟了一眼白纸黑字，一长串的名字，“姓林？”她挑挑眉。
“当然。”林西赓坚决地点头。
刘倚月没再接话下去，低头专注地织着囡囡的线衣。
“你什么意思？说话。”林西赓皱皱眉。
刘倚月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活，“我丈夫姓黑，我姓刘。我的孩子怎么也不会姓林。”
林西赓瞪大双眼看着刘倚月，“姓刘我可以考虑。姓黑？亏你想得出来”
“那就姓刘，名字我自己起，我想二黑不会反对。”刘倚月顾自说道。
“刘倚月！”林西赓脸色发青，压低声音吼道。
“你小声点儿！囡囡睡着呢！”刘倚月不急不慢回答。
“你在记恨我，是吗？想报复我？”林西赓瞄了眼酣睡的女儿，尽量放低声音问道。
“我没想过报复你，我也没那个能力。如果囡囡真的姓林，她长大后我要怎么跟她解释？”刘倚月问道。
“怎么解释？这还需要解释？我是她爸爸，她是我女儿。她理所当然姓林，你钻什么牛角尖？”林西赓一个劲皱眉。
“我没钻牛角尖，没搞清状况的是你。囡囡姓林，她就是不折不扣的私生女。我想她姓刘最好。”刘倚月一脸正色地说道。
“好，终于说到正题了。我们结婚。”林西赓沉下脸。
“我已经结婚了，如果你没忘的话。而且我不想和你结婚，这是我当初不告诉你怀孕的原因。”
“你到底要怎么样？难道让我的女儿跟着别人姓！”林西赓不免声音又大了起来，躺在床上的囡囡一个激灵，他赶紧把声音放低。
“你我都清楚，我们走到一起不会有好结果。与其勉强，不如不要开始。你可以给囡囡设个基金，到她成年的时候她自己管理，我不会动这笔钱。至于你，将来会有家庭，会有孩子，而且不止一个。何必非要固执在囡囡身上。”
“我是不是要感谢你？想得真是周到，呵呵！”林西赓讪笑。“你把我的话原封不动还给我，是要我后悔，是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过，人在气头上说的话往往最真实。你说得对，她会有继母，有弟弟妹妹，就像我一样。结果是什么都没有。我不要囡囡像我一样长大，她至少还有我。我不会把囡囡给你的，也求你不要和我抢她。”刘倚月状似平淡地说。
“在你的打算里，只有你和囡囡，从来就没有我，是吗？”林西赓问。
“你？我要不起。”刘倚月盯着林西赓的眼睛，慢慢说道。
“刘倚月！”林西赓气得脸色发青，大吼一声。
“啊！”突然被父亲吼声惊醒的囡囡大哭起来。刘倚月赶紧上前抱起女儿，拍着哄着，“好了，不怕，不怕，妈妈在。”
林西赓望着恸哭不止的女儿和表情肃然的刘倚月，长叹。
结果可想而知。那天，两人不欢而散，林西赓提早回了城。刘倚月看着他沮丧的背影，虽有些不忍。但事情总要说开，迟早而已。
封庭有二林之说。一个是巷尾的林家，一个是街头的林家。巷尾便是林西赓家，街头是嘉盛实业的林家。刘倚月这才想起，她这里还有嘉盛实业林盛熙的名片。她自然从未想过去找他，一句无意的客套话罢了，当不得真。
也许一切冥冥之中老天都有安排，嘉盛林家送来了请柬。赵婉仪一看是嘉盛实业董事长林德明女儿林汣月二十岁生日宴会，她把请柬递给刘倚月。说道，“你代我去吧，我一个八十的老太太给二十岁的小丫头片子祝什么寿？”
“我去？”刘倚月满脸狐疑，“人家要是问我是什么人，怎么回答？”她有些犯难。
“你就说是我家的亲戚不就行了，关键是礼到了就成，去吧。”赵婉仪回道。
刘倚月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手里拿着赵婉仪送上的礼品：一只翡翠镯子。
刘倚月在门口签了到，奉上礼品。接待员记下名字，礼品盒随意地往边上一放。刘倚月瞟了一眼，已高高地堆了一堆。刘倚月走进宴会大厅，想起自己二十岁生日，不得不赞叹，有钱真是好。宴会大厅光彩夺目，人声鼎沸，黄金与钻石照得刘倚月睁不开眼。垂眼看看自己身上，一件能闪出光的饰物都没有。
对于嘉盛的发迹史，刘倚月在大姑那里略有耳闻。嘉盛董事长林德明早年靠跑运输积累了一些资本，凭借敏锐的观察力，林德明买下了周边几座荒山。当时，封庭人都笑他是疯子。那些破荒山连棵草都不长，难不成能长出金子？林德明但笑不语。
过了几年，城市大发展，房地产业日新月异。人们这才明白过来，盖房子需要砂石料，那些荒山不都尽是石料吗？从此以后，林德明的生意越做越大。触角遍及物流、料石场、房地产、贸易，只要能赚钱就逃不过林德明的法眼。
相较于林氏的低调，嘉盛带着明显“暴发户”的得意。林德明小女儿二十岁生日居然摆了这么大的谱，刘倚月不禁对这个林汣月很是好奇。
听同桌的人议论，林汣月一直学习美术，不久之前还拿了一个大奖。那副获奖作品现在就放在边上的一间包厢，等着众人去观赏。
“刘倚月！”一个惊喜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身后，刘倚月转身。林盛熙笑嘻嘻地站在她的身后。
“你好。”刘倚月站起来，微微欠身。
“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刘倚月只是面带微笑站在那里，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你……”林盛熙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接问她出现的原因似乎有些太突兀。
“能带我去看看令妹的画作吗？”刘倚月适时转移了话题，她不想把同桌人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好啊，请。”
林盛熙带着刘倚月来到一个小包间，包间的墙上挂着不少画作。里面有些人在观赏，飘进耳里的都是溢美之词。刘倚月抬眼看着画作，只默默地看，不做评说，实在是她对艺术没有研究。
“哥。”一个娇俏的声音传来，刘倚月转身看去。
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孩挽着个衣冠华贵的妇人走到近前，刘倚月突然感到像被雷劈中了一般。曾经以为会忘记，是她的面容未改变，还是自己的记忆太多深刻。面前的女人，一如二十多年前离开自己时的模样。
郭彩霞，光彩照人，面容依旧出现在刘倚月的面前。
“盛熙。”郭彩霞满面笑容看着儿子，并注意到儿子身边的这个女人。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应该三十出头。自己好像从未见过她。
“这位是……”郭彩霞指着刘倚月问儿子。
趁着这个功夫，刘倚月好好地仔仔细细地巡视完母亲。离开她的日子，母亲一定过得好极了。脸是精心保养后的结果，身上的穿戴也非一般贵妇所能及。恐怕，现在两人并立，旁人会认为她们俩是姐妹。
不等林盛熙开口介绍，刘倚月就伸出手去，腕上赫然是郭彩霞的旧物：那块手表。“您好，我是刘倚月。”
“倚月！”郭彩霞的身子一晃，这个世间还会有第二个倚月吗？
“对，就是一月生的意思。我听发哥提起过，他的侄女也是按照月份起名的。”刘倚月看着母亲的反应，冷冷地说道。
“你认识德发？”郭彩霞的话音微微发抖，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儿。这是老天的安排！她暗忖。
“见过一次。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家里还有个孩子，对不起。”刘倚月无法再站在这里，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地要去质问母亲。“这么些年，你想过我吗？”
刘倚月甩下母子三人，急冲冲地往饭店门口走去，满眼的雾气。
“倚月，倚月……”郭彩霞追了出来，她不能让女儿这样走掉。
刘倚月停下脚步，转身时已伪装好面部表情。“林太太，有事吗？”她带着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干笑，问道。
“倚月，真的是你！”郭彩霞走到刘倚月的眼前，女儿的面容像极了前夫。而且，她还带着那块手表。那是结婚时前夫送给她家的彩礼。
刘倚月不说话，看着母亲如何把这出戏唱下去。
“我……我……”郭彩霞的脸色越来越白，嘴里嘟嘟囔囔，可始终说不出成句的话。
“林太太，要是没别的事情，我真要走了，家里孩子在等，再见。”
郭彩霞眼睁睁看着刘倚月走出她的视线，那时她才八岁，可现在她已经是个性格独立的成年人了。
“妈。”林汣月跟了出来，她喊着呆若木鸡的母亲。“那是什么人？一点礼貌都没有，宴会还没开始呢！”她撅着嘴嘀咕。
“不要这么说她！”郭彩霞突然拦住小女儿的话，不让她再说下去。
“干嘛！”林汣月嘟着嘴，印象中母亲从来没用这么重的口气对她说过话，今天居然为了一个陌生人，林汣月有些委屈。
“汣月，你先进去。”赶上来的林盛熙对妹妹说道，林汣月看着母亲和哥哥古怪的表情，讪讪地走回会场。
“报应啊，报应。”等小女儿走开后，郭彩霞喁喁自语。
“妈。”林盛熙扶着郭彩霞摇摇欲坠的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