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本是哪里的？我是说，你来之前住在哪座城市？”小白兔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前面。它环视着前方这些它再熟悉不过的景色，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瑟瑟发抖的生物也没有逃过它明亮的眼睛。
董玥看了看身后跟着的黑狼。这家伙就像一座移动的城堡，而且是悬空的，因为它走起路来没有任何声音。从前在他提起森林中的精灵时，父亲严厉地警告他不要痴心妄想，说：世界上不存在什么鬼精灵！不要去听老太婆的故事！可是现在董玥觉得，或许江城中最博学的人物，就是常常放着一只摇摇椅坐在街角给围过来的孩子们讲故事的老奶奶了。
“江城。就在路的尽头。”董玥对这漫长不知多远的路途有些无聊了，低着头数着步子。从一开始数，过了一会儿就上百了。不过他走了这么多步，估计身后的黑狼也就几步的距离吧，他悄悄地瞥了一眼身后默默跟着的巨大的脚掌。上面黑色的毛发像火焰一样摇曳。
“江城？那是哪儿？”小白兔有些急恼地敲敲脑袋，发现了自己确实没听说过这档名字后，随即释然，“算了，一个人类的鬼城市罢了，管他的。你看得见周围鬼鬼祟祟的它们么？嗨，偷偷摸摸的朋友们，你们好！……别再盯着地上了，它们想看看你的脸……”
被万灵害怕着又爱戴着的精灵——董玥又一次想到。它们就在这里，离他如此之近，甚至于前后包围着他领着他前行。或许，它们会教授自己古老的秘法，能够造成丝毫不逊色于魔法的能量，指不定，还能让逝者复活什么的。
“没有让死人起死回生的手段，即使是神也没有，别做白日梦了……”身后传来嘲讽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在董玥听起来倒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像个朝着自己炫耀的孩子一般。只是，这“孩子”超乎常理地巨大啊，不仅如此，它还拥有鬼火一样的獠牙和满身的漆黑毛发，犹如古老神话中一般死神“黑猫”被诅咒的绿色眼睛……
“现在是月亮的时间，你告诉我太阳在哪儿呢？”小白兔摇晃着头顶的树叶王冠，一边哼哼。
“别‘做梦’了，好了吧。”黑狼举目四望。从他的角度可以眺望正片森林，包括所有的鸟兽虫鱼，在它那无与伦比的眼睛中、比老鹰更细致入微的眼睛中，这片森林都逃不过它的眼睛，甚至连稍矮一些的云朵，其似虚似实的身体都被它收入眼中。
一路上，四周都是簇拥着的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野兽们。实际上，它们确实隐藏得很完美了，如果不是小白兔的提醒让董玥的注意力紧张兮兮地投向了暗处，他也不会一直以来就像万人送行的大人物一样，用目光和每个投来的目光接连接触之后走远。这就像一场庄重的送行，他仿佛就是主角——虽然他知道这就算是场送行，主角的帽子也绝不可能跳过看起来傻乎乎的小白兔和高深莫测的黑狼落到他的头顶上，虽然他比小白兔高一点点。
可这样子很容易引人遐想……一大一小，一直以来族中老奶奶口中神圣的精灵，就像是他的护卫，他被保护在两人中间，缓慢却稳定地行走。
“虽然不是特别愿意承认……但可以这么说，”黑狼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了董玥心中的无尽遐想，但没人会去抱怨一个提提脚就能弄死你的家伙，于是黑狼接着说，“这是一场送行，我们三个都是被送行者。在这之中，你就是主角，人类的小孩。”
董玥没有接过话头，他又感觉到寒冷起来。或许是走了太长的路了，不仅小脚磨得生疼，连炎季里的寒意都又来包裹着他了。小白兔说他的衣服就在业林祭坛那里，还不知道像是哄小孩还是逗小狗那样说“如果想要获得衣服就沿着这条路全速奔跑吧！！”这样听起来傻兮兮的话。董玥自然没有照做，小白兔讨了个没趣有些不满地在黑狼看傻瓜一样的眼神中走到董玥前面，领头带了路。
小白兔告诉他，它和黑狼算是这个森林中的精灵吧。精灵自然有精灵的工作，它们俩分工明确，小白兔承担脑力活，像是打手这样的任务就全权交给黑狼。“谁让它满脑子都是肌肉呢。”小白兔当时颇为自得地摇摇脑袋，不过那自得在来自头顶的森寒凝视之下一瞬间就焉了下去。
“黑狼是真正的精灵，远视，强壮，在月光之下还能读取人心。有的说它像狮子，”在小白兔讲述的时候，董玥心里默默想了想“比如我……”，“可我觉得它就是狼。在月光之下，它的强大无人能及。别跟黑狼说这些，我怕它骄傲。”
小白兔的嘴巴靠近董玥的耳朵，悄声说了下。
“马上就要到了啊……我们恭候千载万世的‘心脏’。”不知是谁哼哼了一句，颇为小声的一句，仿佛是在低声自语。
但董玥很确定，那是从前面传来的，“嗯？啥？”
小白兔轻微转过头，董玥这才发现那个映在月光与阴影中的轮廓是如此精致——它，或者是“她”，确实是精灵啊，就和老奶奶的故事中活灵活现的、令无数孩子兴奋呐喊的精灵一样美丽。于是，她那薄薄的嘴唇轻轻蠕动，就像颇有些心事的女孩儿的低语：
“没什么……对了，”她仰望天空，又看看昂首的半闭目的黑狼，“今晚，月亮真美啊。”
随着她的话语，董玥抬头望了望天空。那将四周的云层都驱散开来的、骄傲的云，就像他面前这神秘的女孩儿一样，散发着冰凉的光，面带着善意的微笑，却将周遭的生命，都震慑得避之不及。
只一会儿，或是过了很久。
“这里就是业林祭坛……好乱，啊！我的衣服！”董玥来不及好好欣赏一番这令他长途跋涉却只给他一个乱七八糟模样的家伙，迈开短小的双腿朝着一处巨大的石碑奔跑过去。
如果不是小白兔他们提醒，如果不是这巨大而突兀的石碑太过抢眼，如果不是这石碑上被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挂着的他熟悉的衣物——老虎皮织起的小袍子和肥大酷似裙子的裤子在召唤着他，恐怕董玥小脸擦着粗糙的石碑壁过去都不会察觉！比起族里那充满庄严和神圣气息——当然还有无限的攀比和歧视心理——的觉魔台，这里不知道低级了多少！
看到董玥看见祭坛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关心他那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小白兔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扒开他的肩膀，“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祭坛的感受？它等了你那么久，结果你却关心你那些没用的衣服。”
“等我？”
“难道是等‘我’？”小白兔嚎叫，“天啊每一次对话都加深了他在我心中一个傻不拉几的形象！”
石碑之上，被父亲誉为“体面”的衣服，被数十支长矛插在石棱之中。夜色中仿佛只有银色和黑色，还有些许深幽的墨绿色以及淡淡的浅蓝色。虎皮上依稀可见嚣张的黑色条纹，只不过上面似乎覆盖了一些新的东西，黑色的、细小的，像是血管。
“那是祭坛的手。”黑狼皱了皱眉，“看来还是迟了一些，它已经对你渴望到了极致。”
“什么‘迟了一些’？”董玥不明所以。
黑狼咧了咧嘴，“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找上你？”它摇了摇那比树都大的尾巴，仿佛在表示不屑，“因为你是个六岁就离家出走光着屁股跑到森林里睡觉的小鬼？”
“哈哈。”小白兔哈哈笑了一声，走到石碑面前，扯了扯那些已经像是寄生在了衣物之上的血管，“六年前，祭坛对我们说，‘快结束了’，并告诉了我们有一个人类孩子的降生，他就是结束一切的钥匙。但这么大个世界，我们上哪儿找一个它所说的人类孩子？祭坛说不用着急，说他会自己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所以我和黑狼，就一直等待在这片业林之中。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六年。“
说罢，小白兔似是用她那红闪闪的眼睛瞪了董玥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