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一字,千回百转,哪说的清是谁欠了谁……
当夏扶桑亲手把冷硬的锁链带上殷脉的双手时,娴静的女子才终于笑了,她问:“你知道了?”
夏扶桑点了点头,他撇过脸去,连看都不屑于再看殷脉一眼,“当年为寻我,你使用巫衍禁术,动摇了扶桑树根,木兮因你而死,却又瞒得了我几时?”
“我从未想过要瞒你,只是你不问,我便不说……”殷脉用指尖描画着嵌入她皓腕中的一对锁铐,那冰寒的触感一点一点地漫进她的心里,她双腿交叠着倒在地上,黑色的发遮住了眉目,“我那时不知道你生于扶桑木,更不知道扶桑木上果实成灵,与你同心……”
“这么多年了,自木兮死后我嫁与你为妻开始,你意指江山,陪你南征北战,添衣温茶的人是我;和你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人是我;天下安定后,为你拔除障碍,祈佑平安的人还是我!我以为……这样早就够了……”
“却原来,都是我天真……既然如此,殷脉认了便是。”
“说的动听,那我的孩儿呢,若不是你有意为之,凭巫衍之术护体,他岂会平白死去!”夏扶桑右手执剑挑起帝姬的下颚,逼迫她看着自己,左手却往她背后探去,忽然,夏扶桑凝气轻割,划入女子脊梁中,掐出一段白骨,那段骨上遍布金字,乃是殷脉巫术的来源,拿出它,便等于剥夺了殷脉的尊严与生命,“既然拥有这个力量,你也保护不了任何人,不如让我拿走,我们两个从此没有宿命关系,彼此也乐得自由。”
满身鲜血的女子趴卧在夏扶桑脚下,她还在笑,仿佛忘了哭泣的滋味,“我们的孩子……哈哈哈,可怜我们的孩子……”
“夏扶桑,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你!”
夏扶桑耳里听着殷脉的诅咒,挥挥手,却命人将他执过手,结过发的妻子关入“九重”中,他看着那个遍体鳞伤的女子挣扎着站起来,看着她转过身,走向堂外九千长阶,她的巫袍,沾着无数的血污,却仍然孤傲清冷,风华绝代,她微微侧过颊,于那晴日阳光中回首微笑,“扶桑,我恨我曾爱过你。”
那时,尚是一只小魔兽的獬豸第一个在“九重”无边的黑暗里看见了那个脚步蹒跚,却周身闪耀着柔和光亮的女子,它被那近乎太阳的炽烈与温柔迷了心眼,自愿与这个凡间来的女子为伍,它会拿殷脉双手间的锁链磨牙,会静静地在一旁听她讲地面上的胜景和人世间的故事,会看她偶尔在那层层叠叠的锁铐上刻字。心智未开的獬豸读不懂那些深埋的感情,却清楚的知道,每当这时,殷脉身上的旧伤便开始疼,撕心裂肺的疼,疼的她只捂住心脏不住流泪……
他们在一起四年,第四年的时候,一个俊逸不凡,黑衣纹龙的男子从人世间走来,他看上去那般辉煌耀眼,却于发下藏了无数灰白,他神形憔悴,不过而立之龄,额上眼角处都细细的布满皱纹,他站在“九重”的开口处望向殷脉,他说:“殷脉我的妻……我来接你了。”
黑暗中的女子褴褛了衣裳,瞎了眼睛,虚弱不堪地轻轻扯动着双手间早已枯朽深陷的锁链,“……扶桑……太晚了。”
那是獬豸最后一次见到殷脉,它记得,当日那个神明般的男子放下了所有的尊严,走到殷脉身边,俯下身去,将女子从地上抱起来,他在殷脉耳边喃喃着:“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对不起……”
殷脉眼下一滴泪,落至獬豸身上,刹那间,无数的情感涌进心头几乎让它窒息,便在那一刻,原本永生不得脱去鳞毛的獬豸,得以褪去魔骨,化作人身。
天靖四年,帝与帝姬长眠扶桑木下,濒死的扶桑木忽然开出花朵,扬扬洒洒落在他们身上,有人说曾见当日扶桑帝以血为咒画在帝姬额头,帝姬垂眸不曾挣扎,只轻轻微微的笑了,她看上去那般悲凉和甘愿,她说:“夏扶桑……这辈子我输了又输,若还有来生,你有的还了……”
扶桑帝抱着他的妻子,眼中有泪长流,“我如此待你,你还期望来世……殷脉,若我们还能轮回,我把生生世世都赔给你罢!”
那一日,天降大雪,雪覆千里,如哭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