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是一个永恒的谜,它竟在两千五百年前将释迦牟尼、孔子和老子差不多同时降临到人间,东方思想的万丈广厦将依靠这三位擎天的巨臂支撑。彼苍天冥冥中的意志不止于此,在上古之世还展示了它伟大的平衡术,它不能让东方独擅其美,古希腊哲学的宏伟大殿也需有巨人鼎柱。孔子殁后十年苏格拉底出生,他与墨子共生于世六十五年之久;而孟子则和柏拉图共生于世二十五年,与亚里士多德共生于世五十年,庄子亦同时前后在焉。造化更奇绝的平衡术是让东方的感悟和西方的理性分道扬镳,各树大纛,直到近代才使之邂逅,而让它们在21世纪真正拥抱,这是天演的喜剧还是悲剧?啊,人类的思想也是有着它们的悲欢离合,也是“此事古难全”啊!我和老子恐怕是结下了一世之缘了。悲鸿之马、可染之牛、黄胄之驴都有着符号意味,而当今之世一提及范曾,大概立刻想到老子,而有趣的是先祖文正公,西夏人称他“小范老子”。
老子其人其书一直是历代学人论争不休的问题。司马迁《史记》是迄今为止记载最详而未必翔实的第一手资料。讲它“最详”,是因为西汉司马迁之世,距老子已经三百五十年以上,老子已成了一团迷雾。而司马迁独能罗列有关老子的三种说法以供世人参照,他本人则未置可否;讲它“未必翔实”,是因为司马迁之前没有这方面权威性的记载,因之老子的生卒年月等只能付之阙如。从司马迁的行文上看,他比较倾向于第一种说法,即“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关于这个老子,《史记》记载了他与孔子的见面,即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告诉他:“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这是类似前辈直言不讳的训话。在老子看来,孔子智巧形于色,与他所希望于圣人“直而不肆,光而不耀”的抱朴守真的仪态,实在相去太远。孔子被训之后,非但没有生气,还对他的弟子们讲:“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足见在孔子的眼中,老子是一位神化的人物。《史记》接着讲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在城关(也许指函谷关)遇关令尹喜,对老子讲:你此去将隐居不出了,你必须把你的书写出来。老子这才下笔五千言作上下篇,这就是道德经。老子此去,就不知所向了。
我喜欢画老子,画他的说法演教,画他的闭目神思,画他的骑牛出关,而旁边总有一个稚拙无邪的村童做他的书仆,背着他的几卷《道德经》和饮水的葫芦。老子则素衣布鞋,须眉皓如积雪,而头发披散,不着巾帻,有飘飘欲仙、不与世争的风神。他微微地欠着腰,半睁半闭着那双洞察天地古今的慧目,寂然凝虑,悄焉动容。那童子不正是对老子永怀敬意的范曾我吗?在老子面前,我心灵上有一种无法言状的感动,我笔下那霜雪似的毛发,正昭示着皑皑千山般明净高远的学识,那止水般的宁静,也象征着老子澄潭千尺、清澈幽深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