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睡？”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透过古老的落地窗映出屋子里一站一坐的两道身影。
男人的声音透出些许惊讶，还带有几分嘶哑。
“等你。”少年挺直了背，半仰着头看着立在门口的黑衣男人。
又是一道闪电乍现，紧接着，雷声像是在乌云间被反射了很多次，由远及近轰隆隆地响起，足足维持了一分钟之久。
“呵...”
苏念衾听到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垂下脑袋，双手紧紧握成拳，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什么事？”男人走到苏念衾的身边，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苏念衾将茶几上的通知单推了过去，没来由地，右手竟然有些发抖。迅速将手藏在了茶几之下，他将这种不正常的表现归结于天气突然转凉造成的正常现象。
“家长会？”屋子里没有电灯，霍秦掏出手机照亮了那张纸。
“嗯...”
霍秦将手机收了起来，屋子里又恢复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苏念衾到底没有霍秦沉得住气，半晌没等到霍秦的回答，他有些焦躁地扒拉着头发，朝霍秦道：“去不去随便你！”
“哦？”霍秦勾了勾嘴角，对于苏念衾的这种口是心非，他早已习以为常，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随他去不去”，他又何必一直等着他呢？
“反正你也不在乎。”苏念衾慢慢站起身，“我已经通知你了，去不去是你的事。”
脚步声，开门声，落锁声。
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忽然就一室安静了。苏念衾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撞得极响。
还没等他平静下来，“哗啦”一声，大雨倾盆，密集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了下来，洗刷着这个夜晚的俗尘。
苏念衾朝窗外看过，昏暗的路灯下一辆黑色的车飞驰而过，扬起十几公分高的水花。
又是这样，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
只要他面对霍秦，事情最终总会变成这样。
有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他总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对待那个在遗传学上被称为自己父亲的男人。
从他回到这个家的第一天开始，早已说不清上演过多少次这样的戏码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厌倦了。而那个人呢？除了一走了之，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真的对他动过气。是因为不在乎么？所以，连生气都显得毫无必要？
又静立了一会儿，他这才响起要去柔柔的房间里看看。好在小丫头没被打雷吓醒，苏念衾走到床边帮柔柔盖好被子，又慢吞吞地下楼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将疲惫的身子摔到床上，苏念衾把双手覆盖在脸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执着着什么。
恨么？
一开始的确是恨他的。
恨他的所作所为，甚至恨自己的血缘。
为母亲觉得不值得，那种感觉一直折磨着他，哪怕他其实已经记不大清母亲的样貌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这样执着下去有意思么？
苏念衾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将表情彻底隐藏起来。
又给霍秦打了个电话，那端依旧是无人接听。
苏念衾收起手机往教室去，自嘲地笑了笑，从小到大，那个人一次家长会都没去开过，不是早就知道会怎么样了么？这一次，他又期待什么？
“苏念衾，等会儿打球去啊！”
虽然他在班里一向沉默，却还是有不怕死的会主动过来邀约。他看了看那个挡在自己面前足有１８５公分的男生，默然地摇了摇头。
“哎，苏念衾，反正一会儿开家长会，就打一个小时！不然半个小时？”
“滚！”
苏念衾在教室门口突然停住了，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高个男生没来得及刹住，撞到了苏念衾的背上。
“对不起对不起...”
知道苏念衾惹不起，那个男生也没多说什么，匆匆忙忙道了歉就赶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苏念衾似乎听到了教室里传出的嘲笑声，说那个男生自找没趣，说他苏念衾就是故作清高...
转了个身，他忽然没了进教室的心情。
把手机里的通讯录翻了个遍，唯一能找的似乎也就是那个人了，虽然他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喂？”
安言静的声音永远都清清冷冷的，虽然有些喘，却依旧透着些许疏离。
“你马上过来。”
那端好像突然被噎了一下，等了一会儿才道：“去哪儿？”
苏念衾有些烦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Ｘ高！”
说完，也不等安言静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或许他是害怕她会拒绝，哪怕他更有把握她是会来的。
因为要开家长会，下午的课都改成了自习，怕有些家长不清楚教室的分布，学校也允许学生在门口等家长过来。
苏念衾索性也不去自习了，夏天似乎来得格外凶猛，只是下个楼，苏念衾就热得满头大汗了。
他在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喝完之后又进去买了一包纸巾。
身边似乎永远都被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围绕，只不过，对于苏念衾而言，这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只是面色如常地做着自己的事，一点都没被外界影响到。
安言静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齐踝的素色长裙，米色的草编遮阳帽，安言静似乎永远都带着一丝绝尘的气息，不自觉地吸引着他。
苏念衾原本歪歪斜斜站在阴凉处等她，见她带着浅笑走近，也就快步迎上前去。见到她额头上的汗珠，皱着眉道：“你跑什么？”一面说，他一面掏出刚刚买的纸巾，稀疏平常地往她额上擦去。
不料，安言静习惯性地一躲，苏念衾手里的纸巾便轻飘飘地在空中悬浮，逐渐往下掉去。看了一眼安言静的窘迫，苏念衾心里一沉，面无表情地抓起纸巾，往她怀里一丢，“自己擦。”
“谢谢...”
苏念衾很不喜欢安言静此刻眼中的愧疚感，她就好像是在责备自己不该对个孩子这样疏离。那种感觉，让苏念衾心里发闷。他不喜欢被当成小孩子，尤其是她。
“你找我来是...？”
他原本就在学校里小有名气，跟安言静站在校门口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引来了不少探究视线，苏念衾冷眼注视着那个人，直到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才抿着唇道：“家长会。”
“那你找我干嘛？”
苏念衾见安言静的脸晒得红红的，绕着她走了一个半圈，尽量挺直了背帮她遮挡阳光，“他的电话打不通。”
他看得出安言静一时间想了很多，她虽然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可却长了一双藏不住心事的眼睛。
最终，她像是认命一般小声问道：“家长会要干什么？”
苏念衾看了看手表，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学校里带。她的手很凉，在这个时节刚刚一触到，就有种爽沁感从手中传来，很是舒服。安言静低声惊叫，挣扎了几下，却在他愈发用力的箍紧中放弃了抵抗，任由他牵着。
教室在五楼，苏念衾面对班里同学和家长的探究目光，突然就没了平日里的淡然自若。他发现自己在害怕，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众人介绍这个出现在家长会上的女人。
匆匆交代了几句，苏念衾发觉自己竟像是在逃一般地离开了教室。
原来，苏念衾也是胆小的。
不知道是不是愈是怕什么就愈要来什么，当他走到楼梯口被班上的一名女生问到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是谁时，他第一次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那个女生像是被吓到一般，露出怯怯的表情。这样一来，苏念衾愈发觉得她碍眼了。
苏念衾记得这个女生的名字，这一点对于他来说是很难得的。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女生从来都是第二名，永远紧跟在他的名字后面——易赛，听说大家都叫她13（念一三）。
“不该管的别多嘴！”
易赛的眼眶迅速就红了，她别过头，让开路，苏念衾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踢踢踏踏下了楼。
等到苏念衾的背影一转弯再也看不见了，易赛才敢落下泪来。明明告诉自己不能奢求，却还是忍不住神伤。
按照苏念衾的计划，他本想在家长会结束之后带着柔柔跟安言静一起吃顿饭的。说不清为什么，他对柔柔总是格外疼爱，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他却是真真把那个小丫头当做自己亲妹妹一样宠着。每当看到柔柔的笑脸，他总会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这种感觉很棒！
看到霍秦的突然出现，苏念衾觉得十分可笑，那个男人不是玩失踪么？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把柔柔哄上车，在霍秦不满的目光中他留下一句“与你无关”转身就走了。
他知道霍秦跟安言静出了问题，只不过，他不敢当面去问。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会高兴的，只要那个男人不幸福，他应该都是会高兴的。可是，这一次，他不仅不觉得高兴，反正觉得心慌，就像那种就要失去什么似的，不安得很。
点了一支烟，靠在一棵树上慢慢地吞吐。他初中就学会抽烟了，不是因为好奇或者是叛逆，他那个时候只想找到一种可以让自己变得沉稳的东西。
“有时间么？陪我喝一杯！”
安言静会追上来是他意料之中的，可想喝酒，却是见到她真的追上来之后才突然萌生的念头。
酒吧的老板是阿苏的朋友，也理所当然地认识苏念衾，来过几次之后，这里的人早已对他很熟悉了。
微微侧过头去看安言静的表情，明知道这种地方不适合她却依旧带她来了，苏念衾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他想看到安言静不一样的一面，比如喝酒时的样子。
到底是沉不住气了，苏念衾发现自己即使说出口了也不仅不觉得轻松，反倒更加沉闷了。
她什么都清楚，只是一直装作不了解。
苏念衾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们都不会恨。
到底是爱着的吧！
他母亲是的，安言静也是的。即使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究竟为什么会对安言静产生与众不同的感情，苏念衾自己都不清楚。只是觉得她可以使他安心，甚至有那么一刻，会觉得自己是霍秦的儿子其实也不错。因为仅仅是这层原因，她才会跟他的生命有交集。
但是，人终究是贪心的，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这份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恋中沉沦。
酒或许真的是个好东西，以至于，他可以在喝醉之后坦诚地面对那份一直埋在心里最深处的感情。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
“苏念衾！”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有个人在焦急地叫他的名字，他觉得那声音很陌生，却又很熟悉...
那一刻，他是安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