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又见暧昧。
柯九绝望地想,她这辈子的暧昧大概是与车厢结下不解之缘了。
自作孽不可活,没事她干嘛提什么吃醋不吃醋?现在可好,两指间捏住的那只小巧好看的耳朵发烫发热起来了,她放也不是,继续抓着更不是。
喂喂!南无药,你不要得寸进尺哦……耳朵烫手就算了,你脸红什么?还有这螓首半垂,双眸似眨非眨,长睫轻颤的姿态是想逼谁犯罪么?卖、卖萌什么的,最讨厌了!
最令人发指的是,她明知道这是他惯玩的把戏,明明可以像以前那样抱手翻白眼说“装,你继续装”来摆脱尴尬的,明明可以的……但她却一动不动,只能怔怔看着,没用地任心跳失序,时缓时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仿佛兵临城下才恍然发觉城门居然未关,原先那陌生的情绪在她自以为是的逃避过程中竟已发酵成熟了。她的思绪随马车颠簸,还来不及完全理清,却听到她的心早于意识,发出一声安心的叹息,仿佛尘埃落定。
马车突然猛烈晃了一下,柯九从座位上弹起,一阵天旋地转,随即被一双手揽入怀中。
南无药脸上素来收放自如的红晕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凛的神色。由下而上,对上他因一瞬的担忧而乍然睁开的双眼,波光潋滟,她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甚至开始觉得他因为懒散不运动导致全身都是松松软软的肉也很好很好,起码坐着很舒服……
完了,彻底完了,敌军不动声色渗透了整座城池,待她察觉时,她的士兵早已丢盔弃甲,她的子民正在夹道欢迎敌军。
兵败如山倒啊……
柯九挑起一缕垂到她胸口的银丝,在指尖缠绕,眼睛盯着南无药外衣上的云纹,有些认命地开口了:“哎,南无药——”
话刚开头,就被一个剧烈的震荡打断。柯九尖叫着抱住了南无药的脖子,南无药慌忙抱住她,一脚撑住马车对面,空余的手抓紧窗框。勉强稳住没多久,听得外面一声兴奋的马嘶,马车仿佛被掀起了一般,车内两人双双被抛到一角。
柯九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此刻坐着的是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
听到身后南无药有些艰难地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被撞得七荤八素满眼金星的柯九满腔情思全化作了一道咆哮:“我想说——死老头你疯了吗?干嘛把驾车的小叶子扔掉啊啊啊啊!”
……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南无药柯九二人狼狈不堪地瘫在山坡旁,呈呆滞状看着不远处昏迷的马。
真是神兽啊,绝对的神兽!
南无药先是对它发射镇定药粉,无效;接着用最初对付关震北的那种定身粉,无效;再接再厉用迷药,依然无效……最后似乎是多种药物交杂发挥效用,总之它终于倒下了,车内二人也因惯性又被抛到车门那边撞了几下。
劫后余生,柯九全身酸痛,干脆彻底躺倒在坡上,望着灰蒙蒙的天,喃喃问道:“这是哪里?”
“这个嘛……”
“我在自言自语,没问你。”柯九没好气地说着。“问你还不如叫醒那只神马来问路靠谱。”
南无药有个优点,就是从不否认自己的缺点。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从不以自己的缺点为耻,反以为荣:“我翻手覆手皆是人命,那种马都能做的事还是让给马去做好了~”
“是啊是啊,你是君子,不夺人之美。”
听着他理所当然地大言不惭,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奈何全身无力,只能闭上眼懒懒地敷衍几句。
南无药瞳色变深了,在她闭上眼的刹那,眼底那层从不曾示人的惶然逐渐上浮。她并未发觉,从最初的间歇性毒发到现在,她已经连说话都显得迟缓吃力了。
明明一切都在掌控中,万事俱备,解药唾手可得,为何心中还是有莫名的恐慌?
这是传说中的关心则乱么?他总算可以明白师父为何每次总因为秦胜兰的喜怒而失常。当然,明白归明白,并不代表他会就这么放过他对阿九连下两重剧毒这件事。
闭眼,修长的手指无奈地按上眉心,缓缓向眉梢推开,抚平一切杂念,再睁眼已恢复素时慵懒轻松意态。
“阿九,要不要帮你推拿化瘀?”
顿了半晌,才响起柯九迟缓的回答:“嗯。”
南无药从袖中摸出一瓶新药,自然不是什么化瘀的,是缓解她四肢的麻痹的。
他将她的衣袖卷到肩处,露出一双因毒性缠绵而变得干涸死白的手臂,他一丝不苟地上药,然后十指灵活地揉捏按压。
“嗯啊……”
她不自觉发出舒服的呻 吟,而进入医者模式的南无药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面不改色地转移阵地。
约摸过了一刻钟,昏昏沉沉的柯九倏地睁眼,惊恐地看见南无药埋在她光裸的双腿之间,她下意识尖叫着一脚踹了出去!
南无药猝不及防被踢个正着,直接滚下坡了。
“你做什么?!”莫名其妙吃了满嘴黄土和野草的人终于发飙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更何况从懂事起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圣手大人?
柯九摸了摸灵活的双手,踢了踢脚,发现全身舒畅多了,才想起南无药其实是在为她疗伤,于是红了脸,双手有些无措地交握,低着头,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
见她那副模样站在坡上,衣袂随风飘摇,略显消瘦的身躯竟有羸弱无助之感,他一腔愤懑早不知飞入几重天内了,偏又觉得就这样收火太没面子,只好梗着脖子不去看她。
柯九眼角余光将他的挣扎尽收眼底,心里暗笑,脸上却还是饱含歉意愧疚的。走过去拉他:“对不起……你没事吧?”
伸手去帮他整理衣衫,却被他一巴掌拍开。柯九嘴角微微抽搐,好你个南无药,给你台阶你不下,还蹬鼻子上脸了,老娘是是瞎了前八辈子的狗眼才看上你。
她这厢腹诽着,那厢里南无药也在万分后悔刚刚戏演得过了,没拾着台阶下,心想着阿九这下该恼羞成怒了,弱弱地抬眼,却见她眉眼含春笑盈盈道:“你原谅我这回吧,作为交换,等我身上的毒大好之后,我告诉你个秘密呀!”
联想到前几次她的欲言又止,向来不知察言观色为何物的南无药居然也一眼看出了她的暗示,胸口瞬间热烫起来,顾不得还在耍性子,忙不迭点头,笑得眉眼乱飞。
“我口渴了。”她指了指他悬在腰间的水囊。
他乖巧地解下水囊,顿了一下,迟疑道:“这不是水,我只从关家地窖了顺了这袋酒出来。”
柯九弯起眼,笑得软软的:“不要紧,我就喝一口,解解渴。”
“诶——”
无事乱笑,必定有诈。南无药脑中这么想着,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将水囊递了出去。
柯九接过水囊,拧开塞子,往嘴里倒,自始至终,明亮双眼一直与他两两相望。
哗啦——
待南无药反应过来扑过去时,大势已去,整袋的酒已经投身大地了。柯九晃了晃空水囊,一脸虚伪的愧疚:“哎呀,没了……”
南无药悲愤地扑倒在那滩酒渍前哀号:“我过五关斩六将、药倒了守卫、溶了地窖大门的锁才顺到的这么一点酒,我才喝没两口啊!!!”
见他一脸饥渴地伸着舌头,鼻子也使劲嗅着飘溢的酒香,活像个瘾君子,柯九心里隐隐有了些真实的愧疚感。清咳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南无药突然转过头来,一脸鄙视地看着她,然后吐出两个字:“幼稚。”
闻言,她本来要脱口的道歉安慰之语以光速往回噎,然后成功地呛到自己,内伤不已。被最幼稚的南无药嘲笑幼稚……奇耻大辱啊!
看着她鼓着脸吃瘪的样子,南无药站起来,瞟了她一眼再饱含无奈包容地叹口气,边踱步走开边自言自语念叨着:“哎,阿九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
柯九脸色黑了下来,额上青筋乱跳:“南、无、药!”
一个空水囊飞了过去,他探手接住。
一块小石子飞了过去,他侧身躲过。
一把野草还没飞过去,先被风吹回来了,打了她自己一脸。
“唉,阿九乖,别闹了。”
南无药摇头,继续用与外表极其不符的欠抽的宠溺语气说话,以百般无奈万般包容的姿态转身,然后在看到柯九的瞬间勃然变色,惊恐地后退!
“阿九淡定!千万要淡定……那么大的石头举那么高太危险了,就算砸不到自己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来,跟着我做,吸气,吐气,放下……”
只见柯九举着一块大石头,狞笑着一步步接近他。“谁幼稚?嗯?谁敢比你不懂事?嗯?”
“啊——”
南无药弃械溃逃了,柯九带着重型武器锲而不舍地追杀。
一时间,漫山遍野都回荡着二人的尖叫笑骂声,煞是热闹,路过的飞鸟只盘旋了一周便长啼着离开了。
若是南无药有空分些心思给那只鸟,便会发现那是极为罕见的一种鹰鸟,只在天山出没。若是他们都退后几十米到平地上再抬头看,高耸入云的山峦与山顶那巍巍峨峨的白会告诉他们,这就是天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