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刚过,又接连下了两场大雪,牛肚寨上下逐渐开始变得热闹起来。等到蛇山下的沼泽冻成一片,便是寨民进到沼泽采掘赤龙须的时节。
山里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进沼泽地里采挖赤龙须便是寨子里头等的大事。这些采掘到的赤龙须往往都能卖出一个不错的价钱,接下来的这一年,日子便能轻松许多。
娃娃村塾的学费,婆娘唠叨的布料,镇上卖的顶好的烟叶便都有了着落,个别的家里兴许还能再添几头牲口。
这天一大早,陈四桥服侍完母亲喝完汤药之后来到了卢佑庭家门前。他跟卢佑庭因为都是刚迁来此地的外乡人,两人平日多有照应,关系十分要好。
陈四桥的母亲秋天得了场大病,家里原本不多积蓄全都丢进了药罐里,眼看着年关将至,正等钱用。本来想着进沼泽地挖药换点钱,解下燃眉之急,但寨里的规矩,未入族谱的外乡人不让进沼泽。
他过来找卢佑庭,一来想看看这个朋友能有什么好的主意,自己虽然年长了几岁,但若论机智,卢佑庭实在胜出自己多矣。二来这个兄弟前些日子染了风寒,顺道过来探望一二。
山里的冬天格外显得寒冷,陈四桥搓着手,哈着气,站在卢佑庭的门外连敲了半天门,屋内却不见半点动静。
一年前,卢佑庭相依为命的母亲病逝,家里便只剩了他一人,平日里就靠给寨里人家做些短工,贩卖些山味野货勉强维持着生计。
陈四桥心里琢磨着这天气冻的这么狠,这卢兄弟身子骨又薄,怕不会有什么意外。朝着屋内连喊了几声,又竖起耳朵贴着门板,过了好一会,才听着屋内传来悉嗦之声,感觉有人过来开门了,陈四桥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房门打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穿着一身破旧单薄的衣物,呆呆的站在屋内,一副似醒非醒的模样。陈四桥嘿嘿一笑,不待招呼便进了屋里拣了灶塘边矮凳坐下,自顾自生起了火来。“佑庭,可是我打扰你休息了?这鬼天气,可把哥哥我冻坏了。”
卢佑庭此刻站在低矮昏暗的屋内,望着陈四桥亲切却又觉陌生的面孔,内心思绪却如潮涌。自己不是死在了魔将叶蓝笙的剑下,却又怎生回到了少年时代?眼前这位陈大哥不是早在自己十五岁那年便已去世了么?这莫非是哪位魔道的高手施展的幻境,却来戏耍我这穷途末路之人?
灶塘里的火此时越烧越旺,鲜红的火苗卷着干透的柴禾,噼里啪啦的直响。清晨的一缕阳光穿过残破的窗台,洒在了昏暗的屋内。金色阳光下,一粒粒细小尘埃在欢快的飞舞着。卢佑庭忍不住伸出手去,阳光洒满了他的掌心,一股暖意渐至全身。
“宇宙在手,造化由心,阴阳合德,刚柔有体。”卢佑庭一个激灵,前世修炼的《道化真言》法决在内心响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真气依循着既定的轨迹在经脉中悄然流转。天!我竟然又活了过来?!
卢佑庭内心激动不已,体内那股真气是如此的真切,这绝非幻境所能达到的效果。陈四桥见着卢佑庭站在那浑身发抖,关切的道:“佑庭快过来烤下火,这两日身子可好些了?”
终于确认自己复活的事实,卢佑庭平复了情绪道:“有劳陈大哥挂心了,一点风寒关系不大。”一边说着,一边挨着灶塘坐了下来。
温暖的火光笼罩着身子,卢佑庭盯着灶塘内跳动的火焰陷入了思绪中。前世自己十六岁那年替了一位远房表叔的缺,才进了门派丹房做杂役。
到自己三十六岁那年,魔军忽然大举入侵明州境,掌门师尊誓死不降。然魔军势大,道庭援兵又迟迟未见,师门在被魔军围困两天两夜后终于陷落,全门上下无一生还,自己也是命丧魔军之手。回忆起昔日的那些人和物便恍如昨日,如今再世重生,再也不见战火硝烟,心下不由生出一番唏嘘感叹,真可谓天机难测。
陈四桥本想着找卢佑庭商量一块进沼泽地采药,但见到他这会坐在火塘边神思恍惚,一脸憔悴的模样,只好打消了念头。
这天寒地冻的,加上沼泽里危机四伏,腐泥坑陷随处都是,把卢兄弟叫去,怕是害了人家,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卢佑庭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开口问道:“伯母的病情最近可有好转?”记忆中,陈四桥母亲便是常年卧病在床。陈四桥每天除了操持外头的农活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
十几岁的少年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如同历经了半辈子苦难的中年汉子,面容黝黑,眉头深锁。
“还是老样子。”陈四桥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包塞到卢佑庭的手里。“你身子刚好,这几个鸡蛋都是我平日里攒下的,拿来给你补补身子。”
卢佑庭呆望着手中的五个鸡蛋,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冬天大雪封了山路,鸡蛋对于普通的农家来说是十分难得的补品,要拿出这几个鸡蛋对于陈四桥来说更是十分不易。
前世陈大哥也是带着鸡蛋过来探望自己,之后两人一块进了蛇山沼泽偷挖赤龙须。谁知中间遭人撞破,竟惹来一顿毒打。若非陈大哥拼死护着自己,哪里还有自己的小命在,而陈大哥自己却因伤势过重,当场身亡。
他母亲闻此噩耗,伤心欲绝,病情加重,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世了。卢佑庭想到这,一时间百感交集,试探的问道:“今年蛇山那边沼泽地冻的怕是差不多了,赤龙须也到了采掘的时节,陈大哥可有什么打算?”
陈四桥见他主动提起,颇有些意外的道:“我正想去沼泽地碰碰运气,只是依寨里规矩,我们这些没入族谱的外乡人却不让去,得罪了族长以后怕是不好说话。”
卢佑庭见他果然有此打算,忙劝说道:“寨里的规矩先不说,只是沼泽中腐泥坑陷遍布,凶险异常。而伯母现如今卧病在床,你若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这采挖赤龙须又是个细致讲究的活,陈大哥可应付的来?”
陈四桥被问的有些语塞,他自己虽然知道赤龙须长什么模样但也从没有挖过,一时答不上话,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你卢兄弟,我娘这一场病,家里积蓄早已耗费一空,再过上些时日怕要没米下锅了,只要能换些钱粮回来,说什么也得去试试。”
卢佑庭没料到陈大哥境况竟已如此窘迫,见他打定了主意,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又叹了口气,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中,气氛似乎都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陈四桥这时突地站起身来道:“佑庭,你的心意哥哥是知道的,你在家便安心养好身子,过阵子我再来看你。”说完拍了拍卢佑庭的肩膀,转身便要出门。
卢佑庭心知他这一走,怕是再难相见,连忙站起身来道:“不如我同你一道去跟族长说说,看能否通融一二。”前世那伙人之所以蛮横,便是因为自己二人没能得到寨里的准许私自进到沼泽。
只是这族长姚定波在寨里却是出了名的冷面无情,就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卢佑庭心里也是没有底。陈四桥听他一说想想目前也只能如此,自己对挖赤龙须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若是跟着寨里人一起,自然是少了许多麻烦。
转而又担心的道:“卢兄弟身子可还方便?”
“我好的很,陈大哥无须担心。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们现在便上族长家看看去。”卢佑庭说完,进屋披了件外套跟着陈四桥出了家门。
这一次不光是为陈大哥,也是为自己。蛇山沼泽中的赤龙须是炼制纳元丹的主药,对修行之初提升修为是大有裨益。前世在丹房可没少炼。而自己若能早日突破到重楼境,炼制出易经改命的乾坤丹,日后凌雪师妹的病无疑也多了几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