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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北魏西北丝路的利用(2)

至北魏太安二年(公元456年)八月,文成帝遣尉眷北击伊吾,克其城,大获而还。此后的一段时间,伊吾路可能得到利用。这时草原路畅通,现今黑海北岸刻赤出土有此一时期的中国丝绸,哈来比、杜拉欧罗波、巴尔米拉等地有成批的中国丝绸残片发现。太安三年(公元457年),文成帝北巡阴山,第二年渡大漠,柔然绝迹远遁,其别部乌朱贺颓、库世颓率众降。但这种形势不久就发生了变化,和平元年(公元460年),柔然攻高昌,杀沮渠安周,以阚伯周为高昌王。经伊吾西行必经之地高昌落入柔然之手,此后柔然的发展进入一个盛期。北魏与柔然的关系进入一个微妙时期。这一时期,北魏与柔然时战时和,柔然既是敌对国,又是交通西域各国的中介。史书上记载,柔然与北魏发生军事冲突的同时,又不断遣使入贡,自和平元年至太和二十三年(公元499年),柔然与北魏大规模的军事冲突达十四次之多,大多以柔然进犯北魏防御为主。与此同时,柔然向北魏朝贡十三次。与柔然入贡次数成反比,西域其他诸国入贡次数明显减少。据此,我们大致可以推断,柔然向西域的扩张,以及对北魏西北边塞的侵扰,其重要目的之一,是控制丝路交通,垄断丝路贸易,柔然力图独占与中原地区丝路贸易之利。入贡是要换取更多的赏赐,用兵是阻断中原与西域的联系,从而保证对丝路贸易的垄断。由于柔然势力崛起,并联络南朝刘宋,进击北魏。因此和平三年至和平五年间,中西间交通一度中断,史书上不见北魏与西域各国互派使节的记载。

柔然的存在一直是当时中西间交通的障碍,北魏要想在西域交往上有所作为,必须解除柔然对于天山北部的控制。从孝文帝开始,北魏对柔然展开了大规模的进攻。北魏太和十二年(公元488年),高羔子投降北魏,北魏在伊吾设郡,柔然势力退出伊吾地区。太和十六年(公元492年)八月,北魏出动七万骑兵进击柔然。太和二十一年(公元497年),高昌臣于柔然,不久,柔然主被高车所杀,柔然势衰。高车与北魏通好,高昌臣于高车。宣武帝正始三年(公元506年)十月,柔然遣使纥奚勿六跋至北魏请和,标志着北魏与柔然长期的军事冲突结束。柔然衰落后,高车与北魏保持友好关系。因此北魏后期二三十年间,伊吾路应该得到重视和利用。中亚地区哒称霸,其势力伸展至南亚北部、西亚和西域,保证了丝路西端的通畅。北魏政权正是在对柔然进行二十余次的出击,削弱柔然势力后,才得以与西域展开大规模交往。宣武帝时中西间交通达到高潮,与这一背景有关。

20世纪初,新疆鄯善县吐峪沟曾出土《持世经》残卷,该经尾题“岁在己丑梁(凉)王大且渠安周所供养经,吴客丹阳郡张烋祖写”(此残卷后为日本中村不折收藏,见王重民编:《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散0844号,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据王树枏考证,“己丑”为公元449年,即北魏太平真君十年,北凉承平七年。(参见王树枏:《新疆访古录》卷一,20页,上海,上海聚珍仿宋书局。)吐峪沟所出《佛说菩萨藏经》残卷尾题“大凉王大且渠安周取(所)供养经,承平十五年(公元457年)岁在丁酉书吏臣樊海写”(据王树枏:《新疆访古录》,此残卷先为陈镕皆、阜钧在曾炳熿吐鲁番幕府时所得,1910年作为礼品赠王树枏,后流入日本,为中村不折收藏。见《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散0819号。)。中村不折所藏《十住论》残卷,出自吐鲁番,尾题“凉大且渠安周所写”(《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散0817。)。中村不折藏鄯善所出《华严经》卷二十八残卷,尾题“凉王大且渠安周所供养经”。据释僧佑《出三藏记集》卷二,上述四件残卷中,《持世经》、《菩萨藏经》和《十住论》皆为鸠摩罗什于公元402至412年间在长安译出。据《出三藏记集》卷九,元熙二年(公元420年)六月十日,佛度跋陀罗于扬州道场寺译出六十卷本《华严经》。李崇峰先生据此指出,大量中原和南方佛经西传,表明这一时期僧侣西行求法和传译活动加强,伊吾路的开通或许为上述诸经新译本问世后不久直接传入高昌,提供了便利。靠近伊吾路起点的酒泉和玉门地区石窟中,出现较多西域式样的洞窟和画塑,也应当与伊吾路的通畅有关。(参见李崇峰:《中印佛教石窟寺比较研究》,246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经伊吾路入西域,官方的使节常受到柔然的阻挠。佛教徒、商队与使节不同,宗教容易突破国家与民族的隔阂而传播,佛教徒的行踪不大受政治上的影响;商队则是经济上的互通有无,为各国各民族所鼓励,因此即便战争时他们亦通常利用这条道路。对于使节往来,随着北魏与柔然的时战时和,伊吾道时有通塞,其东部起点有时自敦煌,有时则不自敦煌,或自晋昌(今安西)。宣武帝以后,北魏彻底解除了柔然对丝路的威胁,伊吾路应该得到更多的利用。虽然该道多沙碛,乏水草,多风险,甚至带有诸多恐怖色彩,然而较之白龙堆路仍较优越,使节、商旅、僧徒仍多取此路往还,成为中西交通的要道,是北魏击溃柔然后的情形。隋裴矩《西域图志》则视伊吾为三大门户之一,唐朝“通西域之主要路线仍仅取莫贺延碛大驿道也”(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Ⅱ(河陇碛西区),494页,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85。)。

三、吐谷浑之路的利用自张

骞出使西域“凿空”以后,古代中西交通的陆上路线,一般情况下都是过河西走廊经新疆进入葱岭以西。但是当其间出现阻碍时,人们往往另走它道进入新疆地区。北魏时曾利用了吐谷浑之路。(唐长孺、陈良伟等先生对这一时期此道交通状况作过深入探讨。参见唐长孺:《北凉承平七年(公元449年)写经题记与西域通往江南的道路》,载《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一辑),香港,香港中华科技(国际)出版社,1992;陈良伟:《丝绸之路河南道》,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吐谷浑是我国东晋十六国至隋唐时期西北地区的一个少数民族政权。其国势盛时,以今青海为腹地,东抵今甘肃南部、四川北部,西及今新疆若羌、且末,曾控制鄯善,并及于阗。经吐谷浑之地,是南北朝时西域通南朝的主要道路,而从中原地区西行,经吐谷浑之地进入西域南道中西部,可以避开河西走廊和新疆东部的多事之地。经由青海地区西去东来的交通早已存在,不过,这条通道的兴盛还是在五胡十六国和南北朝期间,尤其是吐谷浑立国以后。如前所论,柔然的强盛和西域诸绿洲国家有时作梗,迫使东来西往的使节、商旅和僧众不得不改走他道,因此除了从河西之路入西域外,人们便开始利用吐谷浑之路。吐谷浑之地成了一个沟通四方的重要地区。一般地说,吐谷浑之路以青海湖周围地区为中心,向东经湟水流域可通往中原,至长安、洛阳;向北越过祁连山脉,可进入河西走廊,向北偏东可到达武威,过扁都山口向北可至张掖,从青海湖西的都兰城出发,沿柴达木盆地南北两缘西行,再向北过阿尔金山隘口,可至鄯善。向南经龙涸(今四川松潘)至成都,可以和南朝相通。

但中原政权利用吐谷浑之地交通西域,开始的时间较晚,北魏利用吐谷浑之地交通西域更晚。北魏太武帝以前,北魏并无交通西域的打算,所以也不存在与西域的交通问题。这一时期利用吐谷浑之地的,主要是西北各政权交通南朝和来往于西域、北方和南朝之间的佛教僧众。

从东晋末年直到此时,在中原地区交通西域中,吐谷浑之地发生作用主要是个别佛教僧旅的活动。著名的法显西行取经,经行了此地。据《佛国记》记载,东晋安帝隆安三年(公元399年,后秦弘始元年)三月中旬,法显从长安出发,西行取经,与之同行者有慧景、道整、慧应、慧嵬。其时中国北方正值五胡十六国混战的时代,河西走廊的形势非常混乱,有西秦、南凉、后凉、北凉、西凉等割据政权。其时建都长安的后秦与以凉州为中心的后凉在对峙中,法显不能通过凉州(姑臧)西行,故绕道吐谷浑之地。他西度流沙,过陇山,至金城(今兰州),经乾归国(西秦,今兰州一带)、傉檀国(南凉,今西宁一带),北行至张掖,绕过凉州。《高僧传》卷三记载,北魏泰常五年(公元420年),释昙无竭“慕法显西行”,与二十五位僧人从黄龙出发,经河南国、西海郡,度流沙,至高昌。

北魏使节利用吐谷浑之路,还取决于北魏与吐谷浑的政治关系。吐谷浑与北魏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是慕和太武帝拓跋焘时,其时北魏统一了黄河流域,吐谷浑在慕的领导下也在西部进行扩张。《魏书·吐谷浑传》记载:“世祖时,慕始遣其侍郎谢大宁奉表归国,寻讨禽赫连定,送之京师。世祖嘉之,遣使者策拜慕为大将军、西秦王。”但是双方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向着良好方向发展下去,原因是慕的示好存在着令北魏不安的动机。慕向北魏上表陈情,云:

臣诚庸弱,敢竭情款,俘禽僭逆,献捷王府。爵秩虽崇而土不增廓,车旗既饰而财不周赏,愿垂鉴察,亮其单款。臣顷接寇逆,疆境之人,为贼所抄,流转东下,今皇化混一,求还乡土。乞佛日连、窟略寒、张华等三人家弱在此,分乖可愍。愿并敕遣,使恩洽遐荒,存亡感戴。

慕向东扩张,击灭赫连夏,却以对北魏有功要求封赏。言语之间,又希望北魏割让土地,赏赐钱物,并索要进入北魏的人口,包括夏国使臣乞佛日连等。这道表被北魏认为“无厌之情”,没有接受。“自是慕贡献颇简,又通于刘义隆,义隆封为陇西王”。刘宋是北魏的敌人,慕交通刘宋,与刘宋共同构成对北魏夹击之势。慕死,慕利延立,接受刘宋封号。太武帝征凉州,慕利延惧,“西遁沙漠”,太武帝遣使慰喻,招还慕利延。慕利延兄子暗通北魏,被慕利延处死,其弟叱力延逃至北魏平城,受到北魏庇护,请兵讨慕利延。其时北魏正大力经营西域,试图打通丝路交通。太平真君五年(公元444年),北魏出兵西讨,北魏与吐谷浑发生第一次军事冲突。慕利延兵败,西逃于阗,“杀其王,死者数万人。南征罽宾。遣使通刘义隆求援,献乌丸帽、女国金酒器、胡王金钏等物,义隆赐以牵车”。第二年,慕利延还国。

慕利延死,拾寅立,接受刘宋封号,对北魏则“自恃险远,颇不恭命”(《魏书》卷一〇一《吐谷浑传》。0。北魏发兵两道,大举进攻吐谷浑,拾寅遁逃。自太武帝末年至文成帝时,北魏大规模地对吐谷浑用兵,迫使吐谷浑遣子入侍。此后,直到孝文帝时长达半个世纪,拾寅及其子度易侯与北魏长期保持友好关系。北魏也在这一时期大力开展与西域的交通往来,但如上文所论,北魏使节主要利用了鄯善道西行,所以史书上尚未看到出吐谷浑之地西行的记载。接下来,度易侯死,伏连筹立,继续与北魏保持友好关系。史载“终世宗世至于正光,?牛蜀马及西南之珍无岁不至”(《魏书》卷一〇一《吐谷浑传》。)。也就是说从世宗宣武帝起至孝明帝正光年间(公元500—524年),正值北魏与西域交通达到高潮时,吐谷浑与北魏始终保持着良好关系,吐谷浑之路的利用应该对中西间交通起到了促进作用。

北魏与吐谷浑的统治者皆出于鲜卑,同根同祖,虽有冲突,但大部分时间保持友好往来。交好七十多年,虽时有冲突,但总的看没有影响相互间的密切交往。考古发现的《魏故武昌王妃吐谷浑氏墓志铭》记载,北魏武昌王元鉴妃吐谷浑氏,出身于吐谷浑贵族家庭,与鲜卑王室联姻,表明吐谷浑与北魏间建立了密切关系。武昌王妃于北魏孝庄帝建义元年(公元528年)七月三日,薨于崇让里第。碑志说她“百两来仪,终远兄弟。同车去国,作嫔魏庭,行未半古,中年分体”(《魏故武昌王妃吐谷浑氏墓志铭》,收于赵超编:《汉魏南北朝墓志汇》。)。可见她去世时年岁不大,吐谷浑与北魏的通婚也发生在这一时期。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则会更多利用吐谷浑之地作为东西往来的交通要道。

宋云等人出使西域,经过了吐谷浑之地,是在吐谷浑与北魏关系和好的背景下进行的。据《洛阳伽蓝记》卷五引宋云等人的记述,孝明帝神龟元年(公元518年),宋云等人受皇太后胡氏派遣,赴西域取经。同行的有沙门法力、惠生等人。他们从洛阳出发,西行四十日至赤岭(今青海日月山),取吐谷浑南道至鄯善,其时鄯善在吐谷浑辖下。他们完全绕过了河西走廊。据尚民、贾鸿健的研究,宋云等人过赤岭后,当经今共和、茶卡、都兰、香日德、格木尔、乌图美仁,然后过阿尔金山口,进入今新疆若羌地区。吐谷浑国都城便在今香日德,这里有一处古城残垣。(参见尚民、贾鸿健:《宋云西行与吐谷浑国》,载《青海社会科学》1992(3)。)宋云等西使取经是一次重大的外交活动,这次活动兼出使与取经双重性质,他们的成功出使进一步加强了北魏与西域各国的联系。他们经吐谷浑之路,至鄯善,其时鄯善为吐谷浑所占领。由此西行,又经左末城(今且末一带),由左末城至捍□城(均在于阗之东),又从捍□城至于阗国(今新疆和田),至朱驹波国(今叶尔羌西南),汉盘陀国(今塔尔库什干),入葱岭,经钵盂城,越不可依山(今克里克山),到钵和国(在今瓦罕谷地)、(□□)哒国、波斯国(在今瓦罕谷地西头、阔克恰河下游的泽巴克)、赊弥国(可能在今巴基斯坦乞特拉尔一带)、钵卢勒国(今克什米尔的吉尔吉特河流域)、乌场国(在今巴基斯坦瓦特河流域)、乾陀罗国(今喀布尔河流域),最后至辛头大河(印度河),进入印度,后于正光三年(公元522年)二月返国。

根据上述考察,北魏宣武帝以后,一方面经过长期的军事斗争,北魏彻底征服了柔然,经河西走廊入西域的伊吾路得到了利用;一方面吐谷浑与北魏的关系得到改善,双方保持了七十多年的和平交往,吐谷浑之路得到利用;鄯善国与北魏长期保持友好关系,经鄯善北向入西域北道,或西行经西域南道的道路都空前通畅。因此北魏与西域各国间的丝路各线空前畅通,于是出现了宣武帝时中西交往的高潮。在广泛交往的背景下,西域各国入华人数众多,出现了杨衒之《洛阳伽蓝记》卷五所描写的盛况:“西夷来附者,处崦嵫馆,赐宅慕义里。自葱岭以西,至于大秦,百国千城,莫不款附。商胡贩客,日奔塞下,所谓尽天地之区已。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是以附化之民,万有余家。”大批西域商人前来中国贸易,形成“相继而来,不间于岁”的兴盛局面。《魏书·邢峦传》记载,世宗宣武帝时,散骑常侍兼尚书邢峦曾指出:“逮景明之初,承升平之业,四疆清晏,远迩来同,于是蕃贡继路,商贾交入,诸所献贸,倍多于常。”这是一个空前的高潮。但北魏以后,中国北方再次分裂,加上突厥的崛起,中西间交通出现衰落趋势。但当隋唐两朝再次完成国家的统一,并对突厥完成了军事征服的时候,北魏时中西交通的兴盛局面便迅速恢复,这是与北魏时打下的良好基础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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