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看看。你们都回去吧。”葛靖和杨树他们一起走了,他们也瞒着我陆肖的事情。
三十的晚上,街道上真的好冷清,c城不大,算是中国的一个最为普通的中等城市。两年没有回来,我忽然发现c城的一切我都不太熟悉了,从旅馆出来,我还需要打车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出租车比较少。C城没有漫天的雪花,也不像大南方似的,冬天不用羽绒服,三十的晚上偶尔吹过的夜风,都能让行人,缩缩脖子,我下意识的搓着手。远处有许多林立的大楼,我上学之前,那里还都是低矮的平房,偶尔有二、三层的小楼,遮不住人的视线,现在望过去,万家灯火,大家都在做年夜饭吧,很快春晚就要开始了。终于有辆空着出租车,我在报地址的时候,又迟疑了,生怕我家也变成了陌生的高楼,那从前的二层小楼不见了。司机又问了一次,我答道,XX街XX路,司机很快就把送到了地方。还是熟悉的地方,二层小楼,爷爷留给我们的祖屋,我和爸爸妈妈住在二层,爷爷奶奶偶尔过来住一层。许久不曾拿出家里的钥匙了,一直放在钱包的最里层,居然也没有丢,厨房里没有香气四溢的饭菜的味道,爸爸一个人在灶台前煮着饺子,以前,过年的时候我都强烈要求,边看春晚,边吃饺子。晚饭自然就慢慢向后推,爸妈在灶台前,忙忙碌碌,我帮不上什么忙,就在一旁,给他们读读有趣的事情,一边跟陆肖发着微信,一边在看电视,偶尔还传传我们居家的邋遢摸样的照片,那时候,妈妈总说我是个傻姑娘,哪有人愿意把自己那么怂的一面传给男朋友呢,我还一本正经的答道,没事啦,陆肖说我打不打扮都是个姑娘。老妈若有所思,果然是才子啊,总结的真是精辟。
收住回忆的思绪,轻轻叫了一声:“爸。”他没有听到,即使是同样的房间,同样的灯光,我也一瞬间觉得失去那么多气氛,现在周围充斥的都是惨淡的寂寞,爸爸和我,形单影只。爸爸带回来的那个男生,在客厅吃着棒棒糖,明显的痴呆儿的样子。我走进厨房,爸爸看着我吓了一跳,赶紧叫我出去歇着。
“没关系,我就是回来吃顿饭。”
爸爸有些慌张:“茜茜,你去你屋里呆着吧”,“哦,床上都是干净的,我都刚洗过。”我记得爸爸特别不爱做家务,总认为做家务事最浪费时间的事情。“茜茜,我买了好多你喜欢吃的零食,放在你的桌子上。”我回头看了爸爸一眼,那个从前那么那么宠爱我的人,我们总有说不完的小秘密,小时候,作业做不完,还要爸爸代写。“爸爸,我饿了,做好饭了,我们一起吃吧。”“哎,好。”我似乎都看见爸爸眼底的泪水,似乎在我走的这段岁月里,他一下子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年迈的人,少了意气风发,多了许多的无奈,而我还残忍的给以致命一击。
房间,还是我的房间,仿佛没有动过一样,像是我每天都住一样,古色古香的百叶窗,上面画着巨大的方鼎,旁边龙飞凤舞的草书,没有几个字是我认识的。上高中时特地买的电脑桌,上面还有我高中看的娱乐漫画书。教科书整齐的摆在桌子醒目的地方,学习的时候一抬手就能拿到。床上的小熊被单,是我看《浪漫满屋》时,觉得特别幸福的一首歌,从此喜欢上了玩具熊偶。某天在家纺店,看到小熊床单,一整套全买下来了。我们就是个普通的家庭,在c城算是比较不错的,所以,爸妈总是尽量的满足我,我的房间看上去,特别像是个好学生的房间,其实我只是高考的时候运气好,成为T大最后一名。录取通知书到家的时候,爸爸看着我床头白墙上“书山有路勤为径”的大字,非常高兴,硬是开了瓶女儿红,来助兴。
床头柜里,放的都是我喜欢吃的零食。我以前在家的时候,说想做个“沙发土豆”整天蜷缩在床上,床头柜里都是吃的,我伸手就能够到,肯定不会饿死。妈妈无比悲哀,“我这么勤劳的人怎么就生出你这个懒孩子了。”我嘿嘿一笑。巧克力,紫薯条,生姜糖,花生糖,陈皮······都是我最爱的小零嘴儿。吃了一块花生糖,还是家乡的味道,只是以前爸妈都会不时的来我屋里,我自恋的以为他们是来看我的,后来有天妈妈说漏嘴了,来我屋里是因为那些小零嘴儿。
爸爸做好了饺子,“茜茜,家里没什么其他的好菜了,你就将就吃些饺子吧。明天爸爸给你买好吃的。”“好。”我点头应道。我曾答应妈妈,不再怪爸爸。傻哥哥,觉得我是陌生人,端着碗到客厅吃去了,桌上就剩我和爸爸。
“照顾他,比较辛苦吧?”
“自己的孩子,有什么辛苦不辛苦呢。”
“茜茜,爸爸想跟你说说关于这个孩子的事情。”
“其实我不是很关心这件事,我只是不习惯,原来我们三个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现在却多出这么一个人。”我压进嘴里一个饺子,好让自己不要随时落泪。
“爸爸在认识你妈妈之前,的确和乔琳的妈妈在一起,但是爸爸并不喜欢她,那时候在一起就像好朋友,有一天爸爸的朋友当兵回来了,我们特别高兴,就把那时候几个好朋友叫出来一起喝酒,那个年代不像你们现在,都是学生,比较乖巧。我们都是男生,也比较粗心,大小伙子,大姑娘也没个避讳,一帮人七八个,就喝了起来,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坏了,我和乔琳的妈妈睡在一张床上,她还没穿衣服。那个年代很保守,我做了这么糊涂事,当然就要承担责任,过了一段时间,乔琳妈妈想和我结婚,但是我那个时候很穷,结婚还得你爷爷奶奶同意,你爷爷奶奶不喜欢乔琳的妈妈,说她不是正经姑娘,不管怎么样,我做个这么糊涂事,不能不承担责任。其实我心里早打算好,等工作稍微有点积蓄就结婚,之前先住在我自己的小房子里,虽然很小,但是挤挤两个人也凑合。乔琳妈妈却说她怀孕了,我很高兴,毕竟我那时候也23岁了,有个孩子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希望她先过来住。我准备结婚的事,大概过了3个月左右,她告诉我她把孩子打掉了,而且那孩子不是我的。我非常震惊,就问她那天的事,她说那是她自己做的假现场,就知道我好骗,以为能住我家,结果你爷爷奶奶不喜欢她,等于说我们要独自生活,她就不同意了。我实在是不明白她的想法,但是,我确实想认真的跟她生活,为了孩子也罢。但是她那么做,我真的很伤心,我的确想要个孩子,毕竟我年纪不小了,很多我的朋友,孩子都一群了。所以,其实我们没有结婚,她就离开了。过了很久才有你妈妈的事情。”
“那天她出现在咱们家的时候,我也很气愤,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却一而再的伤害我,但是,我不能不管孩子啊,对错,都是我的孩子,我都爱你们。我找了好多朋友,最终找到这个孩子,没想到,都这么大了确是个痴儿,可能是对我老年最大的讽刺吧,让我失去你妈妈,失去你,永远得不到原谅。”
在家过了两天,到初五的时候,我想该回去上班吧。妈妈的离去没有让生活有太多的变化,仿佛是世界上最平凡的一件事。就如我在新闻上看到,伊拉克在打仗,那里有数不清的人民在受着战争的折磨,可是,电视一关,我最关心的的依然是我的学习成绩,爸爸关心的依旧是怎么养家,妈妈关心的是今天给我们做点什么可口的饭菜。整个中国的经济依旧在运转,美国的大片也会一秒不差的上档。死亡需要哀悼,就如胜利需要庆祝。
我想起那天爸爸说话时,深深的无奈,全身都被一种忧愁的情绪笼罩,对于一个已知天命的人,还要让他这么痛苦,我想着的确不容易,也许生活给他的打击,远不比我的小。最终我告诉他:“妈妈没有恨过你,她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不能相信你们的婚姻是如此的丑陋,所以选择了离开,她希望我原谅你,毕竟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吃完最后一个饺子,“爸爸,我希望我们好好生活,你不再年轻,我会照顾你的。”我想那天爸爸流泪了。
三十的月亮好圆,好亮,天空中布满璀璨的烟火,窗外传来孩子们欢乐的不知忧愁的叫闹声,电视里热闹的春晚还在上演,曲终人没有散,我还是回到这个叫做家的地方,这里有我的根,这里是我的土地,还有最爱我妈妈。
初六的时候我回到T城,爸爸送我到火车站,“茜茜,好好照顾自己。”爸爸给我拉好围巾,“爸爸,照顾他辛苦吗?”我望着他白了的头发,“不辛苦,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辛苦。你也是爸爸的孩子,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爸爸给你打了生活费,不够了告诉爸爸。”“爸,不用给我打了,我的钱够花的,你放心吧,自己在外面生活这么久了,都习惯了。”
直到上火车,我看到爸爸还在月台上徘徊,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却还是固执的看着自己女儿乘坐的那辆车,坚定的守望。那一刻,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那里不仅有浓浓的父爱,也有割舍不断的亲情。沧桑的背影寄托着对子女深深的爱,不管走到哪里,做父母的总是放不下心。渐渐的,他们也步入年迈,但是唯有对儿女的关爱之情永远不能割舍,那一刻,我明白为什么妈妈希望我原谅他,其实我们都明白,在我们三个人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是过不去自己的心坎。
就像陆肖,离开的两年里,说不出谁的是非对错,不去刻意的追求那失去的流年,像是放在书包底的秘密,除了自己,从来也不能让别人发现。虽然不再年少,可是少年时代发生的那些美好的希冀,全都长在左心房,不曾忘却,却在寂寞的时候可以深深的怀念。
宿舍里,只有我自己,杨树来了个电话说暂时回不来。我没有交住宿费,一直都是挤着杨树的床铺的,好在研究生这方面查的不是很严,后来还好,有葛靖的房子,陆肖的房子。我心中的想法越来越清晰,我知道,陆肖肯定是生病了,只是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再选择逃避,再逃避,我们就没有时间了,陆肖,也请你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