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剑在她身边,蹲下身来。
花月容勉强地半睁着眼皮子,看到泠剑,笑了,笑得释然,笑得欣慰,“若你出了蝶庄,可否将这柄黑雪剑带回将军府?”
泠剑一脸漠然,眼如死水。她知道,即使花月容活下来,她也不会回将军府了,她早就把心留在了这里。
可在泠剑眼里,她是有多愚蠢。
不等泠剑回答,花月容将剑推到她怀中,继续道:“这柄剑出自二十年前一夜没落的剑湖山庄,是将军府的宝物,是花大将军久战不败的原因,是花家至高无上的荣耀。”
“妹妹,算我求你了,帮我带回去,可好?”花月容双手开始冰冷,有些颤抖。
泠剑看了她好一会儿,拿起剑,站起身,“我泠剑从不喜欢欠人情,与人纠缠不清。”
花月容倒在地上,不再说什么,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又回过头看了浣纱一眼。
枢天旬,枢天旬。
如今,她已无牵挂,可满脑子都是他。
初见他时,那一身翩翩风度,好一个俊美的少年郎。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初唤她名之时,他说:花之貌,月之容,美人倾城,若是生在天子脚下,定然艳动京华。她被夸得有些娇羞,转过头去。
初摘叶上花,他小心翼翼,生怕一根小刺会刺伤她青葱玉手。他说,若是姑娘家划破脸,那便不好看了。她心生悸动。
初认天寇草,他摘下一朵,说要赠她屋中留香。她满心欢喜。
初见百水窈,他说那是他家的表妹,家里宠得很,他滔滔不绝,却满口皆是她。她有些吃醋。
初次病危,他急匆匆地赶来照顾,怕她生闷,便给她讲些好玩的故事。她莞尔回对,心想,这绝美的时光,不要走得太快才好。
初入密室,不见他时,她不知所措,心中所想的满满是他,竟比浣纱还多些。
主楼之外,月影星疏。
敖战抱着泠剑,从不远处的小屋出来。屋子正对主楼,他们二人逃离不过半刻,一时间,二楼高的主楼全数倾塌,向侧面倒下。
泠剑缩在他怀中,屋外的空气清晰了许多,霎时倒塌的声响震耳欲聋。
敖战将她轻轻放下,“走,这里也持不了多久!”
整座蝶庄摇摇晃晃,原来西厢暂住的那些江湖人士纷纷朝主楼赶来。
双手抱剑,从不离手的少年——段冷。
黑发白须,宋家庄的老前辈——宋浑。
粗犷豪迈,八字胡的铁手锤——钱大侠。
小山羊胡,弄虚作假的铁算术士——闻世先生。
这四人竟结伴朝主楼而来,四人神色各异,看上去一路上免不了多少争吵怒骂。四个人,各怀鬼胎,都是在江湖上打滚过来的。
特别是闻世,江湖术士,做人不免有些圆滑过头。
四人一路上跌跌撞撞,又被方才的倾塌声震了神魄,又在此地见到敖战二人,不免有些生疑。
“敖公子跟泠剑姑娘为何也到这儿来了?莫非跟我们一样,来一探究竟?”
开口的是闻世。
他顺手扫过其余三人,虽不清楚二人身份,却是示意自己与众人同行,就算主楼倒塌一事与敖战二人有关,但也别起灭口之心。毕竟他们是四个人,而他们只有两个。
更何况,还有一个是弱手纤纤的女子。
“笨丫头,我们走。”敖战连侧眼都不去看一眼,压根儿不想理会
泠剑转过身,看了段冷一眼,忽然想起宴上那个少年,不禁失笑。段冷见她对自己回眸一笑,一时愣住了。
待他想说些什么时,他们二人已经转身准备往外走去。
这时,闻世却又慢悠悠地道了一句:“敖公子,你就不想知道这胡蝶山庄的秘密?”
敖战冷撇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没兴趣!”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少庄主可是一直没露面啊!”闻世继续说。
这么啰嗦的一个老头,让泠剑有些不耐烦了起来,“枢天旬早死在主楼里了!你们爱搅和自己搅和去,别打扰我们俩谈情说爱行不行?”
听泠剑这么一说,敖战“噗嗤”地笑出了声,心里美滋滋的。
“笨丫头,那我们继续去谈情说爱?”他扬眉,伸手揽过泠剑的细小蛮腰。
闻世脸色一边,面色尴尬,“一个姑娘家说这种话,真是不知‘羞耻’二字如何写!令尊怎么教导的!”
泠剑拉下脸色,“我从小就是师父养大的,没爹没娘!我师父告诉我,活在世上就图个快活,别跟自己过不去!”她转过身,揉了揉手腕,摇晃着手上的碎铃铛,“我现在怎么觉得,是你在跟我过不去?”
“笨丫头……”敖战皱眉,有些忧心。
泠剑闷哼一声,“师兄,不除了这根刺,我会一直不痛快!”
敖战摘下腰间已恢复原貌的酒葫芦,闷闷地喝了一口,转过身去,“尽快解决,这里不安全,我到前面等你。”
“嗯。”泠剑刚点点头,便见前一刻刚倒塌的主楼忽然从里面向外开裂。
阎清张着那对半面美人半面鬼神的羽翅钻出来,好似破茧而出。翅膀在夜空下散发着灼眼的光芒,美轮美奂,而让这翅膀的主人惹得一身妖气。
“我说过,胡蝶山庄,我看上的,从来没有人可以出去。”阎清在半空中依靠着身子,双手环胸,双翅不动分毫,他笑着翘出右手食指,点指敖战,“就算是你,我也不想开这个先例。”
听闻声响,敖战再次转回身子,岂料之前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阎清,如今气色好的不得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方才受过重伤的样子!
而此时,却不见百水窈。
泠剑也生疑,心想:莫不成他为能成仙,就吸走了百水窈的元魄?否则,她亦想不出什么方法会让一个人恢复得如此之快。
本以为那个粗犷豪迈的铁手锤钱大侠浑身是胆,奈何料想却是他最沉不住气,忽然惊呼:“妖!妖啊!”
泠剑再瞥过眼,只见闻世也已吓得直打哆嗦,手中的铁算盘发出“呤呤”的撞击声,与泠剑手上的碎铃铛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无论音色还是声响,皆不如。
“老骗子,你想知道的秘密。”泠剑蔑视地瞥了一眼,伸手遥指,嘲笑道,“这不,它都自己出来了。”
闻世往后退去一步,岂料一不小心踩在小石子儿上,往后一栽,弄得四脚朝天,足足让泠剑看了好大一个笑话。
反倒是一旁抱剑的少年段冷,比其余那些所谓的江湖“前辈”更加镇定些。这让她不由得多了几分欣赏。
她笑若银铃,咯咯发响,笑话闻世说:“有人要吓得尿裤子咯!”说罢,她转过身准备朝着敖战的方向迈去。
“泠姑娘,你也不能走……”阎清道。
泠剑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却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头瞥上一眼,“就得看你有没有本事留住我了。”
她兀自往前继续走去。
地面震荡越发厉害,泠剑全然不觉,走姿一如既往地优雅,旁若无人。
阎清不怒反笑,“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走得出去吗?”说罢,他又看了敖战一眼。
敖战多少功力,他是不明白,也曾试探过,却深不见底。动起手来,他是吃亏,修行不足,法力有限。
更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动妖魔二界的人,自是怕麻烦,死几个凡人可容易了事得多。但同时,修行却远远不如。
可今日却不同。
“怎么说,我也快得道成仙了!你们难道就不应该奉献一下自己,为我成仙大业添点功德吗?”阎清笑得几分妖娆,他高高在上,宛若早已得道飞仙,许指众生,“来世,我定许你们一个好人家,荣华富贵,香金暖玉。”
敖战喝了一口酒,笑道:“仙?就你这样,六界怕是没有能容你的去处。”
“容不下我?”阎清挑眉,“那便只有待我吸食了你们几人的元魄后,独创第七界!届时,天耐我何!”
语毕,阎清朝下飞去,一把抓住泠剑的肩膀。
敖战上前,却半了半步。泠剑一个转身,让阎清扑了个空,却一不小心将一直戴在脸颊上的姽婳让他用锋利无比的指甲划开。
泠剑下意识捂了捂脸颊,摘下姽婳,见其一边已被撕裂。
玲珑面,细柳腰,阎清忽然冉起几分趣味儿来,“好一个绝色的佳人,生得一张好皮囊,藏起来岂不是可惜了。”
闻世几人亦抬起头看向泠剑,如此娇艳的面容,怕真是世间罕见。容颜皎月,她眉头浅蹙,不禁让人心生怜悯、疼惜。
泠剑道:“若不是今日戴着,还不让你毁了容去!”
“早知姑娘如此貌美,我又岂会下手。”阎清调戏道。
敖战一听,立即拉黑了脸色,但天色暗沉,也着实让人瞧不出来什么。早了片刻,他已移到阎清身后,酒葫芦也已化成飞月。
敖战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抵在他的后背,声音冷得让人不禁毛骨悚然,“我的人你也敢碰?”他说。
众人还未从泠剑的面相上回过神来,转眼又被惊住。
泠剑捧着被毁坏的姽婳,嘟着嘴叹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件好宝贝。”
然,地面忽然晃得更加剧烈,以主楼为界点,四周土地开始崛起,主楼凹陷。泠剑转头看向周围,就仿佛是要被吞没。
“呵呵——”阎清笑了,“你们真以为走得出去吗?这里,可是——胡蝶山庄!”
话音刚落,阎清一掌击开敖战,一个转身,飞上半空。
看着他一跃而起,泠剑反而发现一件更好玩的事情,他每次停留在空中的距离,永远不会高于原先还未倾塌的主楼屋檐。
忽然想起他们说过的一些话来,泠剑揣测道:“怕是真正出不去的那个人,是你,所以也不想让我们出去吧?”
“是,又如何?”阎清挑眉,“不是,又如何?”
跌坐在地上的闻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被边上坠落的石块压住了袖子,他连忙去拉扯,结果把袖子上的布料直接撕碎。而他自己,连滚带爬地朝着逆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