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连天色,终年出塞人。独夜寒塘梦,相思愁白苹。
十四望着窗外园子里花繁叶茂、绿树荫浓,心里却觉有些萧索。
他……想家了。
他一直以为大丈夫志在四方,不必作那执手依依之态,上回出征西北,他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做的。可如今,他心里却有了牵绊……
因为在京城,他的家里,有一个女子在等着他归来。
阿萝……他的妻。
想到那俏皮可爱的小女子,他的唇边不经意的绽开浅浅的笑意。
“十四爷,时辰差不多了。”富勒珲走进来,躬了躬身,“要不要出发?”
“嗯。”想起厄鲁特汗王在城外设宴为他洗尘的事,他又敛起笑容,抿唇点了点头。
他们的行军路线是自塔尔寺经湟源、日月山、切吉草原,渡过通天河到七渡口,然后从青海西南到那曲、当雄,一路至拉萨……而这大半路程,都是在厄鲁特的地盘里,他必须要得到厄鲁特汗王的支持。
城外的草原上搭起了华丽的营帐,营帐里时不时的飘出烤肉和美酒的香味儿,让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厄鲁特汗王背着手站在营帐外,身侧是他的大儿子代钦,还有几个部落的头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
一个侍卫装扮的少年鬼鬼祟祟的从营帐里钻出来,蹑手蹑脚的往后头走,却被眼尖的代钦瞧见了,啼笑皆非的喊了一声,“阿萝,你又进去偷吃了?”
“啊……哥哥。”见被发觉了,她笑嘻嘻的上前来,“哪有嘛……人家才不会、不会偷吃呢……”
她是光明正大的吃。
说罢,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你呀……”代钦无奈笑笑。
“想吃就吃吧!我就喜欢能吃能打的年轻人!”汗王瞧见她那俏皮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嘻嘻,阿爸都这么说了……”她对代钦做个鬼脸。
三人正说着话儿,不远处扬起一阵沙尘,随即十几骑人马“哒哒”的往这方向奔驰而来,不一会儿,便已近了他们的营帐。
是十四爷来了……
她赶紧退到后头,混在侍卫的队伍里去。
原本她是想去与他团聚的,可过了一晚上,想起彩笺的话,她却不那么确定了。
他对自己的喜欢,有多少呢?
如果她只是他许多女人中的一个,那她……宁可不要。
还是远远的看着他吧……能够看着他,就很好了。
十四来到营帐前,翻身下马。
厄鲁特汗十分热情的迎上去,与他见了礼,便请他往营帐里去。
阿萝随着侍卫们也进去了,规规矩矩的侍立在汗王身后。
她偷偷的瞥了一眼对面,见富勒珲与几个熟悉的亲卫都在十四的随从之列,连忙低下头去,生怕被他们认了出来。
幸而十四看起来并未对周围的侍卫多加关注,略略环视了一眼帐内,便与汗王等人依宾主环着营帐坐下,把酒寒暄起来。
十四言语不多,脸上始终带着有些慵懒的淡笑。倒是汗王,整个帐内环绕着他的大嗓门,估计几里外都能听到他豪爽的声音。
他们说的不外乎是草原上的牛羊马匹、家中儿女几何之类的客套话,时不时的穿插着草原形势、双方兵力之类的事情,阿萝知道他们是在互相试探,便也竖起耳朵听了一些进去。
十四自持身份、从容不迫,对汗王并不十分热情,但也是礼敬有加;而态度则是若即若离,想是要给汗王施加一点压力。
汗王话虽多,却夹杂着许多没用的场面话,待客看似极为友好,与十四关系似乎很近乎的模样,可将他的话筛一遍,却能发现他几乎啥也没说,更没有什么结盟、协助之类的承诺。
……起初,她以为汗王是个直率豪爽的汉子,可与他相处的愈久,愈觉得这个阿爸也不是省油的灯呢。
要不要暗地里帮十四爷一把?
她低头思忖着。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几分醉意,便随意起来。
“听闻十四爷勇力过人,不如让我们见识见识?”汗王朗声笑道。
“好啊、好啊……”头领们也纷纷起哄。
“这有什么问题。”十四哼笑了一声,站起身,随手将袍子脱了,然后束紧了绸裤,光着上身,大步的走到营帐中间。
她一眼瞧见他腰间系着的腰带,是她临别前送的那条,不禁又心里一暖。
他……还是记挂着她的吧。
代钦也发现了,别有深意的望了望她,她心虚的赶紧又低下头去。
“谁先来?”他抱了抱拳,沉声说道。
蒙古人重武,喜好结交勇猛之豪杰,那么,他首先就让他们瞧瞧自己的实力。
“我来!”一个中年头领甩了衣裳,跳到圈中。
阿萝知道他们要角力,连忙又抬起头来看。只见那头领比十四爷矮一头,黑黝黝的站在那儿好像一尊铁塔。他膀大腰粗,身上的肌肉虬结,一看就是角力的好手。
而十四爷虽然高大魁伟,可比起力气来,未必是他的对手。
阿萝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圈中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鞠了一躬,便扭打在一起。
那头领绷紧的肌肉如吹涨了气一般鼓起,双掌抵着十四的肩,脚下已去勾他下盘。十四则是极快的避过,使出连环绊,往对方腿上扫去。
关于角力,有俗语云:手是两扇门,全靠腿赢人。
两人不一会儿,已较量了数十招腿上功夫。
“……好啊好啊!”
“精彩精彩!”
周围的蒙古人连连喝彩鼓劲。
那头领似乎有些不耐,大喝了一声,左手扭住十四胳膊,右手将他托起旋了几旋,便要往地下掷去!
他若是被掷到地上,那就是输了。
阿萝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握紧了拳头,一动不动的瞧着他。
十四却是不慌不忙的顺着他的势往下一翻,稳稳的站住,极快从他左胁下穿过去,在他后头肩胛上一拍。
这是内家拳法的化打合一之技。
她见了,心里又是一喜。
头领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招,没有什么防备,“扑”的一下,竟摔了个狗啃泥。
他赢了!
阿萝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欢呼,只得低下头偷着乐,小脸兴奋得发红。
“好、好!”众人掌声如雷。
那头领也爬起来,对他抱了抱拳,心悦诚服的说道,“十四阿哥厉害,我输了!”
别人不知道,可他知道十四那一拍力气之大,若不是手下留情,他这肩胛骨大概都碎了。
“承让。”十四也十分欣赏蒙古汉子光明磊落、赢得起输得起的直爽性子。
“还有谁要来么?”他环视了一圈坐上的蒙古贵族。
“我!”又一个魁梧汉子跳出来。
“还有我!”
“我也请十四爷指教。”
……
…………
………………
“甘拜下风!”
“这是什么拳法?!”
“啧啧,好拳腿!”
不到一个时辰,已有数名蒙古人被打得七零八落,就连代钦,也成了十四手下败将。
“还有么?”十四随意的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冷声问道。
他身上也布满了细细的汗珠,汗水汇成细细的溪流,沿着胸膛往下滑,滑过他结实光滑的小腹、隐入裤腰间。
她偷偷的瞄了几眼,只觉耳热心跳。
虽然在京城,她已经见了他这模样无数次,可如今再见着了,还是好想摸摸看,然后洗洗刷刷干净了,再啃几口……
她已经懒得去想彩笺说的事儿了,如今,她色迷心窍的只想将他压倒、吃掉!
十四感觉到有诡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便又扫视了一圈。
阿萝见他警觉,赶紧又低下头去。
大约是他累了吧,所以有些幻觉?他哼笑了一声。
虽然他勇力过人,可这么一番车轮战下来,也是累得很。
没人敢再跳出来了。
“十四爷好身手。”厄鲁特汗王抚掌大笑道,“咱们服了!从此之后,大家就是好朋友!”
他举起酒碗,“来,为了草原上英勇的男儿,干了!”
“……好!”众人也纷纷一饮而尽。
经过这一轮角力,众位蒙古贵族对十四多了几分亲近,便放开胃口大吃大喝起来。
与他角力过的汉子们还是光着膀子,而在夏日里着营帐内也逐渐有些闷热,余下的几个人便也干脆除下衣裳,一块儿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起来。
阿萝见了这一帮子光着上身的臭男人,不禁皱了皱眉。
正想寻个由头出去透透气,却听汗王呵呵大笑道,“今儿与十四阿哥一见如故,值得庆贺!大家都脱了衣裳,坐下来一块儿喝酒吃肉吧。”
他对着身后的侍卫大手一摆。
阿萝听了一惊。
这个阿爸,喝高了吧?!
……他忘了还有个女儿在侍卫群里吗?
十四也有了两分醉意,便也对着身后的富勒珲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也入乡随俗。
侍卫们便也兴高采烈的光着膀子、拿着大碗,站着大口的喝起酒来。
阿萝一个人衣着整齐,倒是在这群人里显得怪异了。
天呀!
这么多光着的男人……她、她的眼睛啊……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的洗一洗!
阿萝低下头不敢看他们,没有喝酒,却脸上酡红。
“这是……”十四很快注意到这个与众不同的侍卫。
随意的瞥了她一眼,他心里猛地一惊,酒已醒了一半。
难道是他喝醉了,所以将一个身量相似的人当做是她?
他定了定神,又盯着她瞧。
代钦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心知其意,便对汗王使了个眼色。
汗王会意,哈哈大笑了几声,“啊哈,太高兴,都忘了……”
“乖女儿,来来。”他对阿萝招了招手,她只得拖着双腿、惴惴不安的挪了过去。
“这是我的女儿阿萝,皇上钦封的穆顺公主!”汗王笑道,“还不快见过十四阿哥。”
“……给、给十四阿哥请安。”她只得怯怯的上前,垂着头给他请了安,又向在座的蒙古贵族们问了好,然后在汗王身侧坐下。
他一定认出她了吧……她忐忑的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虽然还带着微笑,眼神却是冷冷的盯着她,赶紧又垂下头,不敢再看他。
“公主长得真是可爱呀!”
“来来,我们敬你一杯!”
众人礼节性的夸赞了她一番,又热热闹闹的喝起酒来。
只有十四,沉默不语的喝着。在这夏日里,他的周围,似乎环绕着冷冷的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