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烈日下的草原上,如今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牧草被肆意踩踏着,青葱的枝叶上溅满点点猩红色。草地上还有片片焦黄,那是炮火轰炸过后的痕迹。
几阵火炮轰鸣过后,团团黑烟裹着火雾,箭矢穿过浓烟,如同疾风骤雨一般袭向对方。
敌方的人马却并未退缩,反而如蝗虫一般涌上来。士兵手中的马刀闪着锃亮的光,在灼热的阳光下有些刺眼。
“上!”为首的猛将瞪着如豹子一般犀利的眼眸,扬起大刀,一马当先的闯入敌军阵中。
“杀啊——”众兵士紧随其后,手中的刀剑、枪矛霎时间便染上斑斑血迹。
这时候,已是一场杀红了眼的混战,双方都不再讲求什么战术兵法,数万男人们只是发挥着嗜血的本能,仅仅为了生存而拼个你死我活。
十四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八旗兵,随手扬刀砍倒一个偷袭某亲卫的敌兵。那亲卫回身,对他投去感激的眼神,转而又投入苦战中。
他横刀一扫,又有几名敌兵落马。他手上的动作未停,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以战练兵,这就是他的策略。
八旗子弟的水平参差、军纪松弛,这是他早已知道的。这一路过来,经过几场大战,他已将这些兵士练得上了一个层次,也培养了一批精兵强将;但这还是远远不够的。人太多、兵太杂,带起来并不容易,而他也没有十年八年的时间将他们统统训练成强霸之师。于是,便只有以战练兵。逼他们直面强敌,比无数次的练兵都管用。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对手是如虎狼一般的蒙古叛军,自己若是不够强,便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最残酷的敌人,才能训练出最精锐的兵士。
他冷笑着,看着一个个敌人倒在他的刀下。
叛军作乱,不过是为了领地钱财,而如今的八旗兵士,却是赤果果的为了性命而战。孰轻孰重,不辨自明。
混战持续了不到一盏茶时间,敌军呈现败势,纷纷向后溃退而去。清军也是大有折损,可士气却愈加高昂。望着地上被踩踏得已瞧不出模样的同袍尸首,八旗兵士们怒吼着追杀上去。
“撤、撤!”
叛军溃退得毫无章法,是真的被打怕了。
十四见了,又摇了摇头。
若是策凌领兵的话,其后定有伏兵支援。若是敌军有这么一着的话,他们取胜,可又多了几分风险。可索诺,只会一味强攻猛斗而已,赢了也自损八千,输了便一溃千里。……可若是论人海战术,谁能比得上大清人多?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他抬头望了望天边镶金的云彩,又往远处的山林间眺望。
果然如他所想,天边一路兵马滚滚而来,一面绛紫色的大旗迎风飞舞。
“援军来了!”八旗兵欢呼,士气大涨。
“是紫衫军!”而叛军见了,却是愈加惶然。
援军极快的靠近。为首的是一名戴着白色纱帽、身穿绛紫衣袍的蒙古女子,她手握一杆梨花枪,枪头闪着粲然银光,直直的指向敌军。她身后的几百名勇士,俱是淡紫衣袍、白纱蒙面,虽然看不到面容,可瞧那身形,分明都是女子!
“全部死啦死啦地!”她一声令下,众女迎头而上,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叛军前有敌军,后又追兵,已经绝望得丧失了斗志。一道道血光闪过,敌军很快便损失殆尽。
一场大雨过后,黄昏的草原已恢复了昔日的宁静和安谧。
只有远处飘来的淡淡血腥气息,提醒人们不远处曾经历过一场恶战。
十四下令清理了战场,处理了伤亡的兵士,便将队伍拉到前头埋锅造饭。
紫衫的女子们也在不远处的湖边搭起营帐,三三两两的聚在湖边歇息。
为首绛紫衣衫的女子已除下面纱,她靠坐在湖边的树下,一个侍女用冰凉的湖水沾湿了布巾,给她洗了脸、净了手,又拆开她稍微有些凌乱的发辫,用象牙梳子给她梳理了一遍。
十四慢慢的踱到她的身后。周围的女子见了,纷纷窃笑着离开。绛紫衣衫的女子转头见了他,便对侍女挥挥手,让她也退下。
“阿萝。”他柔声说着,蹲在她的身后,拾起梳子继续给她梳头。
“十四哥。”她笑眯眯的,侧身靠在他的肩头,“我们又赢了,嘻……”
“嗯。”他也微笑,“公主的紫衫军,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
他自然不可能再让她置身于数千男人堆里,厄鲁特汗王的人马,他让科尔沁的恩和贝勒辖制,而阿萝拿着汗王的粮饷,在部落间招募年轻女子入伍。蒙古民风向来彪悍尚武,骑射娴熟的女子不少,再加上粮饷优厚,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居然也招募了数百女兵。她又学着十四昔日的方法对姑娘们考较了一番,挑选了五百余名精锐作为亲兵,随同她上前线冲锋陷阵。
十四本来也不指望她的这些女兵女将们能有多大能耐,只是为了给延信他们一个理由,让阿萝能与自己同行而已。可这群姑娘在加入大军之后表现出的实力,让他也颇感意外。
她们的攻击力和防御力都比不上他的重装精锐,可蒙古人是天生的骑手,她们又全是身形轻灵、身手敏捷的女孩儿,这支小队伍的机动性和敏捷,是其他各路军队都比不上的,极为适合避开敌军主力,专门从事埋伏、偷袭和支援。两三个月下来,从切吉草原打到甘肃与西藏交界的那曲,她们与大军的配合十分默契,每战必捷,让阿萝兴奋又得意。
而这支娘子军逢战必胜的名气也不胫而走,因她们都是穿着紫色衣衫的缘故,被称之为“紫衫军”,身为首领的穆顺公主,也在蒙古人的口耳相传间,成为了传奇般的神秘人物。
“不过……”她望了他一眼,又叹息了一声,“每次都牺牲好多人……这样真的好吗?”
“作为征战沙场的男人,只有选择变强、或者死去。”他敛神,淡淡说道。
“我知道。”她默默垂首。
这个世道,只有强者能生存。只有变强,才能活下去;只有最强,才能拥有最广阔的领地、最丰饶的财富和最美丽的女人……不仅是他——她的丈夫是这么想的,她的父兄、乃至于这草原上所有的男人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她却会想:那些死去的人,也有父母子女,他死去了,活着的人该承受怎样的痛苦?
“希望这场战争快些结束吧。”她无力的轻声说道。
“嗯。”他安慰的轻拍她的肩。
他原以为她是个冲动好斗的简单女子,可相处得愈久,愈是发现她的内心其实是极善良而柔软的,只不过她总是不自觉的掩饰着这一面……她是在害怕什么吗?即使面对亲如丈夫的自己,也不敢全心的面对他。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样外表刚强而内心柔弱的她,更令他倾心不已。
“小萝儿……”他情不自禁的倾身在她腮边吻了吻。
“讨厌,好多人在看的。”她含笑娇嗔,扭头将自己的长发编成辫子。
“我帮你。”他伸出手,撩起她的几缕青丝。
她好奇的瞥了他一眼,“你会么?”
“试试。”他咧嘴笑笑,两只大手学着她的手法,摆弄她的头发。
她编好一根长辫,在瞧他,却见他紧皱着眉,额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还是我来吧。”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我能行。”他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双手笨拙的忙碌着。
“哎呀!”头发被他猛地扯了一下,她痛呼了一声。
“……弄疼你了么?”他这才连忙住了手,给她揉了揉发根。
“讨厌……你弄得人家头发都打结了!”她对着湖水照了照,不满的撅起嘴来,又拿起梳子,一点一点的梳顺了。
“我……”见她不悦,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慌乱,“我不是故意的……”
“不理你啦。”她编好了辫子,对他做了个鬼脸,便起身往营帐里去。
“阿萝……”他赶紧跟在她的身后。
“老爹的信?”营帐里,她瞧见桌上放着封尚未开封的信,便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瞧了瞧,眉头微蹙起来。
“怎么了?”他踱到她的身边。
“还不又是叫我回去嘛。”她撅了撅嘴,“这老爹真是抠门,给那么点粮饷人马不说,还老是催我回去。”
“有什么事吗?”他瞥了一眼信笺,觉得厄鲁特汗三番四次的催她回去,不会是因为吝啬这千余援军的粮饷那么简单。
“他没说。”她放下信笺,不满的撇撇嘴,“除非他答应多给我运些粮饷来,否则我才不回去呢!”
其实,她担心的是,汗王老爹要她回去,是为了换哥哥过来,那她就见不着十四哥了。
想到这儿,她又娇羞的瞥了他一眼。
“那就不回去吧。”见到她含情脉脉的目光,他忍不住上前,搂着她就吻上去,一双手也不规矩起来。
“别这样……”她被他挑得双颊潮红,却仍伸手推开他。
“阿萝。”他柔声唤着,“我们好久没见了……”
他想她,她难道不知道么?
“还不到十天,也不是很久嘛……”她不动声色的脱离他的怀抱。
“阿萝……”他又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着,手掌急切的探入她的衣襟,“你知道我的意思的,我们有一个多月都没有……”
他们本来就见得不多,又各有军务,无法再像在行辕里一样朝夕相处,可她这阵子却不时的找理由避开他的求欢……她到底怎么了?
“我很想你……”他的喘息渐渐粗重起来。
“没什么?”她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又挣了挣。
“小萝儿,我……”他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按在桌上,狠狠的索取一记热吻。
“呃……”
忽然,他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他的唇,被她咬得渗出血来。
“你就不能温柔一些么?!”她低下头去,哼了一声,“老是这么粗手粗脚的!”
“我……”他舔了舔唇角的血迹,凝视着她微微发红的面颊,“对不起,我会轻轻的……好么?”
“我累了,想歇息了。”挥开他的手,她下了逐客令。
“我陪你……”他柔声说着,瞧见她有些不悦,心里一沉,便改了口,“……你好好歇息吧。”
说完,他双手握拳,大步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