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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控制

国民党第三十九师源自庞炳勋早年参与军阀混战的一支旧部(孙岳第十五混成旅),不仅曾经参加过直奉大战、第二次直奉大战、胡憨大战、北伐战争等重大战役,而且还于一九三○年追随冯玉祥进行了讨蒋战争。中原大战后期,张学良出兵助蒋,冯玉祥的西北军纷纷投向蒋介石。庞炳勋倒戈未成,率部北渡黄河,在新乡稍事停留,即经获嘉县进入山西,最后到达沁州。一九三一年春,蒋军副总司令张学良派富占魁到山西沁州点编,庞炳勋部被改编为步兵第一师。是年夏,步兵第一师改为第三十九师,奉命开往河北河间县驻防。同年秋又扩编为陆军第四十军,庞炳勋任军长兼三十九师师长。一九三八年冬,陈政节率部来投,庞炳勋年事已高,遂退位让贤,只挂了一个军长的空衔,却任命陈政节担任了师长之职。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被庞炳勋视之如命的部队,在此次战斗中却竟敢违抗军令,不仅没有及时躲入深山,反而于小仓山一线和日军主力师团展开死战,庞炳勋不禁又气又怕,深恐这点儿来之不易的家底被一下子败光,心中也暗暗做好了打算,一旦陈政节生还,非得将其重重治罪不可。

但是,三月十四日清晨,庞炳勋却意外地接到了第三十九师的捷报,得知该部重挫日军第六十九师团、独立第五混成旅团和炮兵第一三九联队,当即喜出望外,又平添了几分战胜敌人的勇气,随即命令第二十四集团军各部试探性地出击,配合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三军分区主力与日军进行了一些小规模的战斗。

三月二十日,庞炳勋率部移至淇县以北地区,一觉醒来,忽闻日军于昨晚全部撤离,派出部队四处侦察,果然如是,不禁大喜,便想返回本部防区,遂给陈政节发去了电报,命其马上率领第一一八团先行赶到林县县城,做好安抚民众、布置城防及相关的接待工作。

由于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第四十军不战而逃,日军不费一枪一卒就占领了林县县城,并随即进行了烧杀抢掠,来不及逃走的老百姓深受其害。得知第三十九师的爱国官兵在小仓山一线重挫敌寇,以林县工商业联合会会长张龙泰为首的社会各界人士连忙走出城门,夹道欢迎,敲锣打鼓地将陈政节及第三十九师第一一八团接进了林县县城。

张龙泰原是河北保定城里的富户,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叫张怡馨。五年前,陈政节率领国民党第二集团军所属第四十七师驻守保定期间,因贪恋张怡馨的美貌,意欲娶之做第五房姨太太。张龙泰喜攀高枝,当即便应允了下来,怎奈张怡馨誓死不从,并且连夜逃出了家门,从此音讯全无。而陈政节的丑事也很快被他的夫人牛魁英知道了,一番撒泼大闹之后,陈政节只好断绝了再娶姨太太的念头。

张龙泰和陈政节的翁婿关系虽然做不成,却丝毫也没有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发展,二人很快就称兄道弟,打成了一片。在陈政节的关照下,张龙泰开始倒卖军火、鸦片、粮食等紧缺物资,买卖越做越大。但好景不长,就在其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日军大举进攻保定,陈政节与郑洞国的国民党军第二师奉命坚守,最终不敌,只好率部撤退。

日军侵入保定之后,随即烧杀劫掠,屠杀百姓,制造了多起惨案,很快就把一座热闹繁华的京畿重镇变成了人间地狱。由于张龙泰与陈政节交往甚密,日军宪兵队亦对其展开了抓捕,张龙泰带着家眷东躲西藏了几日,待风声平息下来,才一路南下,辗转于邯郸、安阳等地。后来,听说陈政节在晋东南的林县一带坚持抗日,张龙泰深知官商勾结的好处,马上前来投奔,重新与之取得了联系,在他的庇护下又开始做起了军火生意,渐渐形成气候,并于去年年底被推举为林县工商业联合会会长。

陈政节此前一直率部驻扎于小仓山一线,自过完春节就没有与庞炳勋碰过面,此番打了一个打胜仗,更加急于见到那位有恩于己的老上司,率部进入了林县县城之后,即着手布置城防及筹备迎接庞炳勋事宜。因第二十四集团军总部已被日军焚毁,遂令张龙泰将其位于城北大街的那座三进大宅院儿腾让出来,改作了临时指挥部。

将近中午时分,哨兵忽报庞炳勋等人已至城外,陈政节赶紧安排张龙泰组织社会各界人士前去欢迎,自己则在临时指挥部周边布置了严密的警戒,耐心地静候庞炳勋的到来。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随着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从大街的东面缓缓开来了两辆墨绿色的美式威利斯吉普车和一辆满载着士兵的大卡车,在临时指挥部的大门前慢慢地停了下来。

陈政节赶紧走上前去,亲自打开车门,一面寒暄着一面将庞炳勋从第一辆吉普车前排右侧的座位上搀扶了下来,却见仅仅一个月的光景,他的脸色又似乎苍老了一些,两鬓的白发也更多了。

紧接着,从那辆吉普车的后排同侧下来了一个青年军官,约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挺拔英俊,仪表不凡。只见他快步走到了庞炳勋的身边,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根罗汉竹拐杖,又搀住了他的另外一只胳膊,关切地说道:“父亲,您已经坐了三个多小时的汽车了,请不要急着走路,还是先稍微休息一会儿,活动活动腿脚吧!”

原来那位青年军官是庞炳勋的儿子,叫庞庆振,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为人耿直,作风正派,毫无纨绔子弟的奢靡之风,从广西柳州黄埔军校炮科毕业后又考进了西安陆军大学,去年冬天接到庞炳勋病重的电报,就立刻从西安赶了过来,专心服侍父亲。

庞炳勋毕竟已经是一个六十四岁的老人了,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终日随着部队在深山沟里钻,居无定所,生活艰苦,他的身子骨本来就比较虚弱,经过这番折腾,更是雪上加霜。从吉普车上下来之后,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挺直了略微有些佝偻的腰杆,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在原地活动着腿脚。

提起庞炳勋的那条瘸腿,还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一九二二年四月,时任孙岳第十五混成旅步兵营长的庞炳勋率部参加了第一次直奉大战,与奉军在北京以南长辛店附近的南岗洼展开激战,不幸被炮弹炸伤了一条腿,险些丧失了性命,后在孙岳的关照下,他的那条腿总算是保住了,但落下了终身残疾,从此便得了一个雅号,被人称作“庞瘸子”,虽然走起路来不太雅观,但行军打仗并无大碍,奔跑的速度也不亚于常人。不过,自去年冬天得了那场大病之后,尽管经过精心治疗,他的身体已有所恢复,却还是大不如前,甚至连走路也离不开拐杖了。

“政节老弟,”庞炳勋拄着拐杖喘息了一会儿,虽然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一些,却脸色蜡黄,无精打采,看上去的确非常疲乏,又连续打了两个哈欠,方才拉着陈政节的手,颇为动情地说道,“小仓山大捷,给了冈村宁次有力的一击,也是我军近两三年来所取得的最大的胜利,真是可喜可贺啊!”

“哪里哪里,我们还不是托了庞总司令的洪福嘛!”对于庞炳勋的见死不救,陈政节仍然心存芥蒂。

“冈村宁次此番不惜血本,共调集了三万余人的兵力,欲对我防区进行清剿。而由于集团军总部事先并没有获得准确情报,为了避其锋芒,只好暂时进入深山躲避。”大概是听出了陈政节的话中之意,庞炳勋首先简要地回顾了一下战初的状况,又接着说道,“临行之前,我特地给第三十九师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但你却回电说已被敌寇包围,而当初林县境内才刚刚出现了日军的先头小股部队,我以为第三十九师很快就会脱身,后来才听说你们的对手竟是日军第六十九师团、独立第五混成旅团和炮兵第一三九联队--面对如此劲敌,为何你没有发报求援啊?”

陈政节一愣,连忙说道:“庞总司令,我部与敌寇苦战两天两夜,后来形势危急,将士们死伤惨重,只好向集团军总部求援,但连发了数份电报,却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是吗?!”庞炳勋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惊讶地说道,“我可是一份电报也没有收到呀!”然后又转头看了看庞庆振,“你们收到过三十九师的求救电报吗?”

“没有!”庞庆振干脆地答道,不过很快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陈师长,你们是什么时间发报求援的?”

“三月十三日,中午。”陈政节肯定地说道。

“哎呀--”庞庆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对庞炳勋说道,“父亲,您还记得吗?三月十三日中午咱们正在高平一带的群山之中与日军周旋,有时距离敌人只有百米之遥,为了避免暴露目标,您亲自下令关闭了电台……”

“哦--”庞炳勋顿作刚刚想起来的样子,急忙说道,“政节老弟,怪不得没有收到你的电报呢,原来那阵子恰好把电台关闭了。倘若我知道第三十九师陷入绝境,岂有不派兵增援之理?!”

陈政节并不知道庞炳勋父子只是临场表演了一段双簧,反而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便当即疑虑顿消,笑着说道:“我说嘛,庞总司令是绝对不会弃第三十九师于不顾的!”

“那是自然。”庞炳勋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仿佛有些力不从心,“第三十九师向来英勇善战,这一回……不是也反败为胜了吗?”

“我可不敢贪天之功!”陈政节赶紧解释道,“庞总司令,您有所不知,我第三十九师之所以能够取得小仓山大捷,幸亏有了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三军分区独立营的全力救援……”说到这里,他猛然记起庞炳勋与八路军历来不和,便立刻闭上了嘴,打算先观察一下他的反应,哪知刚刚抬起头来,却见庞炳勋面无血色,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紧接着,竟然全身痉挛,手中的拐杖一松,猛地往后倒了过去!

庞庆振深知庞炳勋最近连日颠簸,过度劳累,便寸步不离地站在一侧,此刻看到他突然不省人事,连忙上前一步,用力地抱住了他的前胸,嘴里焦急地叫道:“父亲,醒一醒!”

陈政节在刚才的言语中提到了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三军分区独立营,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忽见庞炳勋陡生变故,还以为自己出言不慎,才使得他急火攻心以致昏死了过去,心中很是惶恐,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竟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后面的那辆吉普车上坐的是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参谋长赵星彩,四十九岁,浙江慈溪人,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三期,与大名鼎鼎的“小诸葛”白崇禧是同学。当他从车上下来之后,看到庞炳勋和陈政节、庞庆振正在交谈,只得百无聊赖地等候在一旁。发现情况不妙,慌忙带领几个卫兵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庞炳勋抬进临时指挥部,放在了内宅正房的一张紫檀卧榻上。

常言道,“言多必失,祸从口出。”陈政节自感罪责不小,马上打发士兵前去喊随军医生,又快步来到庞炳勋的床前,见他始终紧闭着眼睛,脸色铁青,呼吸急促,隐然露出了生命垂危之象。而庞庆振则俯身趴在他的身旁,一边大声呼唤着,一边用手指掐他的人中。

过了一会儿,庞炳勋终于慢慢地苏醒了过来,却双眼无力,神色呆滞,嘴角也开始吐出了口水和白沫。

“庞总司令,都怪属下粗鲁莽撞,贸然失言,实在是孽障深重,罪不可恕!”陈政节的心中非常懊恼,随即满脸愧疚地说道。

尽管庞炳勋已经苏醒了过来,可其意识显然还没有恢复,对于陈政节的致歉,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陈师长,请不要过于自责。”见陈政节还想再说什么,庞庆振忙对他摆了摆手,“家父此次昏厥,并非由你失言之故。”

“难道是因为庞总司令去年的旧病又复发了吗?”陈政节转过头去,看了看庞庆振,关切地问道。

“不。”庞庆振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说道,“很可能是家父的大烟瘾犯了!”

大烟,又名鸦片,源于罂粟植物蒴果,其所含主要生物碱是吗啡。一旦吸食成瘾,就会使人产生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依赖。由于当时社会各界烟风很盛,不少军阀、官僚、政客以及富豪商贾都乐于此道,市井百姓嗜好此物者亦有不少。为了攫取不义之财,开设大烟馆就成了赚钱最快的行当之一,不过比起贩运大烟的暴利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众所周知,国人深受鸦片之害,自林则徐禁烟之后,历代政府多有抵制,而贩运大烟更为法律条文所禁止,所以想要从中捞金,就必须拥有广泛的人脉和强大的政治背景。为了筹措军饷,手握兵权的庞炳勋早年也曾经做过此类买卖,而他吸食大烟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后来,随着吸食量的逐渐加大,他的大烟瘾也越来越重。

几分钟后,一个随军医生和两个女护士匆匆走了进来,到了庞炳勋的床前,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测量了一下血压和脉搏,回头对庞庆振说道:“庞总司令的身体基本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大烟瘾又发作了。只要挺过这一阵子,相信很快就可以恢复过来的……”

“那咱们还不赶紧伺候庞总司令抽上几口?”听说果然是庞炳勋的烟瘾犯了,陈政节连忙对庞庆振说道。

尽管庞炳勋吸食大烟在第二十四集团军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因其身份尊贵,除了家人和几个熟识的老友之外,几乎很少有人亲眼看到过他喷云吐雾,而在大庭广众之下犯大烟瘾,则更是绝无仅有之事。特别在今天这样比较隆重的场合,他一定会提前将烟瘾过足,然后再风风光光地进城,所以陈政节一开始也就没有往这个方面考虑,还以为是自己无意间铸下了大错呢。

是啊,一个堂堂的国民党陆军上将,河北省主席,第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倘若想要抽上几口大烟,那还不容易?再说了,庞炳勋若干年来搜刮了无数的民脂民膏,可供支配的财产无数,倘若他的身边还会缺少大烟,那岂不成了世间奇闻?

然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庞庆振接下来的这句话,可真让陈政节大大地跌了一回眼镜!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尽快伺候家父抽上几口呢?但眼下的确是连一丁点儿大烟也没有了!”庞庆振出身名门,年轻有为,岂能不知大烟有害之理?但为了帮助父亲渡过难关,也是心急如焚,一筹莫展。

“什么?”陈政节做梦也没有想到庞炳勋的身边竟会真的缺少大烟,在他看来,这简直就像在皇上的御膳房里找不到一丝肉丁一样,不但让人感到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些匪夷所思。

尽管国民政府对大烟在名义上是严格禁止的,但几乎所有的国军部队仍然默许士兵吸食。陈政节虽然从来没有沾染上这种恶习,但为了提高部队的战斗力,前两年他也曾经尝试着推行了几次戒烟。然而,效果却适得其反。一旦断了大烟,官兵们便恹恹无力,体能迅速下降,一上战场,准打败仗。倘若稍有放纵,等那些官兵们过足了烟瘾,却一个个作战勇猛,捷报频传。陈政节研判了个中原因,也就只好撒手不管,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作践去了。

在此次返回林县的第三十九师第一一八团之中,就数团长贾德坤的烟瘾最大,他的身边也是向来缺少不了上好的大烟。看到庞炳勋如此痛苦,陈政节急于为之分忧,立即向着门外招了招手,将一个卫兵叫了进来,说道:“马上找到贾德坤,让他把最好的大烟都送到临时指挥部来,先给庞总司令救救急!”

“是!”那个卫兵答应着,转身便往门外跑去了。

“没有用的!”庞庆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家父最近不仅烟瘾越来越重,而且对大烟也出奇地挑剔,除了孙大麻子的大烟膏,别的一概不吸!”

“孙大麻子的大烟膏是从哪里买来的?”陈政节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难道比印度的‘人头土’和‘马蹄土’还要好?”

当年驻守保定期间,陈政节也曾经与张龙泰合作贩运过几批大烟土,对于各地的行情略有耳闻,知道有头有脸的官僚政客们都讲究抽印度产的“人头土”和“马蹄土”,其次就是比较盛行的大路货,如东北的“冻土”、云南的“云土”及广东产的“广土”,而普通人抽的则大多是热河的“北口土”和河南的“枣泥土”。

“如果市面上能够买到倒也罢了。”庞庆振却把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孙大麻子的大烟膏可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如果不是他自愿奉送,即使花大价钱也休想得到。”

“为……为什么?”听说世上还有用钱买不到的大烟土,陈政节不禁大吃了一惊,其诧异的神色不啻于猛然撞见了一只三条腿的癞蛤蟆。

“因为那些大烟膏都是孙大麻子亲手熬制的!”庞庆振言之凿凿,脱口而出。

“我以前只知道那小子挖坟盗墓比较在行,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哩!”陈政节不吸食大烟,平时对这方面关注极少,对于孙大麻子竟会熬制大烟膏之事更是闻所未闻。

“第三十九师长期驻扎于小仓山,或许对集团军总部的情况不太了解。”庞庆振随即解释道,“孙大麻子也是春节期间才学会熬制大烟膏的。据说其风味绝佳,家父品尝之后赞不绝口,孙大麻子也是经常前来奉送。大约吸食了半个多月,家父就对别的烟土看不上眼了。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更是唯孙大麻子的大烟膏不吸,简直宛若中了邪一般!”

“既然庞总司令对孙大麻子的大烟膏情有独钟,为什么平时不多储备一些呢?”陈政节问道。

“谁说不是呢?”庞庆振说道,“自从家父有了这个嗜好,我也打算多储备一些,以备应急之需。然而看到孙大麻子隔一天来送一次大烟膏,就把这件事儿给忽视了。”

“不过,好在孙大麻子还算有心,在这次大‘扫荡’之前连夜熬制了足以使用十天的大烟膏。”庞庆振继续说道,“但家父近期的烟瘾颇大,以前每天吸食三十几次就够了,这些日子竟要吸食五十次之上--我昨天晚上看到那些大烟膏所剩不多了,便马上给孙大麻子发去了电报,让他赶紧安排人员将大烟膏送到林县县城,不想却至今也没有送到……”

“水,水……”这时,庞炳勋的烟瘾发作得更加厉害了,眼泪、鼻涕一股脑地流了出来,一边舔着干裂的嘴唇,一边从喉咙里面发出了几声低叫。

“父亲,水来了。”庞庆振慌忙用手帕将庞炳勋的眼泪、鼻涕擦拭干净,又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汤匙亲自把水喂到了庞炳勋的嘴边,庞炳勋喝了两口,却似乎想要呕吐,便赶紧闭上嘴巴,把头转到一边去了。

“啪啪啪……”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贾德坤一溜小跑地走了进来,只见他脸色红润,两眼放光,精神极为亢奋,一副刚刚过足了烟瘾的样子,手里捧着一包用红布包裹着的烟土,大步来到了陈政节的面前,一个立正,声音洪亮地说道:“师座,我把最好的大烟都给您带来了!”接着,将那包大烟土放到桌子上,右手提起了一颗包装完好的球状物,得意扬扬地往陈政节的面前一晃,“这可是‘人头土’--正宗的印度货哩!”

陈政节急忙接过了那颗“人头土”,转身来到了庞炳勋的床前,轻声说道:“庞总司令,这是正宗的印度‘人头土’,您要不要先凑合着抽上几口?”

然而,正如庞庆振刚才所说,庞炳勋对陈政节手中的那颗“人头土”竟毫无反应,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在嘴里念叨着:“什么‘人头土’‘狗头土’……都比不上姓孙的那小子的大烟膏!”说着,鼻涕和眼泪又流了下来。

庞庆振立即又掏出了一块雪白的手绢,一面细心地擦拭着庞炳勋脸上的污物,一面对旁边的赵星彩说道:“赵参谋长,还是请你再给孙大麻子发一遍电报吧,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把大烟膏送过来?!”

“这……孙大麻子正在赶往林县县城的路上,并且今天上午已经给他发过两遍电报了,再发恐怕不妥……”赵星彩迟疑着说道。

“别管那么多了,马上发报--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把大烟膏尽快送过来!”尽管赵星彩的年龄和官职都要比庞庆振高出许多,但在眼下这个紧急时刻,庞庆振救父心切,说话的语气也一下子严厉了许多。

“好的!”赵星彩哪里再敢说半个不字,连忙答应着,快步往前院儿走了过去。

令庞炳勋父子牵肠挂肚、念念不忘的“孙大麻子”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就是在中国近代史上鼎鼎有名的孙殿英--河南永城县人,名魁元,字殿英,因幼年出过天花,落下了一脸麻子,故得外号“孙大麻子”。

孙殿英的家境比较贫寒,从小没有上过学堂,虽然目不识丁,却极善于拉拢关系,与三教九流均有交往。早些年间他曾聚众开赌、贩卖鸦片,生活日渐发达,又投奔“庙道会”会首李凤朝门下,两年后取而代之,即网罗一批道徒加入河南陆军第五混成团团长兼豫西镇守使丁香玲部,很快升任为机关枪连连长,后独立山头,搜罗地痞,继续扩充队伍,对外自称旅长。

一九二五年,孙殿英归顺国民革命军第三军叶荃部,升任第二师师长。不久又改投北洋奉系军阀张宗昌部,任直鲁联军第二十五师师长,次年任第十四军军长兼大名镇守使。一九二八年,被蒋介石收编为第六军团第十二集团军,并任命其为军长,驻河北蓟县马兰峪一带。为了补充军饷,他竟以军事演习为名大肆掘盗清东陵慈禧太后与乾隆皇帝的陵墓,顿时举国哗然,各民众团体、军政机关纷纷集会,强烈要求国民政府缉拿凶犯。面对全国舆论的谴责和声讨,孙殿英却镇定自若,并暗中派人携带奇珍异宝上下打通了国民党当局的各级关节,最终使得这一事件不了了之,而其本人一直毫发无损,逍遥法外。

之后,与庞炳勋的经历基本类似,孙殿英亦曾依附于冯玉祥和阎锡山反蒋联盟,于一九三○年参加了中原大战,并任第四方面军第五路军总指挥兼安徽省政府主席。事败后,该部退到山西,驻防晋城一带,被张学良改编为第四十师,孙殿英任师长。

不过,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孙殿英恰恰就是一个比较复杂的人物。他一方面参与军阀混战,并且制造了震惊华夏的盗掘东陵大案,引起全国共愤,为世人所不齿;另一方面,“九一八”事变之后,他又团结御侮,积极抗战。特别在一九三二年二月,日军三万余人向热河进攻,当地守军一触即溃,敌寇如入无人之境。已升任第四十一军军长的孙殿英奉张学良之命率部由山西前往驰援,抵达赤峰之初即与敌展开激战,相持达七昼夜,后退往猴头沟门,继续作战十余日,尽管最终战败,却引起各界好评如潮,其名声亦随之鹊起。

一九三六年二月,受国民党第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哲元的邀请,孙殿英出任察北保安司令,但不过是个空衔而已。“七七事变”后,又被委任为冀北民军司令,遂设司令部于房山县城,大批收容由北平、天津等地溃退下来的士兵,很快即由一个“光杆司令”发展到了三四千人马,其后撤退到冀南山区继续扩充兵力,队伍很快又发展到了一万多人。

一九三八年夏,经过戴笠的引荐,孙殿英在武汉见到了蒋介石,得到一个“暂编第五军”的番号,孙殿英感激涕零,甚至称蒋为“再生父母”。

一九三九年一月,孙殿英由冀南撤至豫北林县一带,所部改为“新编第五军”(简称“新五军”),孙殿英任军长。

同年九月,新五军与第四十军及第二十七军被整编为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庞炳勋任总司令,孙殿英任副总司令。

历经数次大起大落,已过半百的孙殿英终于修成正果,不仅为国民政府所认可,还平生第一次做到了集团军副总司令的位置,其喜悦之情可想而知,本欲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但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其顶头上司庞炳勋自认出身正统,向来看不惯孙殿英的粗野鲁莽,胆大妄为,经常以长者自居,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

孙殿英很快就看出了庞炳勋对他的态度不太友好,却不动声色,始终装作毫不介意的样子,对庞炳勋的任何命令都坚决执行。尽管如此,也始终无法改变庞炳勋对他的成见,两人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

在之后将近四年的时间里,孙殿英真正所掌管的还是新五军的事务,第二十四集团军副总司令的职位不过是个空衔而已,他除了偶尔对日军进行过一些战斗之外,大部分的时间基本还是以打牌消遣度日。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第二十七军军长范汉杰升任第三十四集团军副总司令,该军军长之缺由副军长刘进继任。趁此人事更迭之际,庞炳勋为了进一步攫取权力,遂重新划分了防区,将第二十七军调往凌川、附城、西河底一带;第四十军仍旧驻守于林县及以南地区;而孙殿英的新五军则被派至临淇镇布防。

看到临淇镇与林县县城之间距离甚远,孙殿英担心与庞炳勋的隔阂进一步加大,便很想与之改善关系,可尝试了不少办法,甚至还送给了庞炳勋一枚当年从慈禧太后的定东陵盗掘的翡翠玉扳指,却依旧收效甚微,眼看年关将近,不禁急得焦头烂额,想了三天三夜,总算琢磨出了一条妙计。

原来,孙殿英以前曾经贩运过大烟,且其本身就是一个“瘾君子”,对于这一行的内幕非常熟悉,便决定从庞炳勋的个人嗜好方面进行突破。经过多次试验摸索,他终于熬制出了一包口感上佳的大烟膏,年前的时候,便以慰问劳军为名,大张旗鼓地来到了林县县城,不仅给第四十军送来了许多牛羊和上等的好酒,还将那包大烟膏献给了庞炳勋,宣称自己得到了一个秘方,并且热情地恭请其吸食品尝。

庞炳勋的烟瘾很大,府内总是备足了印度进口的“人头土”和“马蹄土”。他原本对孙殿英熬制的大烟膏不屑一顾,却又碍不过脸面,只得勉强尝试了一下,哪知刚一入口,就觉得这种大烟膏香气馥郁,绝非凡品,不仅劲头儿足,而且回味悠长,当即连连夸奖,赞不绝口。

孙殿英一看这份“苦心”没有白费,不禁暗暗偷笑,马上表示只要庞炳勋喜欢,自己可以经常为他熬制。从此,就开始三天两头地往林县县城里跑,而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庞炳勋送来他终日翘首以待的大烟膏。

奇怪的是,吸食了孙殿英的大烟膏之后,庞炳勋的烟瘾竟迅速大增,有时想换换花样,可无论怎样上好的大烟都索然无味,甚至连他从前最钟爱的“人头土”和“马蹄土”也变得味同嚼蜡。于是,每当大烟膏快要抽完的时候,他就会安排庞庆振给新五军军部打电话,盛邀孙殿英前来“议事”。而孙殿英自是心照不宣,电话一响,随后就到,而且来的时候,必定会捎上一包令庞炳勋欣喜不已的大烟膏。

其实,孙殿英哪里是什么制烟高手,他所熬制的那些大烟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在寻常的大烟里添加了一些海洛因而已。而海洛因是当时新兴的一种毒品,比鸦片具有更大的危害性,其吸食者身陷毒潭之后,也就更加难以自拔。

于是,通过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孙殿英轻易地达到了控制庞炳勋的目的,庞炳勋亦不知不觉地落入了他的圈套。为了得到更多的大烟膏,庞炳勋不得不放下架子与他称兄道弟起来,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即发生了巨大的改善。

而在这一时期,陈政节正率领着第三十九师官兵驻守于小仓山阵地,当然也就无从知晓其中的缘由了。

“庞总司令,我孙老殿看望您老人家来了!”赵星彩出去还不到两三分钟,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便从前院儿飘了进来。

屋里的人顿时兴奋起来,简直就像久旱的禾苗盼来了一场及时雨,而庞庆振则尤其激动,便立即俯下身子,贴着庞炳勋的耳边说道:“父亲,孙副总司令到了!”

“啥?!”庞炳勋的神态好像霎时清醒了许多,连忙翻了一下身子,抬起头,睁大眼睛,用满含期待的目光向门口望去。不一会儿,果然看到孙殿英快步走了进来,只见他穿着一身黄军装,斜挎着一支盒子炮,没戴军帽,露着光头,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包。赵星彩则紧紧地跟后面,原来他刚刚走到前院儿,恰好遇见孙殿英,就马上向他说明了情况,并随之返了回来。

“殿英老弟……”庞炳勋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气力,竟然忽地坐了起来,眼睛里面也放出了亮光,一边紧盯着孙殿英手里的那个牛皮纸包,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可想死我了……”

“庞总司令,您这是怎么啦?”孙殿英知道海洛因的毒性已经在庞炳勋的身上发挥作用了,脸上却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连忙凑到了庞炳勋的床前。

“孙副总司令,可能是家父的大烟瘾发作了。”庞庆振立刻在旁边解释道。

“这都怪我啊,”孙殿英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昨晚接到电报之后,我本来准备连夜熬制大烟膏,但却少了一味极为重要的配料,今天上午配齐熬好之后,我就赶紧给庞总司令送过来了。”说着,又将那个牛皮纸包递到了庞庆振的面前,“你摸摸看,这里面的大烟膏是不是还热乎着?”

庞庆振伸手往那个牛皮纸包一摸,果然觉察到了一丝温热的气息,便以为孙殿英所说的句句是实,也就没有继续追究,而是转身忙着准备烟具去了。

新五军于昨晚即返回临淇镇,虽说与林县县城相隔较远,但只要骑上一匹快马,一个时辰之内也足以到达,更何况该军还有几辆大卡车。而孙殿英之所以拖延如此之久,主要是因为近期没有及时补充,身边的海洛因已经寥寥无几,再加之庞炳勋的毒瘾越来越大,倘若缺少了这味猛药,其效果必会大打折扣,便只好派人四处购买海洛因,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才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庞总司令,您先闻闻--我这次熬制的大烟膏味道更好,劲头更足!”孙殿英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个牛皮纸包打开,里面还裹着一层油纸,又将那层油纸撕开了,果然露出了一团黑油油的大烟膏,便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庞炳勋的鼻子下面,而他这次特意加大了海洛因的剂量,说起话来自然底气十足。

“快,快……点上烟灯!”庞炳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贪婪地闻着那团大烟膏所散发出来的特有的芳香,越发急不可耐地说道。

这时,庞庆振已经命人在床榻的中间摆上了一个红木嵌螺钿大烟盘,里面有两杆琥珀嘴象牙烟枪,一盏金丝盘龙烟灯,一个玳瑁大烟盒,另外还有银制烟钎子,挑灯芯用的铜镊子等等,可谓样样精细,极为讲究。

孙殿英不仅是一个有着三十多年烟龄的“老烟枪”,其烧烟泡的功夫也着实了得。只见他首先点燃了烟灯,又捏着烟钎子挑了一小块大烟膏,然后手法纯熟地旋转着在灯头上烘烤了起来,不一会儿,便烧好了一个大烟泡,随即快速地安到了庞炳勋正捧在手中的那杆大烟枪的烟斗上。

但凡大烟瘾发作,大多丑态毕露,哪里还顾得及斯文?庞炳勋尽管位居高官,却也难以自持,便立即含着烟嘴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屏住呼吸,看着袅袅上升的青烟,一种强烈的满足感由心底升腾了起来。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喷出了口中的烟雾,又赶紧猛吸了第二口,一霎时,他的脑子一阵眩晕,感觉自己就像在云彩上面飘着,飘着,如同做了神仙一般。

由于庞庆振尚未完成西安陆军大学的学业,目前只是暂时在第二十四集团军参谋部挂了一个闲职,与新五军进行直接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对孙殿英的底细并不十分了解。不过,鉴于此人的性格比较反复,并且之前又做过一些诸如盗墓之类令人不齿的恶行,心中亦对之有所提防。但他毕竟比较年轻,又缺少历练,根据暗中观察,发现孙殿英在庞炳勋的面前表现得还算谦恭顺从,也就逐渐放松了戒备。如今又看到孙殿英如此殷勤地侍奉庞炳勋,而经过一番喷云吐雾之后,庞炳勋的气色也得以好转,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时对孙殿英也产生了一份由衷的感激之情。

关于庞炳勋的此次“康复”,谁都知道这属于治标不治本,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因为庞炳勋对于那种神奇的大烟膏已经产生了严重的依赖,只要无法掌握那个所谓熬制大烟膏的“秘方”,他无疑会随时面临着断货及“病发”的可能,对于这一点,庞庆振的心里是很清楚的。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另外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那就是--倘若孙殿英以大烟膏作为要挟,庞炳勋日后岂不时时都有可能受制于人?这个念头尽管只是在他的脑海中一闪,却也引得其心中一震,霎时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面对着忽明忽暗的烟灯,庞炳勋旁若无人地捧着那杆大烟枪,一面将烟斗对着灯头烤炙着大烟泡,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尽情地享受着毒品所带来的感官上的愉悦,而随着神态的逐渐清醒,他也觉得今天有些蹊跷--按说他早年也曾经犯过几次大烟瘾,但无论哪一次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厉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当时中国社会抽大烟的比比皆是,贩卖大烟、开烟馆的亦多如牛毛。作为称霸一方的枭雄,庞炳勋的身边永远缺少不了大烟,只要烟瘾犯了,随时随地都可以舒舒服服地吸上几口。特别自他升至步兵第一师师长之后,阿谀奉承、趋炎附势者日众,送钱财者有之,送大烟者亦有之,便几乎再也没有犯过大烟瘾--当然,这仅仅指的是平常时期,倘若遇到战事紧张,那就又得另当别论了。

斜躺在卧榻上,庞炳勋半眯着眼睛,恍惚中又想起了上次犯大烟瘾的时候。那还是台儿庄战役前夕,他率部固守临沂重镇,在第五十九军张自忠部的增援下与敌人展开了血战。由于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部队给养严重不足,庞炳勋身边的烟土也损耗殆尽。到了最后,他甚至连从士兵手里讨要的劣质烟土也抽光了,在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无烟可吸的情况下,他凭着坚强的意志,亲自指挥官兵作战,不是也挺过来了吗?

“五年了……”庞炳勋屈指一算,顿时产生了一种岁月如刀催人老之感,不禁思绪纷飞,仿佛又回了那段令他终生难忘、引以为傲的峥嵘岁月。

一九三八年二月,为了策应矶谷师团进攻台儿庄,坂垣征四郎第五师团及伪军刘桂堂部约两万人自胶济线南犯山东边境。奉第五战区长官司令李宗仁电令,国民党第三军团长兼第四十军长庞炳勋率部由连云港一带火速调驻临沂拒敌。

日军第五师团乃日本最精锐的部队之一,而第四十军却是一支连国人都看不上眼的弱旅,两者相搏,岂不以卵击石?但庞炳勋却迎难而上,并在此危急时刻留下了慷慨悲壮的一段名言:“我年将六十,一腿尚瘸,毫无牵挂,能参加保卫国家的抗日战争,是生而有幸啊!如果能在中国复兴史上增添光辉灿烂的一页,固然是我们的愿望;即使把我们壮烈牺牲的事迹在亡国史上写上一行,也算对得起祖宗啊!”

三月十日,坂垣师团在飞机大炮和坦克的掩护下向临沂发起猛攻,第四十军全体官兵英勇作战,打退了日军的多次冲锋,顽强地坚守住了阵地。对于这次阻敌,李宗仁曾经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敌军穷数日的反复冲杀,伤亡枕藉,竟不能越雷池一步。当时随军在徐州一带观战的中外记者与友邦武官不下数十人,大家都想不到一支最优秀的‘皇军’竟受挫于一不见经传的支那‘杂牌’部队。一时中外哄传,彩声四起。”

三月十四日,第五战区急电令第五十九军张自忠部前去驰援,庞炳勋部与之联合发起反击,与敌军激战五天五夜,至三月十八日将坂垣师团驱至莒县,使孤军深入台儿庄的日军第十师团失去后援,直接促成了台儿庄大捷。而临沂一战也就成了庞炳勋一生之中最为辉煌的战例,不仅一举扭转了社会各界对第四十军的看法,其本人亦由此成了一位名噪一时的抗日悍将……

纠缠于毒品的迷醉,沉浸在过去的辉煌,当庞炳勋恋恋不舍地抽完了最后一口大烟,不仅体力已经完全恢复,精神头也一下子提振了许多,便伸了一个懒腰,睁眼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竟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当即脸上一热,不免有些尴尬。而此前他每次抽大烟的时候基本都由丫环伺候着在单独的烟室进行,直到过足了烟瘾才会出来,至于像今天这样当庭出丑的情形可谓是绝无仅有。

“唉……老了,我真的老了,人也不中用了。”看到孙殿英、赵星彩及陈政节等人关切的目光,庞炳勋连忙收起了那杆大烟枪,由庞庆振接过去放到烟盘里,欠身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边摇着头,一边无奈地自嘲道。

“庞总司令年高德劭,深孚众望。虽迟暮之年,却老当益壮,并且不顾病体,抗击日寇,堪为国人之楷模也!”赵星彩立即上前一步,抢先说道。

“赵参谋长过誉了。”庞炳勋听着很是受用,又冠冕堂皇地进行了借题发挥,“身为华胄子民,理应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岂能坐视外寇恣辱?老夫不过尽了一个革命军人之本分而已。”接着,又转头看了看孙殿英,笑着说道,“殿英老弟,你今天熬的大烟膏风味尤佳,比之先前劲头更足,端的醇厚无比,令人耳目一新,神清气爽。”

“哪里哪里……”孙殿英假意推辞了一番,“庞总司令过誉了,承蒙您看得起,我孙老殿又怎敢不效犬马之劳?”说到这里,他也隐隐感到了一丝愧疚,毕竟往大烟膏里添加海洛因的做法的确卑鄙,一旦东窗事发,庞炳勋很可能对自己恨之入骨。但转念一想,“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既然庞炳勋无端蔑视、排挤自己在先,自己也不过是略施手段而已,心里便又有一些坦然了。

作为庞炳勋的心腹,陈政节一直对这位独具慧眼的老上司忠心耿耿,从来没有二心,此刻看到他的身体依旧比较虚弱,生怕有什么闪失,便关心地说道:“庞总司令,您连日劳累,操劳过度,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政节老弟,”庞炳勋叹了一口气,略带歉意地说道,“为了庆祝第三十九师取得小仓山大捷暨此次反‘扫荡’战斗的全面胜利,我原本打算于今天中午大摆庆功宴,为你和将士们作贺。可现在时间已晚,再者,我也的确有些困乏,就只好改为晚上进行吧。”

“此番杀敌,不过些许微功。”陈政节赶紧说道,“您还是静养身体要紧,况且林县县城刚刚收复,人心不稳,百废待兴,这次庆功宴嘛……我看就免了吧。”

“如此大功,岂能不庆?”庞炳勋笑了笑,“今晚七点,我在福源楼为你接风洗尘,记得一定要带着家眷来参加哟!”

“这……”陈政节还想说什么。

“就这么定了。”庞炳勋一摆手,说道,“你就不要再推辞,今晚准时赴宴就行了。”接着,又看了看众人,“你们也都忙活一个上午了,都各自歇息去吧,这里只留下殿英老弟陪着我就行了。”

大家一听,忙与庞炳勋告辞,纷纷迈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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