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那汗,滴滴嗒嗒的。给,喝点水。”一瓶矿泉水递到了他手里。
“哎呀!你别老唠叨了。我不渴。”一手擦汗,一手把矿泉水瓶子放到了嘴边。
人少多了,高峰已经基本过去。在小卖部门前稍做歇息后,他们朝大门内走去。
“这一年你可要努力啊,咱的目标就是本科,别像去年似的跟我们保证了半天,最后弄个破专科。”
“怎么破了?那学校也不错啊。”
“以后你就知道我们是为你好了。”
妈妈还在不停唠叨着,他有些烦了,眼神漂移在新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楼比以前的学校高,树没有以前的学校多,操场是人工草皮的,原来的是土的。几只蜻蜓从他身边划过,滑翔到前方的一小片快被蒸发殆尽的积水上空嬉戏,它们的表情兴奋而惶恐。
“你听我说话了吗?”妈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在学校要跟老师搞好关系,多跟学习好的同学交往。说句不好听的,复读班里都是没考上大学的,所以肯定有那些不学习的坏学生,少跟他们接触,咱复读就是为了上大学的。”妈妈从他手中拿过水,喝了几口。
“来复读的应该都是想学习的吧?”他并无意反驳妈妈对“坏学生”的理解,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以后你就知道我们是为你好了。”
教学楼外聚集了一些刚从里面出来的学生和家长,三三两两,为数不多。妈妈的眼神扫视着每一个即将和他儿子共同奋斗、相互竞争的战士们,像是在检阅着一支丢盔卸甲但又渴望披荆斩棘的部队。“看什么呢?”他也拍了一下妈妈的肩。“没什么,挺好,挺好。”
“是这吗?”
“是。”
轻轻转动门把手,并以同样的力量把门推开到可以侧身进入的角度,他们来到了办公室。这里是报名的地方,里面有一个男孩正在报名。他们没有过去,只是在门口的地方静静地等待。在等待的过程中妈妈用刚才的眼神检阅着前面正在报名的男孩,并很快对这个战士作出了评价“这样的学生以后就少接触,看着一点活力都没有,对老师都爱搭不理的,一定不是什么好学生。”妈妈把头凑到他耳朵旁边小声教导着。男孩的手续办完了,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来。他们也朝老师的方向走去,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他们瞥了一眼那个男孩,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微微转动的眼珠里带着一丝被黑暗所笼罩的光亮。妈妈坚定地保持着她刚才的判断,并在视线交汇的时刻,礼貌性地送上了一个微笑。
老师熟练地为他们办理着手续,他们也高度地配合着老师的工作,很快单子就开出来了,拿着单子他们去了一趟财务室,在那里他们完成了让学校最满意的举动。
他所分到的班级令妈妈感到不满“为什么把我们分到最后一个班?”
“其实按照成绩来说,你们不会分到最后一个班的,只是你们来的太晚了,别的班都没有位置了,所以……不过其实每个班都差不多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每个班都有成绩好的同学,都一样。”老师堆着微笑向他们解释着。
妈妈还在理论着“近朱者赤,近墨着黑”的道理。那个老师也一再解释他的无能为力,这令旁边的他有点烦了,他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凭空插了一句“就这样吧。”
楼道里充满了妈妈的抱怨,原因很明显。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敷衍地说了一句“金子在哪都会发光的。”其实他是不是金子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只是他主观的想让自己成为金子罢了。但是他却不乐于只把自己定义为是一个盲目厮杀的战士,而始终认为自己天生就是一个革命家,他希望带领最弱小、最底层的人民冲破黑暗、触摸光明。也许就是带着这样的伟大理想,他才毅然决然地加入到了这个最贫瘠、最落后的地方去。
楼道里顿时充满了神圣的光芒,照亮了前面的路。前面一个穿黄皮鞋的男生正朝他们走来,似乎也是来报名的。妈妈还在抱怨着他刚才的冲动,眼睛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检阅开这个迎面走来的男生,还没等妈妈作出评价,他已经加快步伐迅速地撤离了现场。
早自习的设置也许就是为了一整天激烈搏杀的热身,更何况今天又是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每一位战士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缓慢地进入着状态,有的嘴唇疯狂翻滚强迫自己默背古文,有的双目呆滞对着黑板熟练地旋转着手里的笔,还有的力拔山兮地撕咬着刚从早点摊上带来的食物,在大家的努力中早自习终于结束了。
他有点饿,想去食堂买两个烧饼。身子刚站起一半,就又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来首长了。是昨天报名时候的那个老师,后来才知道他是主管复读班的主任老激。老激果然名不虚传,疯狂地吞噬着短暂的课间,就连上课铃都丝毫不能撼动他的权威。科任老师已经在门口来回来去转悠了N个往返了,同学们都发现了这一点,可老激却丝毫没有觉察到群众们注意力的转移。本来就被耽搁了两个烧饼,现在又要被迫忍受这种没完没了、毫无意义的思想动员,他心里感到无比愤慨。战友们好像和他怀有着一样的情绪,甚至那位依然在门口转悠的女老师似乎也是如此。崇高的使命感不断升腾,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带领这里的人民冲破黑暗,触摸光明的。他把坚毅的目光聚拢,统一投掷在了老激的脸上,在和老激视线相对的一刻抬起了他那只仿佛可以指引全人类的手,从容地指了指门外。
那一次之后,他仿佛一战成名,周围的战友们也都主动地与他攀谈起来,这些人中以女生为主,日后这些女生们解释道只是因为他的长相和体型充满了安全感和可蹂躏性。在他的印象中是他的同桌先和他说第一句话的,然而他的同桌日后并不这样回忆的。她是个女生,个子不高,乖巧的短发,两只大眼睛显得神采飞扬,开朗的性格中透出天真可爱的气息。
“刚才多亏你了!”同桌笑嘻嘻的看着他。
“没什么,我只是看他太烦了,大家都等着上课呢!”他摆出一副淡定的姿态,眼神只是瞟了一眼她,便很快收回。手里没抓没挠地摸起了一根笔,没转两下就飞到了地上,他急忙俯下身子去捡,并用桌子当掩体尽量避开女孩的视线,以免过于丢人,看到这一幕女孩的笑容更加深入了“哎,你叫什么?”
他直起了身子说“苑小游。”
星期天上课是小游已经习惯了的,自从他上初中以后他就没有再享受过一个完整的双休日了,妈妈总会在法定的节假日给他报上各种各样的辅导班。为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孩子培养为一个拥有凌波微步的强人,能够在独木桥上轻盈地躲闪开厮杀中的千军万马,而顺利地抵达光明的彼岸。小游对此也曾经抱怨过几次,但本着一颗勇敢的心,还是义无反顾的修炼着神功。
今天下午没有课,课间的时候丹哥过来和他商议下午一起去网吧的事。丹哥是他在这个班里最早结识的男生。刚来的时候,小游竟把他误认成了家长,从此印象愈加深刻。他和丹哥同玩一款叫做“圣痕”的游戏,彼此熟识后聊天的话题也多是围绕它展开的。他们通常会谈论自己在游戏中的人物是如何骁勇善战,如何同心协力或单枪匹马的去为帮派和自己完成任务,又如何为了得到一件稀世装备而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在这里他们淋漓尽致地施展着各自资本家和革命家的所有才能。
挤出拥挤的车棚,丹哥一屁股坐在了自行车后架上,小游按了一下车铃,悠的一声驶了出去。在学校门口丹哥跟他们班的一个男生打了个招呼,小游与他并不熟识,只是觉得他不太爱说话,有事没事总是趴在桌子上睡觉。
“他叫什么?”小游问坐在后面的丹哥。
“郁木。”
“哦。”
没骑多远小游也打了个招呼,被打的人是二八铁驴,他正推着他的驴东张西望地前行着,看上去他的驴似乎出现了问题。二八铁驴看见他们后也做出了亲切的响应,猛拽车把,用腾空的前轮向他们招了招手。
他们的目的地离学校不远,是在丹哥的引领下到达的。这是一家新开的网吧,门口挺长地摆放着两列花篮,大红条幅上写着“开业前三天半价优惠”的字样。里面热闹的场面比正午时的食堂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眼望去此起彼伏着大片洁白的校服,与新网吧的一尘不染交相辉映。
两人迅速地在游戏中会合了,并一起做起了先前探讨了许久的任务,在虚拟的世界中他们不断地证明着“自身”的人生价值,从容不迫地铲除着来自各方的妖魔,他们此时无疑是伟大的,伟大到连自己都有些茫然。周围的白色校服渐渐减少了,因为他们都是住宿的应届生,周日晚上是有晚自习的。
两人的位置被隔开了几米的距离。小游用他在游戏里的人物问丹哥现在几点了,丹哥的人物告诉他7点。他的人物说他想回家了,丹哥的人物说再玩会吧,他的人物说他还要回去学习呢。就这样,两个虚拟的人物在一个虚拟的世界中理性地讨论着现实世界中的问题,思维清晰,有条不紊。这使现实中的人很容易地在精神意志上产生错乱,把自己迷失于虚拟和现实之中,从而怀疑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那我先走了。”拍了拍丹哥的肩,小游离开了网吧,也暂时告别了“圣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