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在寻觅着什么人或物,虽然立在下方,却在四处张望着,一双眼睛冷漠没有温度,但却仍然能够感受到他的急切来。
在这个灯火辉煌的连理节上,有无数和他一样的少男少女,正瞪大了眸子,在寻找自己的心上人。
雪澜淡淡看着塔下的身影,忽然间好想立在他的身前,去检查一下,在看见自己那一刻,他的眸中是否会有惊喜。他所寻找的,到底是那个千方百计想要换回丝巾的人,还是那个此刻正站在高处默默张望的人。
“主子,下去吧,这里风大,有点冷。”杏空看了一眼雪澜小心地开口,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只希望不要闹出什么事端来,可是以往常的经验来说,只要轩辕殇出现在主子面前,主子就一定会出事端。
雪澜依旧俯瞰注视着下方的轩辕殇,冷冷道:“这儿挺好的。”看得很远。
似乎是感觉到了两道不寻常的目光,也许是轩辕殇的洞察力太过敏锐,毫无预兆地,轩辕殇蓦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雪澜注视的视线。
那一霎那,他仿佛在她眸中看到了一丝惊喜,而她,却在他眼中看到了波澜不惊地冷漠。
心,猛地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渐渐远去了。
“轩辕殇。”
雪澜蓦地朝下面大喊了一声,清灵而轻脆的声音,在这样的夜空里显得分外惹眼,即便是外面欢声连天,可这一声从高到低的呼唤,还是格外清亮。仿佛来自九天上的天籁,将佛塔附近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无数人开始对着佛塔上方那个绝色出尘的女子指指点点,她身旁那两个隽秀清逸的男子,也成了众人关注的目标。
杏空杏明心中一沉,猛地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雪澜眼中别无他物,在这万物纷呈地大千世界中,她仿佛只能够看见轩辕殇一人。从当初第一眼见到他那悸动的心跳,那种心血上涌的感觉,和自己那不算温柔的告白。从她和另一个女人暗自较量时那些豪言壮语,和她一次次的示爱。一幕幕,仿佛电影一般,在她的面前滑过。她静静地看着他,并未再说一句话,可是脑海中,却全部都是最后一次的确认。
她心里说,轩辕殇,我要最后一次机会。
于是,她开口,轻声道:“轩辕殇,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不会爱我么?”
声音很轻很淡,完全不似之前的那一声呼唤,那声音轻柔得仿佛一阵轻风也能够吹得它飘散而去,可它,却还是一字不漏地落到了地面。轩辕殇听得很清楚,一些在一旁指指点点喋喋不休纷纷揣度的人,也听得很清楚。
这样的节日,本来就是男欢女爱,各自示爱的时候。这样的情形,他们早已经见怪不怪,屡见不鲜了,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主动求爱的人,竟然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容貌绝丽的女子。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诧异的,一些好事人便开始起了哄,暗暗开始敬佩起塔上那个女子来。而且,此刻那个美得好似九天仙女一般的女子,白衣飘飘,凭立佛塔之上,任凭浩风吹动她的衣衫,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几分圣洁之气,让塔下的仰头望她的人们,都有了一种想要膜拜的冲动。
轩辕殇冷冷抬头看着雪澜,那句话,没有让他的眸子生出一丝一缕的波澜。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可正因为他这样的沉默,才让雪澜更加明白,那剩下的一半心,真的死了。
是的,她对他,真的死心了。
轩辕殇腰际悬挂着一只精美的香囊,雪澜望着那只香囊,忽然生出了几分厌恶来,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冲动,想要就此跳下去,扯下那香气腻人的荷包,将它狠狠踩烂。
也就在此时,她才终于感受到,自己真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可怜的女人,一个原来也会嫉妒也会爱会恨的可怜女人。
杏明双手紧握着拳头,极力忍耐着,看到雪澜面上隐忍的痛楚,他恨不得把心底的秘密一股脑全掏出来。可是他知道,若是真的说了,恐怕就真的害了主子了。
“主子,天凉了,咱们下去吧。”杏空漠然望着下方,悠悠说了一句,雪澜却还是没有答话。
她依旧呆呆望着轩辕殇,死心之际却兀自带了一丝小小的希望。她忽然很想知道,若是她从这个高度跳下去,他会不会接住她,还是说,他依然会如同从前一样,任凭她生死,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主子……”面对这样失常的主子,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杏空和杏明的心里忽然有些害怕起来。果然,他们的担心成真了。
雪澜望着佛塔之下的轩辕殇,晚风忽然在塔上肆虐起来,黑色的头发雪白的衣衫随着风的吹动狂舞起来,遮住了她无双无对的容颜,多了几分秋夜的萧索和凄凉。
“轩辕殇,我若是从此跳下,你,可会接住我?”她傻了,她傻到居然这样傻傻的问。可是她知道,这是她给自己,唯一的一丝希望。最后的一丝。
轩辕殇眼神微微怔住,仰面望着近在咫尺却偏偏让他感觉远在天边的女子,冷冷道:“不会。”
宽大的衣袍之下,拳头却不自觉地无声握紧,没人看得到。
雪澜笑了,笑得很美很美,仿佛百花凋零的凄凉和美丽,万雪纷飞的圣洁和冰冷魅惑,都及不上她此刻这一笑。这个笑容带着恍然和心碎,迷了人心魂魄,也牵动了塔下所有男人的心。
只除了他,轩辕殇。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刚才还好好站在塔顶的绝色女子,纵身一跃,绝美的白色裙裳黑色如绸缎的发丝,仿佛成了这个秋夜最美的一道风景。在夜空中忽然绚烂起来。迎着秋日的夜风,衣裙在空中飒飒轻响,黑发飘了起来,那张绝美的容颜逐渐展现人前,却兀自带着淡然的笑,笑得那么美丽,那么惊心动魄。
“主子……”杏空杏明此刻赤红了双眸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雪白的身影离他们越来越远。
下面的人也全傻了,这么高,三十多米的高空啊,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从那么高跳下来啊,这样的速度,就算是跑过去接人,估计也做不到了吧?
现在,唯一能够出手救她的,就是下方的轩辕殇,他站在离雪澜最近的地方,而且,他那个位置,只要是稍微懂些武功的人,懂得卸力之法,此刻也来得及救她。
近了,近了。
雪澜从高处俯视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轩辕殇,终于闭上了双眼。她,在他的眼中看到的,依然是波澜不惊的寒漠。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终于没有了。
他不会出手的,更不会如她所幻想地天真,伸手接住她。
真好。从此以后,她的心里再也不用住着这个一身冷漠,却又让她费尽了苦心,受尽了折辱的男人。真好。
“在下和姑娘认识?”
“只不过是一面之缘。”
“无伤公子,可否请你把我的木牌还我,我可以给你其他报酬。”
“我不要别的报酬,我只要那块木牌。”
“虽然说我目前并未搀和奕国之事,可还是奉劝姑娘一句,既然从商,就别涉政。国政水深,一旦陷入,便是万劫不复。”
“呵呵,在下终于知道这云赤城、苏慕白、公子楚羽、公子恨寒、倾宸公子是什么意思了,原来都是姑娘的入幕之宾啊。姑娘还真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未婚夫前夫,再加若干情人,在下可真是佩服不已。”
“薛姑娘这是携着新欢昭告天下么。”
“嫉妒你喜欢左拥右抱,还是嫉妒你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看看,看看,自从遇到他之后,他可曾说过一句好话么?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冷漠讥笑,她风雪澜虽然前世落了个死于非命的悲惨下场,可今生好歹也是争了一口气重头活过,成了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她风雪澜的所有骄傲和自尊,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成了不值一提的水性杨花和不堪一笑。
这样的一个男人,还要他做什么?
心中,似乎突然间就轻松了不少,一直以来似乎隐隐约约捆绑束缚它的东西忽然没有了,全身轻飘飘地宛若失去了千斤重担,更似是一缕棉絮轻忽,没有了惊讶,没有了患得患失,她,又终于变成了那个肆意而无畏的风雪澜。
轩辕殇,恭喜你呵,你终于摆脱我了,而我,也终于摆脱了自己心中那无稽的幻想。
耳畔的夜风寒冷的呼啸着,雪澜离地面也越来越近,有的人甚至闭上了双眼,不忍心看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三十米的高空……哪里还有存活的希望?
六米……
五米……
四米……
千钧一发之刻,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靠近塔边围观的百姓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纷纷倒地。只见一条迅捷无比的身影蓦地从人群中蹿出,身影飞过了一人高的地方,朝着坠落的女子飞去,可是,似乎有些无奈,雪澜坠得太快,那身影即便是如同闪电一般迅速,也来不及了。
沉遥津满头大汗,他已经运动了全身的功力,可是,却偏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雪白的身影如同折翼的蝴蝶,从虚空中坠落。焦急和恐惧的痛苦在俊颜上交错着,可是,任凭脚下奔得再快,也赶不上那条快速下落的身影……
该死的,这该死的女人到底是在做什么,真的,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真的,把一切都抛诸脑后了吗?
三米……
两米……
蓦地,在塔边东侧围观的百姓忽然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袭来,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倒了下去,比西侧的百姓倒得更快更急。一条比夜色更为深沉的黑色身影,狂风一般掠过,根本就没人看清他,只觉得劲风如同海啸扫过,只觉得一道黑色的闪电过去了。
黑影的速度比西侧的沉遥津快了太多,他身子虽然轻捷如风,但脸上却也带着极度的焦急,他宛如一只从天空中俯冲下来的鹰隼,速度快得无人能够看清,只一瞬间,黑绸一般的长发飞过,当众人再度睁开眼睛时,那个墨色人影已经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女子。
众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舒气声,与此同时,墨青色的人影也携着女子稳稳落到了地上。
一黑一白,如同两个表演舞蹈的绝佳伴侣,他们在地上旋转了两圈,男子似乎是借此卸掉女子坠落的力道,然而雪白的裙角缠绕着墨青色的衣摆,在地上舞出一圈圈的涟漪,无心之中,竟然形成一幅绝美唯妙的画面。这旋转的一瞬间,似乎被定格成了永恒。
雪澜根本不用睁开眼,在鼻端嗅到清清淡淡的寒意,她已经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这世上,也只有他能够在这样的时刻从远处赶到,救下自己。
没有想到,消失了这么久的他,终于还是出现了。竟然还不肯放弃吗?她都已经放弃了,为什么,他还不肯放弃?
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了好几下,雪澜微微睁开眼,对上面前一脸冷峻和阴沉男人的俊颜,浅浅一笑。
“亦寒,好久不见了啊。”
好久不见。
或是,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亦寒,好久不见了啊,亦寒,亦寒……
这一声呼唤,仿佛一个魔咒,在锋亦寒的脑中轰然作响,他的心翻江倒海着,忽然有想干呕的冲动。那是堵塞了多久的心脉,忽然像是要炸开一样。
有多久了?有多久她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亦寒……亦寒……
从两年前他弃她而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这样的呼唤。别人喊的,都是皇子,或是公子恨寒,甚至,就连他的未婚妻瑶梦岚,口中所喊的,也并非亦寒。无数个午夜梦回里,他有多怀念这声轻柔而又低沉的“亦寒”,只有他自己知道。后来,当他终于想明白自己的心,暗暗发誓要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却已经再也不愿对他多说一句话,多说一个字,遑论这声亲切的“亦寒”。
两年过去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听到这一声“亦寒”,这一声,是他错过了,却又等待了太久的。
“澜儿……”锋亦寒低眸,看着怀中的雪澜,心中说不清的感受似潮水一样漫涌上来,双眸湿湿的,一下子有些失控了。别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今天,他却因为这样的两个字,抛了自己男儿的尊严。
无所谓了,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澜儿高兴就好。
“主子。”
杏空杏明此刻已经飞身从塔上跃下,面上犹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幸好没事。主子,不是我说你,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心脏功能,还能承受这样的刺激吗?”杏明手里一条银白色的丝线在黑夜里根本无人能看见,一旦主子降落的高度快要达到距地面一米,他们便会拉扯这根坚韧的丝线,把她拽住。主子虽然没有吱一声就跳了下去,可做人手下的,必须要时刻以主子的安危为己任。
说完这句,杏明没好气地斜眼瞥了轩辕殇一眼,眸中迸发出强烈的杀气,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