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翁端午还有一手绝活,他会推拿。早年他曾跟名医学过推拿,据说手法非常了得。初到上海的陆小曼,犹如一只从木匣中放出的金丝雀,她展开窝憋的翅膀,亮开啾啾的歌喉,肆意地狂欢着。她唱大戏、跳交际舞、打牌、到游乐场取乐。她似乎要加倍夺回失去的时间。恣意狂欢,无节制的生活让陆小曼的旧疾重发,身体常常陷入病痛中。身体不舒服她就乱发脾气,易怒易暴,哭笑无常。时常弄得徐志摩手足无措,心里烦闷,根本无心情去做文章。徐志摩曾写到,每日二十四小时,她没有小半天完全舒服,我没有小半天完全定心。
这时,翁端午的手艺又用上了,每次陆小曼疼痛上身时,一经翁端午的手推拿,她的痛立刻就减轻了许多。翁端午年轻英俊,又会说笑,每次来不仅能治好陆小曼身上的病痛,而且让她心情大好,这让陆小曼觉得离不开他了。所以翁端午几乎是每天都到她家里,只要翁端午一出现,陆小曼就满心欢喜,心情畅快。
开始徐志摩很感谢翁端午的,他能让陆小曼停止吵闹。但是随着这两人频繁接触,举动亲腻,也引起外界不少非议。
徐志摩只有苦闷在心,他又能说什么呢?
陆小曼的身体本来就弱,经历了这段时间兴奋无度的挥霍后,在唱完大戏后越发槽糕,她的晕厥症又犯了。翁端午的推拿按摩也只能缓解一时病痛,真正犯病时,他也束手无措。陆小曼的晕厥有时来得突然,犯病时性情乖张,暴躁易怒,有时甚至出现幻觉。看着那张曾经明目皓齿、清雅风致的脸上泛着青白的惨光,露出歇斯底里的神情,让人感到对病痛的无奈。陆小曼曾绝望地问翁端午,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办法来缓解我的病痛吗?也许翁端午真的不忍心看着病美人这样剜心般的痛苦,他迟疑了一下,说,倒是有一种办法能缓解你的病痛。陆小曼连忙睁大眼睛问,什么办法?翁端午吞吞吐吐地说,阿芙蓉。吸一点阿芙蓉可能会缓解一下你的病痛。这时的陆小曼身体已经非常糟糕,仿佛是溺水之人,只要能抓住一根绳索,都不会放手,哪怕抓住的是一条毒蛇。在翁端午的暗示下,陆小曼很快吸上了阿芙蓉。从此鸦片进入了她的生活,她像朵罂粟花,糜烂地开放着,过着有毒的生活。
徐志摩知道陆小曼吸食阿芙蓉后,痛心疾首。他是个诗人,崇尚着光明、美好、健康有活力的生活。他苦口婆心地多次规劝陆小曼千万不能沾这个玩意,可是一向骄纵、任性的陆小曼根本不听他的劝说。她以治病为借口,在家中专门设置了一个吸烟室,每天半躺在烟榻上与翁端午隔着一盏烟灯相对,在吞云吐雾中享受彻骨的快感。
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美女沾上鸦片,从此面容憔悴,如残花败柳,再难找到往日的影子。
关于陆小曼吸食阿芙蓉的消息,立刻在沪上传出,也成了小报争相猎艳的新闻。当年陈定山在《春申旧闻》中这样描绘他俩的关系:陆小曼身体弱,连唱二天大戏,旧病复发,得了晕厥症。端午有一手推拿绝技,他是丁凤山的嫡传,常为小曼推拿,真能手到病除。……以此端午和小曼罗襦半解,妙手抚摩……
小曼天性爱美,且喜绘事,端午则时时袖赠名画,以博欢心。又常叫小曼吸食阿芙蓉,试之疾立愈,于是小曼大喜,常常和小曼一榻横陈,隔灯并枕。
看到烟榻上恣意横陈无所顾忌的翁陆二人,不禁使人们想起仅仅在一年多前的徐志摩与陆小曼。他俩也是在王赓的眼皮底下眉目传情私定终身的。但徐志摩是用诗人的语言、温婉多情的目光、浓烈的爱情来征服陆小曼的。那时的陆小曼恨不得洗净五脏六腑的浊气,重新变成一个人,跟着徐志摩远离尘世,过田园牧歌般的生活。可是,来到上海后,当陆小曼重新踏入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翁端午只用醉生梦死的鸦片就轻易就把她俘虏了。尽管陆小曼对徐志摩还是爱,但爱情的力量远没有阿芙蓉能给她带来更刺激更强烈的快感。昔日那个容貌娇艳气质高贵的陆小曼,常常拖着被阿芙蓉烟熏陶的两鼻孔黑烟。
当年上海有个市井小报叫《福尔摩斯小报》,有个署名“屁哲”的人发表了一篇无聊的文章。里面用极下流的手法和极其污秽的语言来描写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尽管文章中三个人都用了化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谁。男主角的名字叫余心麻,这分明是把徐志摩的名字掐头去尾衍变出来的。小报一面世,整个上海滩哗然,徐陆翁三人的关系立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让大诗人徐志摩颜面扫地。徐志摩不得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跟小报去打官司。最后官司打赢了,徐志摩的脸也丢尽了。
张爱玲曾说过,爱情如不断生成的花,你不能强迫它永远璀璨地开,就算是一生一世都痴恋的一对恋人,他们也不能达到永恒,属于两个人的爱情毕竟是不能重复的。
面对陆小曼的堕落,徐志摩内心充满了无奈。漂亮的女人总是有这样的权利,即使你犯了天大的错误,总是能得到人们的宽恕和原谅的。面对尴尬,徐志摩还要拿出西洋绅士的派头来,他大度地说,男女的情爱,既有分别,丈夫不能绝对不许妻子交朋友,何况芙蓉软榻,看似接近,只能谈情,不能做爱。所以男女之间,最规矩最清白的是烟榻。最暧昧最嘈杂的是打牌。他用这样荒唐的理论来诠释陆小曼与翁端午的关系,让人们相信陆小曼与翁端午之间的清白。其实,他是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
陆小曼曾有个干女儿叫琬子,若干年后,她穿越昏黄的旧梦,拾起六七岁时的朦胧记忆,透过她童稚的眼睛,看到的陆家幽暗的府第以及怪相的生活。陆老太爷很胖,住在一楼尽头的通厢房里,客堂间摆设着佛堂,但从来没有客人到这里来过。他从来不出房门,也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很神秘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丫头们在客堂间滚铜板玩,他听见了便咳嗽一声,吓得大家赶紧悄悄走开。陆老太太是个瘦瘦精精的小脚女人,住在二楼的亭子间,她卧室里最特别的地方是墙角处放着一只四周没有一点遮挡的抽水马桶。陆干娘的卧室在二楼通厢房,后面有一小间是她的吸烟室。她的房间永远挂着阴沉的厚窗帘,见不到一点光亮。她从来不吃早餐,不到傍晚五六点钟不起,不到天亮不睡。这个家每到上灯时才有了生气。在陆家只盼天黑,因为天黑了陆干娘才会起来。此时陆家上下灯火通明,客人也开始来访了,陆家的一天才真正开始了。翁端午是这个家的常客,差不多天天报到,在陆家看到他倒比看见陆干爹还多。翁端午和干娘有相同的嗜好,吸大烟,唱京剧、昆曲,过日夜颠倒的生活。常常看着干娘与他躺在烟榻上打烟泡聊天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陆干娘和翁端午常带她去看戏游乐,有次竟带着她参加么二堂子的菊花会,带一个五岁的女孩去逛窑子,真是闻所未闻。
在琬子的眼里,这个家好像是干娘的,而徐志摩似乎是这个家不太重要的客人,当他在家时不习惯这种日昼颠倒的生活。有时他起来早了,想吃点什么,佣人常常会这样回答他说,小姐还没起来,等小姐起来一起吃吧。他便怏怏地走出门去。他很安静,很少高谈阔论,也很少发脾气,陆小曼平时吸烟到天亮才睡,他只有窝在她的背后打盹……
幽暗的深宅,庭院深深,灯火尽处却是醉生梦死的颓废场景。月光透进雕花的窗棱,那些横陈在烟榻上的男女正在烟泡中飘飘欲仙。月夜里传来迤逦的昆曲叫板声,“咿呀”的长音在夜空中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天亮了,他们累了,他们要睡觉了。
徐志摩抑制不住对生活的失望,他在《生活》这首诗中无奈地写道:
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
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
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
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
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
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
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
这个惯以巧丽、轻盈、充满色彩语言的诗人,竟然在他的诗中写出了毒蛇、黑暗这样的句子,足以说明他对生活的失望。
徐志摩理想的爱情是美艳如花的女子,与他红袖添香夜读书,与他品茗谈诗论画,林下与他琴瑟和鸣,月夜与他缠绵悱恻。
当年那个多情的女子哪里去了?当年那炙热如火的爱情哪里去了?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与他隐居过神仙日子的女人那里去了?都不见了,都找不到了。纳兰性德的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让多少人感怀深厚。因为过去的总也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不要相信海枯石烂、生生死死的爱情誓言。因为爱情不需要那么长时间的考验。最美满的爱情往往是短暂的,还没来得及经历时间考验就结束了的,你才可以说他美满。否则,这种爱情的誓言根本无法实现,因为人会变的!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