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伦的林徽因是寂寞的,因为父亲事业的忙碌经常不在家,她只能独自一人站在硕大书房里,看着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她的心境也如伦敦的天气总是湿淋淋灰蒙蒙的。她跟许多女孩一样做着少女的梦,渴望在这个糟糕的天气里,能有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出现,陪她坐在壁炉边,给她讲故事陪她玩给她爱。而这时,徐志摩适时出现了。
雨雾中,徐志摩常常拿着一把湿淋淋的伞来到林家,在冬夜的壁炉旁,徐志摩带着他惯有的温雅与灵动的笑容与林徽因在一起,聊起一个个有趣的话题,让林徽因愉悦的笑容如盛开的花朵。
他们有太多可以说的共同语言,林徽因生在杭州,徐志摩在杭州上学多年。他们都来自江南的水乡,都熟悉和怀念那个梦一般的城市。他们可以说杭州白堤上西泠断桥,上面斑驳的苍苔,木栅的古色。可以说苍凉的雷峰塔倾圮而失去的雷峰夕照,可以说平湖秋月的泛舟夜游,可以说曲院风荷的雅致。他们还可以谈诗谈音乐,也可以谈雪莱谈哈代。谈到深处,俩人便不说话了,徐志摩用迷人的眼神深情款款地凝视林徽因,而林徽因则垂下清澈的眼睛,脸颊上飞起红晕露出羞涩的笑窝。那个雨季的伦敦,雨水似乎特别丰沛,加倍滋润着他们爱情的花朵。
他们几乎天天相见,如果几日不见便如隔三秋,徐志摩会把自己热情洋溢的情感写成信寄给她,那热烈火辣的情书让林徽因读得心潮荡漾,而她的回信也让徐志摩神魂颠倒。这些信最后成了他们彼此之间秘不示人的精神财富。
徐志摩把他热烈的爱献给了他心中的女神,他与林徽因一起雨中漫步,一起出入剧场。16岁的林徽因第一次遇到了诗人这般浓烈的爱,她被徐志摩温婉儒雅的性格和炽热如火的追求给深深迷住了。冬日的伦敦,因为徐志摩的到来而变得温暖起来,林徽因想起济慈的诗句,我觉得鲜花一朵朵的开在我身上。当爱情的风吹来,鲜花盛开,就是这样的感觉。
爱的感觉真好。感觉是一种波,专击爱人的心灵。它也是一种密码,只有相爱的男女才能心领神会。
春天是康桥最美的季节,尤其是四五月天,最艳丽的是黄昏,诗人陶醉地说,那真是寸寸黄金。让他第一次感到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殷勤。他甜蜜地倚着桥阑向西天凝望——
看一回凝静的桥影,数一数螺钿的波纹,我倚暖了石栏的青苔,青苔凉透了我的心坎;月儿你休学新娘羞,把锦被掩盖你光艳首,你昨宵也在此勾留
可听她允许今夜来否?
听远村寺塔的钟声,像梦里的轻涛吐复收,省心海念潮的涨歇,依稀漂泊踉跄的孤舟;水粼粼,夜冥冥,思悠悠,何处是我恋的多情友?
风飕飕,柳飘飘,钱斗斗,令人长忆伤春的歌喉。
徐志摩如此地深爱着康桥是因为在这里有他与林徽因的爱情。几年后,他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中写道,我这一辈子只有那一春,说也可怜,算是不曾虚度,就那一春我的生活是自然的,是真愉快的!
月夜下,林徽因仿佛听到了徐志摩的召唤,她写下了这首《深夜里听到的乐声》回应:
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轻弹着,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颊边泛上了红,静听着,这深夜里弦子的生动。
一声听从我心底穿过,忒凄凉,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样,太薄弱,是人们的美丽的想象。
除非在梦里有这么一天,你和我,同来攀动那根希望的弦。
当爱情如潮涌来时,徜徉在爱河中的人是无比幸福的。但冷却下来时,人往往会冷静思考的。一声听从我心底穿过,忒凄凉,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面对徐志摩炽热的爱情,激越过后的林徽因却犹豫了,她突然醒悟,婚姻这棵树不是能随便栽的。这里有太多她背负不起的东西。
在外人看来,林徽因出身于官宦世家,父亲浪漫而开明,她聪明伶俐,她一定是在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家中长大的。其实不然,她是庶出,是在夹缝中长大的。她的母亲14岁就嫁给了父亲做二夫人,(大夫人未曾生育)林长民善诗文,工书法,儒雅风流,才华超群;而他的二夫人从小生长在旧式的商人家庭,她既不懂琴棋书画,又不善操持家务,性格也有些乖张。在林家,她既得不到丈夫的疼爱,也得不到婆婆的欢心。林长民对她一直很冷淡。她一生生下了二个女儿:一个是林徽因,一个是她的小女儿。不幸的是小女儿因病夭折了。就在她伤痛最深的时候,丈夫在上海又迎娶了第三房,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做三夫人。林徽因唤做二娘。从此她和女儿林徽因就过着被丈夫冷落的生活。
很快林徽因的二娘为父亲又生下弟弟妹妹。三夫人得宠,住在前面大院,而林徽因跟母亲住在偏冷狭小的后院。林长民每次回来总是待在前院,给三夫人买来各式新奇的礼物。林徽因还记得父亲从国外回来给二娘他们带回一架自鸣钟。钟上有个小门,到了钟点,小门就会自动打开,从钟里跳出一只小鸟,翠绿的羽毛,嫩黄的嘴,小鸟点几下头,钟就叫几声。林徽因常常听见前院弟弟妹妹们欢快的笑声。
受冷落的母亲常常不停地跟女儿哭诉着抱怨着父亲的狠心,抱怨自己的命苦,数落着前院的不是,又哭自己死去的小女儿。每当这时,林徽因心里就交织着对父母又爱又怨的复杂感情。她爱父亲,却怨他对母亲冷漠无情;她爱母亲,却恨她整天都在抱怨和唠叨中让父亲对她越来越失望,离的更远;她就是在这样一个矛盾的缺少温情的家庭中长大。
林徽因知道徐志摩是有婚姻的,他还是一个二岁孩子的父亲。有妇之夫这几个字,把她再好的感情都化作乌有了。如果她跟徐志摩结婚,那也是传统中的二房,这让她想起了母亲一生所受的伤害,以及对自己成长的阴影。她曾说,早年的家庭战争已使我受到了永久的创伤,以致如果其中任何一点残痕重现,就会让我陷入过去的厄运之中。林徽因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她怎能让自己洁白的婚纱上,洇上母亲泪珠的旧痕。
还有当爱情的热潮退却后,徐志摩的爱情还能如初地燃烧吗?
冰雪聪明的林徽因清楚地知道,爱情跟婚姻是两棵树。爱情的树不一定能结出婚姻的甜美果实,就像婚姻的树也不一定能开出爱情的花朵。林徽因的爱情犹如一张珍贵的宣纸,她醮着爱情的颜料迟迟不肯轻易落笔。她知道,一旦落笔这张洁白的纸就无法更改了。
林徽因知道,此时的徐志摩如一支燃烧正旺的红烛,蜡烛与灯芯纠结着,开着灿烂的烛光。但是,蜡烛激情燃烧后,烛台上会留下一摊四溅的烛泪。
许多年后,林徽因跟儿子谈起当年这段恋情时十分清醒地说,徐志摩当时爱的不是真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可我其实并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样一个人。林徽因很冷静,她知道,等诗人梦幻的热潮退去,再美好的春天也会有凋敝的秋天。林徽因是一个聪明而洞察世事的女子,即使是在爱得最浪漫的时候,都保持着一分清醒的头脑。她知道,再浓烈再香甜的酒醉人后,都会留下伤身的疼痛。
风华绝代的陆小曼也曾跟朋友说过类似深刻的话,她说,志摩是浪漫主义诗人,他所憧憬的爱,是虚无缥缈的爱,最好是永远处在可望而不可及的境地,一旦与心爱的女友结婚了,幻想就破灭了,热情也没有了,生活就变成了白开水,淡而无味。我们不得不佩服林徽因的聪明和理智,假如她真的和徐志摩结了婚,留给后人的未必是千古佳话。而林徽因的毅然转身,让许多人扼腕叹息,也让她成了徐志摩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女神。徐志摩的一首《偶然》表达他无可奈何的心情。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他的世界没有她,她的世界只有他。
世界就是这样,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这是一场没有时限的角力战,谁在乎的越多,就输的越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