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卓群静静地看着父亲, 爸爸这句朴素中含有哲理的话, 像冬天里的篝火温暖了她的心, 看着白发苍苍的父亲, 她心头一热,泪水遮住了视线, 是的, 我就是为了他们, 也得打起精神好好地活着。 她心疼地看着父亲说: 爸爸, 您老放心, 我会振作起来的。
在漫漫的人生中, 真的很难预料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你的生活中真的有什么事发生了, 虽然心在滴血, 但你还得面对。 而且降临在任何家庭的灾难, 甚至是灭顶之灾, 对别人也不过是一番感慨而已, 什么样的个体灾难都影响不了整体生活的继续。
婚姻可以这样理解, 万分之一是佳话, 万分之一是悲剧, 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八是生活。 佳话供人欣赏, 悲剧供人咏叹, 生活是身体力行。
吃完早点从招待所出来, 刘力急着到办公室处理几件事情。
远远地看到县委门口黑压压地围了很多人, 他皱了下眉头, 心里想着这信访局的工作是怎么做的, 看来信访这块是个薄弱环节,县委要加大力度, 做好信访和有关部门的协调工作, 尽快尽可能地解决来访群众生活中存在的实际问题, 以求大局的稳定, 在稳定中求发展。
他想绕过人群到办公室, 没想到刚走到大门口, 就听有人说,刘力来了, 拦住他。 听到这话他好纳闷, 这是怎么回事? 以往上访的群众, 他们的目的是想通过政府解决一些职能部门不能解决的问题, 他们的愿望是求助政府给他们做主。 而现在这些人, 听这说话带有明显的挑衅滋事的味道, 充满了火药味。 刘力放慢了脚步, 迷惑地看着他们。
人群中有人说话了。 刘力, 你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你才来平阳几天, 竟然敢拿我们开刀, 你也不拿着二两棉花纺一纺(访一访) 我们是谁, 就那么好欺负, 你没本事搞好平阳可以走人, 用不着拿我们开涮, 你把这么多局长调离的调离, 免职的免职, 用心何在, 简直就是一次政治上的大谋杀。
人们七嘴八舌乱糟糟的跟着起哄。
但刘力还是听清了他们的话, 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刚想解释, 沈紫东赶来了, 他拉了下刘力说: 刘书记, 我们先到办公室吧, 这里马上有人会来处理的。
听他这么说, 刘力一声也没吭铁青着脸想往里走。
那些人一看刘力要走急了, 其中有一人大声喊道: 不能放他走, 今天我们非要和他撕破皮见卵子, 见个高低, 他不让我们好过, 我们也绝不能让他好过。 就在这个时候, 公安局的干警们及时赶到, 在他们的帮助下刘力才进了县委大楼。
原有的那份好心情这时荡然无存。 他对县委的这次决策所引发的结果也曾做过种种猜测, 但绝对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围攻县委书记。 也就是现在才深深地理解了为什么在他之前的几届前任在平阳呆不了多长时间就都想办法离开了这里, 这其中的苦衷与无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种地方保护势力, 裙带关系,使你无法正常开展工作。 自己这个县委书记现在就像是一个绳的结头, 伸出无数个绳线和上下连接, 往前动多了, 后面的绳线能拉脱你的后脑勺, 往后动多了, 前面的绳线能撕掉你的脸面。
如果不想出现以上的局面, 只能想办法处在众多拉力的平衡点上, 所有的关系都得平衡, 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得考虑。 但这些关系太复杂, 人际也是多层次的, 如果被这些人际关系捆绑着、束缚着, 自己最后只能走前任们的路。
回顾自己来平阳的这些日子, 有顺利有坎坷, 有欣慰有辛酸,有快乐也有眼泪, 但不管怎么说, 都觉得对得起良心。 如果现在放弃, 这不符合自己做人的原则, 一走了之又不甘心, 也不愿意自己这一年多所做的努力付之东流。
他的理念始终僵持在对这件事情的执著上而不能自拔, 脑子里始终闪烁着绝不放弃这样的词句。
老虎不发威, 让人还以为是病猫。
刘力让办公室通知, 马上召开常委会。 在会上他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指示各职能部门加大这次调整的力度, 决不能因为出现个别现状, 就退缩就半途而废, 决不能向腐败的地方势力低头,同时还要求宣传部门加强宣传力度, 表明县委的意图。
他这样做有两个目的, 一方面给那些人一种警示, 让他们知道县委这次是下了决心的, 无论出现什么样的事, 这项工作还要传的作用在于渗透, 舆论的效能在于深化。
最后他还强调说明, 任何官员都有对立面, 都有任期, 永恒的权利, 绝对的权利是不存在的, 而权利失落后的损害是客观存在的, 希望大家能够正确面对这一现实。
一时间刘力成了平阳县的聚焦人物, 被传得沸沸扬扬, 有一部分人对刘力恨得牙根都发痒, 他们认为自己多少年来沿袭形成的势力被他打破了。
当人们的利益受到伤害的时候, 第一个反应就是怎样去维护,这种维护有时是盲目的, 甚至是疯狂的, 这大概就是人性最原始的弱点吧。
从机关食堂出来, 天已经黑了, 本想回办公室, 但见此时这条小路上行人很少, 晚风轻轻吹来, 虽有一丝凉意, 可是多日来的那种郁闷、 烦恼被风一吹, 仿佛轻松了许多, 心情也豁然开朗了。 这么好的夜色不走一走, 岂不辜负了它的美意。
说真的, 来平阳这么长时间, 刘力还是第一次这么悠闲地行走在这条小路上。 一天总是被事物缠身, 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真有点人在官场, 身不由己的感觉啊。
望着浩瀚奇妙的夜空, 生出许多的感慨, 感觉到人在很多的时候, 被叫生活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他真想仰起头来对天长啸, 疯狂地撕裂天空, 想看看盘古的泪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变成江河湖泊的, 面对让你哭却很少给你笑的世界, 你将怎么生存下去。
头炸裂般的痛疼, 他躺在床上, 母亲轻轻地摸着他的头, 喃喃地说着话。
儿子到家了, 好好地睡一会吧。 眼睛始终不离开他的脸,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一颗一颗地砸在他的脸上, 刘力替母亲把眼泪擦干。
妈, 您不要哭, 我这不是回来看您了吗。
儿子, 你瘦多了, 你让为娘的怎么能放心, 你让妈怎么能安心地走?
妈, 您要去哪里?
母亲默默不语, 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刘力急了, 紧紧地拉着妈的手, 但母亲身上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 挣脱了刘力的手,欲走的样子, 但又有十二分的不舍, 眼里流露出来的爱怜和担心,像刀一样刺进了他的心。
妈! 您到底要去哪里? 妈! 您等等我。
刘力的这声喊是撕破胸膛从里面冲出来的, 他心泪汩汩的。
母亲这么大年纪, 一个人外出, 做儿的有多少担心啊, 他想起来追出去, 陪母亲一起去, 可仿佛有多少手按着他不能动弹, 怎么也翻不起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妈……
天终于亮了, 太阳从窗子撒了进来, 屋子里有了光辉, 看着刘力的嘴动了动, 管政法的董书记低下头喊到: 刘书记, 刘书记,你醒醒。
随着董书记的一阵阵喊声, 刘力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但他的意识还没有复苏, 看着面前站了这么多人, 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事, 一脸的茫然, 又闭上了眼睛, 极力地搜索着,可反馈在大脑里的仍是一片空白, 没有任何信息。
刘书记。
刘力再次睁开了眼睛, 看着身边的人, 他想说点什么, 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
刘书记, 真是对不住你啊, 我们平阳对不住你啊。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让你遭这个罪。 我已经给公安局下了命令, 限期破案, 尽快抓到凶手绳之以法, 看看是谁竟有这么大的胆。
听了董书记的这些话, 刘力还是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董书记, 眼睛里满是询问。
刘书记, 事情是这样的……
刘力听完以后, 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是无知对文明的征服, 这是愚昧对文明的挑战, 难道在这里只能选择这种愚昧的血腥手段吗?!
医院诊断是脑震荡, 还因为失血过多, 身体虚弱要他静养。
可刘力哪能躺得住啊, 第三天就头上缠着绷带出院了。
在医院的这几天里, 他脑子就没有闲过, 始终思索这样一个问题, 将自己来平阳这段时间里所遇到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冷静地做了思考。 通过现象看本质, 有的人其实对物质并不贪婪,却对权利有着极强的占有欲。 从更深层的意义来讲, 他们有时是不想泯灭自己的信仰与希望, 他们不想验证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宁可相信在偶然的事件之后不会再有偶然, 他们所企求的无非是自己生存的环境相对好一些, 这对于一个执政党来说并不苛刻。
而对于自己来说, 作为一个县委书记, 惩恶扬善, 勤政为民, 应该是他无悔的选择。 可事物总是矛盾的, 是世故圆滑放弃原则,还是把原则当做进攻的长矛, 杀出一条血路, 实现人生的梦想。
出院后一上班, 刘力让办公室通知各部门领导下午开会。
会上刘力谈了自己这几天的思索结果, 这个结果平淡却又古老。 他说干部是组织基础和保证, 如果我们在干部任用上不彻底打破陈规陋习, 我们的组织机构就不牢靠, 我们的体制就变成了禁锢精神的桎梏。
有些评论家对中国的官场进行了十分精辟的透析, 总结出了中国官场现存的两怪, 这两怪制约着我国的整个体系, 制约着整个国民经济的发展。 而这两怪在平阳尤为突出, 一怪是子承父业,继往开来。 一怪是官官相护, 互相连接。 在没有完善的法律制度的保障和监督下, 人情关系就成了干部录用和提拔的重要条件。
这一现象把一个个朝代推向了极致, 裙带关系, 领导关系, 同乡关系, 同学关系, 战友关系等等, 千重万重,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组合的大家庭不可避免地形成了家长式的作风和管理制度, 一言堂的体制应运而生, 如果不摈弃这些腐朽陈旧的东西, 我们的社会就不能发展, 受它的影响也不能进步, 平阳的发展也是一句空话。 我想在座的同志们也应该意识到这一点, 平阳的人民在看着我们, 我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再也不能等闲视之, 成为历史的罪人。
刘力结束了讲话, 会场出现了沉寂, 继而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刘力摆了摆手, 他从这掌声里得到了力量, 得到了欣慰, 得到了鼓舞。
徐卓群坐在台下, 看到刘力眉宇之间流露出来一种不易被人发现的痛苦, 她在为他叹息, 难道他的身躯是钢铁铸就的吗?
回到办公室, 刘力流露出来的那份痛苦, 深深地刻在了徐卓群的脑子了, 她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给他一点安慰, 减轻他的痛苦。 此时她才清楚地意识到, 横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是空间距离,而是现实, 难以逾越的现实, 是由此而生的深深的忧伤。
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才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也许是过于自尊吧, 连一个问候都不能送上去, 这是做女人的悲哀。
徐卓群坐在那里束手无策, 心里沉甸甸的, 很想为刘力做点什么, 但又不能做什么, 想了一会儿还是发条短信吧, 可又不知道他的手机号, 自己的电话号码本因为平常不常用, 也不知放到哪里了, 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只好找沈紫东去借。 沈紫东倒是蛮热情的, 问需要谁的号码他给查。
徐卓群说: 不用了, 我自己查吧。 说着从他的手中接过号码本, 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沉思了一会, 打开手机写到: 让我悄悄地告诉你, 假如用玫瑰比你, 玫瑰少一份充实, 假如用大雁比你, 大雁多一份傲气。
祝你健康快乐!
夜色越来越凝重了, 刘力还坐在那里处理这几天积压下来的文件, 头一阵阵地痛, 还伴着恶心, 这时候才想起了吃药, 起来倒了一杯水把药吃了, 本想休息一下, 但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件,还是拿起了笔。
作为县委书记一把手, 权高位重, 细细琢磨起来, 真是不好当啊, 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高高地坐在船头。 航道上险滩暗礁很多, 把握好正确的航向不是件容易的事。 县委书记就好像是舵手, 你要出好决策, 用好干部, 还要搞好整个领导班子的团结协调, 就好比是行船, 众人心齐才能划好大船, 否则谁给你卖命, 谁又给你使劲。
沈紫东回到家吃过饭,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可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也放心不下刘力, 不知道他吃饭了没有, 本想过去看看,又怕影响他的休息, 只好打了个电话。 刘力接完电话, 翻看短信想看看今天的天气预报, 徐卓群发来的短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但一看手机号码是陌生的。 哎! 又是一个错发的, 他放下了手机。
也许是坐的时间太长了, 当站起来的时候, 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 双手扶着桌子才没有倒下。 他问自己难道这么一点灾难就能把自己击垮, 不能, 绝对不能, 休息了一会又重新站了起来,走进了卧室。
一大早吴国良就来到了刘力的办公室, 想和他谈一下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的几个问题, 见刘力气色特别不好, 关切地问: 刘书记,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刘力摇摇头说: 不用了, 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
你可要珍惜自己啊。
说完这话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他想刘力何尝不知道这样做,只是身不由己。 一大堆问题需要你去解决, 需要你去协调, 你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 你就不属于你自己。
沈紫东敲了下门进来说, 主管财政的副市长率市财政局长一行人下午要来检查工作, 怎么安排?
刘力看看吴国良说: 这帮老爷们可是得罪不起, 我们俩都陪同吧。
吴国良看了看刘力, 心里实在是不忍, 他俩一同陪过很多上面来的领导, 知道刘力的为人, 在酒场上从来和他的做人一样,实实在在的, 不玩一点虚的, 那身豪气令多少人折服, 可现在刘力身体这种状况, 怕他受不了, 便说道: 刘书记, 我看你就不要去了, 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刘力何尝不愿意这么做, 可自己的生杀大权可以说在这些人手里掌握着。 马上到年底了, 明年的财政预算, 拨款很快就要落实, 能多争取点资金工作可能会好做些。 巧妇难做无米之炊, 自己这个县委书记在平阳是县委书记, 一离开平阳就什么也不是了。
想想每次去市里要钱, 低眉顺眼的, 活脱脱一个受气的小媳妇,每次想起这些心里就不舒服。
今天好不容易这些财神爷驾到, 自己岂有不陪之理, 为了平阳即使是油锅刘力也会眼睛一闭纵身跳下去。
你放心吧, 我们俩都去还是好些, 不要让人家挑理, 这些人是一个也怠慢不得。
听刘力这么说, 吴国良也不好再坚持, 又闲扯了几句, 让刘力多休息注意身体,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刘力的脸, 那目光里透着兄弟般的诚挚和不可言语的默契。
徐卓群到沈紫东办公室, 看他坐在那里发愣, 问到: 沈主任,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哎! 这官不好当啊。
谁惹沈大主任了, 今天怎么生出这样的感慨。
不是为我, 我是心疼刘书记, 说真的, 我也快四十岁了, 可以说走过了人生的一半, 见过的人也不少, 形形色色的什么样的都有, 像刘书记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上次陪他到南方, 那件事可以说会影响我的一生, 我沉睡多年的良知被刘书记惊人般的人格魅力炸雷般地惊醒了, 他那哪是在工作, 是拿自己赌明天。
就是这样的领导, 在我们平阳竟然还会遭人暗算, 你说那天晚上如果凶手再下手重点, 那将是怎样的后果, 我想都不敢想。 身为平阳人, 这几天我都无法坦然地面对刘书记, 这些家伙善恶不分,险些让刘书记遭了大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