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光辉
总是害怕黑夜的来临，不为什么，因为有时黑夜会静不谧得像一个滤沙器，过滤了我生活中的一些尘埃，而这些尘埃却总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时感到一阵无名的悲哀，不为什么，只为一些残缺的记忆和一些让我永远记住的人。
我是人寿保险公司的一名理赔工作人员，工作的性质决定了我每天必须面对一些患病和遭受意外事故的人，遇到一些特大事故，我还必须赶到现场，给被保险人做一些理赔解释和安慰工作。开始的时候，我只觉得那些患病和遭受意外的人非常不幸，因此我常常告诫自己及家人，要时常保重身体以及做好防范以免意外的发生，因为一些很小很小的过失可能就会导致一些重大事故的发生，人的一生极其短暂，有的人就会因为疾病和意外而失去了享受美好生活的机会。因此，我非常重视自己以及身旁亲人的安全，并且全家都参加了保险。这样的想法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那个孩子的出现，我曾经以为我是个不懂悲哀的人，但是，真的，那双眼睛，我可能这辈子，不会再忘记。
做了近十年的理赔工作，对于一些意外事故，我似乎已经麻木，从查勘、办案，多少个案件在我手中过了又过，都没什么印象和感觉。然而，学校开学没多久的那天，将近下午下班前，我突然接到一个报案电话，说一个学生被车撞了，非常危险，正在医院抢救，我带上报案本迅速赶到医院，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哭泣，我冲上了三楼，眼前的现象真的是惨不忍睹，那个学生整个脸被车撞得全部扭曲，整个下巴几乎没有了，手、胸、腿上全部是血，我的心一阵紧，好象看见刚才还蹦蹦跳跳的人现在一下子连话也不会说了，然而很迅速地，被家属抬到四楼去抢救，然后，我开始了解一些情况，就在了解情况的时候，这时，不断地有人跑上跑下拿着刚从银行取来的钱送到正在哭泣的家长手里，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慌乱，拿钱的手都随着心情剧烈地抖动。我无法说什么，只得用安慰的口气劝家长不要太着急，同时也在等待从手术室里出来的人一切平安。然后，我从侧面了解到，这个学生平时品学兼优，今天放学很早，是为了去接在县里卖菜的妈妈，谁知刚推自行车出门，就被迎面而来的一辆中巴客车撞倒，然后就被“120”送到医院抢救。正在这时，医生出来了，病房外的人一下子围了上去，医生说，马上送到省级医院去，或许还来得及。于是上上下下，又开始了一阵忙乱。我突然觉得我是多余的，于是，就悄悄地走了。
过了几天，我一直打电话给这个学生所在的学校，想了解一些孩子的最新情况，只听说不太好，没有脱离危险期，孩子的家长一直没回来。我问了那个孩子所在的医院，就决定去一趟。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到了省城的医院，看到那个孩子，全身几乎都缠着纱布和夹板，白色纱布里的两只眼睛，精致得像珍珠，但思维不是很清醒，还不能说话，我急切地走上前，问道：“孩子，你好些了吗？别担心你的医疗费，你参加了学生平安保险，我们公司会按照规定给你医疗费，你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好吗？”这个不满16岁的孩子无法移动他的头部，只是眼中噙满了泪水，一滴一滴地迅速渗透了眼周的纱布，迅速地溶化在脸颊上，干裂的嘴唇嚅动了一下，“谢谢阿姨”，并用眼睛看了看他的妈妈，他的妈妈立即握住我的手，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也许出于激动，我悄悄地放了100元钱在这个孩子的枕头底下，然后，我摸着这个孩子的脸说：“祝你早日康复，早日重返校园。”
又过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由于工作的繁忙，我渐渐淡忘了这件事，但心中却总好象有一件什么事叫我放心不下，这时，一个40岁左右中年人来到公司找我，突然我想起，这就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她上前拉住我的手边哭边说，我走后他孩子的情况一直都不好，大脑有很多淤血，做了多次手术都昏迷不醒，最后，因抢救无效，半个月前的那天晚上，走了。她边哭边拿着一大堆用于索赔的发票和医院证明，我安慰了她好一阵子，最后，她在走之前，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封信，说那是她孩子写的，说非得交给我，我当时非常惊讶，怎么回事？我接过这封信，这是一个用白纸糊起来的信封，上面还残留着一些药的味道，撕开封口，不慎从信中掉出100元钱，上面写着：“保险公司的阿姨，你好，这100元钱是你的，我还给你，我可能用不上这钱了，在这个医院已经住了30多天，一直都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我想我可能真得再也不能回到学校里去了，只不过，我放心不下我的妈妈，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好人，我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妈妈为了我一直都很辛苦，假如我真得没救了，妈妈该怎么办？谁会来关心她？对了，我的医疗费可以为我妈妈买份保险吗？不管什么保险，我希望妈妈能平安、过得好，这样，我才能放心了。”
我禁不住热泪长流，生命之中还有什么能像这样让我感动？我紧紧地握住这100元钱，这封信让我久久不能平静，一个多么懂事的孩子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预料不到的，就像这个孩子与他的母亲，原本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庭，而突发的意外就会使一个家庭瞬间失去原有的美好，就像我永远不能忘记的那个孩子的眼睛，真诚、清澈——透着泪光的清澈，那是可以溶化一切杂质的眼睛，此刻，我有一种无名的悲哀，为这个孩子悲哀，也为这个母亲，使我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心情郁闷，而且我更怕的是黑夜的来临，支零破碎与血肉模糊的场面不断在我的面前闪过，为什么有很多的意外不能避免，为什么从事高风险职业的人不能多加一分小心，多一分防范，真的，有时失意就只在一瞬间。
如今那100元钱还躺在我的抽屉里，我一直没有把它用出去，对我来说，那不仅仅是一张可以换取任何东西的纸，更代表了一种深深的爱，它曾经温暖过几个人的心，虽然此前，我与那个孩子素不相识，每当我看见一些同龄的中学生对自己的父母发脾气的时候，我很伤感，这个世界有多么的不同，也许生活越丰富，内心越平淡，但我知道，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我会不停地告诫自己，什么才是真爱。
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孩子，他叫张小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