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全是男人，乔子琴藏在拐角里烘烤外衣，手里拿着潮湿的衣服，就着跳跃的火苗，感受着难得的温暖和光明，都说光明之下是没有罪恶的，她宁愿相信是真的。
仔细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心中暗想，还是西方文明啊，詹姆斯就能想得到，不仅给她找了干衣服，还捡来燃烧的木柴给她烤衣服。这事土包子陈明想不到，船长那帮子军统特务也各顾各的了……
船长石雕像一般坐在石头上，身上的湿衣服在火光的烘烤下冒出阵阵白色蒸汽，将他的脸掩藏在淡淡的蒸汽里，看不清表情。
詹姆斯抽完烟，在面前的石头上轻轻敲打，将烟锅里的烟灰倒出来，说道：“船长先生，陈明先生，我觉得，你们——我们，”詹姆斯打了个手势，“应该的，谈一谈了。”
若是平时，乔子琴听到这洋腔怪调，肯定会忍俊不止，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尤其是刚才受了批评，她再也笑不出来，只是忧心忡忡地瞄了陈明一眼。
“两位，不合作，打日本人，会很惨。我，去过，很多国家＠＃％＆＊＊……”尽管詹姆斯努力想把中国话说得字正腔圆，能让大家都听清楚，可是一着急，还是咕噜几句不中不洋的话来，别说乔子琴听不懂，连他自己都觉得局促难堪。
乔子琴：“詹姆斯，我帮你翻译给他们听吧。”
詹姆斯摇头：“我，可以，一，而，，说好……日本人，是你们，共同敌人……中国话叫：打仗，新兄弟，上身，斧子兵……”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乔子琴听不下去了。
看了看乔子琴，自己觉得表达很清晰：“嗯，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是，兄弟，合作，打跑他们。”
詹姆斯虽然中国话说得半生不熟，还夹杂着曲解的俚语，但他说得十分认真，边说边用殷切的目光看着船长。
船长木讷地看看他：“詹姆斯先生，你不太了解中国的国情……中国还有句古话，叫亲兄弟明算帐呢。”
詹姆斯摇头：“不对！船长先生，恕我，冒昧，打断你……日本人，已经，打到眼前，失败了，你们可能，没有家，兄弟，在野外，算账？”
船长清了清嗓子：“实际上，我们尊敬的蒋公是主张抗战的，不然，也不会有徐州保卫战，淞沪保卫战……国军也不会损失那么多兵将。”
一直不吭声的陈明嘿嘿笑了两声，反讥道：“船长先生是说，我们新四军游击队不抗日？你可别忘了，你们的蒋公是怎么抗日的！”
船长眉眼一抖，眼里凶光一闪，刚要说话，詹姆斯连忙伸出手叫道：“斯倒扑，斯倒扑！”看了看两人，“你们，知道，日本人，怎么想的？”
见两人都不吭声，他才开口道：“日本，很小的国家，一直，向先进，国家——学习，这是，可怕的民族——侵略中国……如果，成功，会拥有，更多的东西……你们，必须合作……”
陈明与船长都说：“国共是在合作呀。”
詹姆斯看看两人，摇摇头：“你们，很清楚的，为什么犯——咕——噜？”
乔子琴一边烤着衣服，一边纠正他：“是犯糊涂！”
“犯——糊——吐！”詹姆斯重复了句，左右望望，继续道：“基督说，我们都是，兄——弟！美国，支援武器，帮助打日本人……你们，嗯，能不能？笑一下，明白？仇恩？”
乔子琴见詹姆斯说得实在不像话，又纠正道：“一笑泯恩仇！”
詹姆斯重复：“一笑——明恩仇……来，握手，”站起身，拉着两人握手，“ＧＯＤ！美国，有南北战争，但通过，谈判，联合，抗击英国……最终，我们胜利！”
那********男人像是木偶一般，被他强拉着手，很不自然，几个在现场的特工暗自好笑。
詹姆斯不管不顾，站起身，伸展开双臂，情绪激昂，大声说道：“日本，贫乏小国……不可能，长久，美国，决定，禁止出口钢材，给日本……他们会失败——胜利，属于你们！胜利，属于中国！”
开始时，乔子琴还只是默默倾听着，很快，詹姆斯的话吸引了她，是啊，日本只是个小国，何以如此强悍？这不正说明他们心虚吗？！想上演一场小蛇吞像的闹剧，真是跳梁小丑！他们制造一起起惨绝人寰的屠杀事件，就是想用来恐吓住中国人，让我们从意志上放弃抵抗……
想通了这点，乔子琴顿时有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一扫心里茫然失望的阴霾，变得热血沸腾，猛地站起来，大声而坚定地攥起拳头：“对！詹姆斯说得太好了，日本鬼子就是想吓倒我们，让我们放弃一切抵抗，自相残杀，好让他们渔翁得利。我们不能这么下去，我们要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把日本鬼子驱赶出去！”
当着一群男人，突然大声说这样的话，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马上就有嘘声四起。
陈明缓缓站起来：“怎么？他们说的不对吗？”
几个特工马上鸦雀无声。
他只是个来自中国最底层的农民，没有多少文化，参加游击队后才上扫盲班，听首长报告，开会学习，传达过指导思想，但由一个老外说出来，更让他有信心了。自从参加游击队他就明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去，但他坚韧的性格让他一直坚强地战斗下去。
但他就是一把匕首，一把插进敌人心脏的尖刀，让对手感觉到疼，感觉到不屈的力量一直都存在，他听到会议上传达的延安精神，明白了：抗日战争是一场持久战。不能盲目乐观，更不能盲目悲观，任何轻视敌人的后果都会很严重，所以要做好各种艰苦卓绝的准备。
陈明是吃苦受累长大的，他并不怕吃苦，也不害怕死去。但他怕没有任何希望，日军奉行了“三光”政策，给敌后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同志们有时饿上几天，实在撑不住，甚至吃树皮树叶挖野菜度日。
汉奸和特务扮成百姓的模样混进队伍，有些同志没有斗争经验，无法辨别清楚，日军趁机包围枪杀，有时甚至整支队伍都牺牲了，使得抗日队伍一度萎缩，根据地不断缩小。
残酷的境况恐怕不能只用艰苦来形容。此次日军侵略江西一面，进行坚壁清野，另一面又加强奴化教育，给沿江地区游击队带来了致命打击，贵池至彭泽一带的游击队生存艰难，有的几乎处于瘫痪状态，有些支队已经找不到踪影，一些失去组织的游击队员，有的只能蛰伏下来，由于汉奸和特务渗透到百姓中，一次次的扫荡又被清洗了很多同志……
此次西行，陈明几乎联络不上当地的游击组织，而这些情况，皖南新四军部目前还不清楚，他情绪失望低落可想而知。
实际上，把詹姆斯乔子琴安顿在山神庙后，他就下山找当地的组织去了，与前面的情况类似，只找到四个经验丰富的老队员，其他人有的被抓，有的被杀，还有人已经失去联系。
他怎么能不茫然？詹姆斯的话像打了一针强心剂，又让他精神一振，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刚想说话，在外放哨的特工进来报告：“特派员，外面发现异动！”
船长猛然站起身往外走，陈明笑笑：“特派员同志，外面是自己人。”
他停下脚步，掩饰着刚才的失态，慢慢转过身来：“陈队长，你在外面安排了多少人？”
陈明含糊其辞：“既然詹姆斯先生说了，我们需要合作，我不妨实话实说，游击队会一直保护詹姆斯先生安全抵达汉口的。”
船长见陈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心里暗骂狡猾，便很随意地说：“既然大家都是一条战壕里的同志，外面下着雨呢，不如让他们进来避避雨，烤烤火，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陈明拿着树枝拨弄着柴火，让火焰烧的更旺，“感谢特派员的好意，我看还是不用了，我们的同志吃惯了苦，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
詹姆斯见陈明态度也缓和了，很是高兴：“我看出，来了，陈大烟袋，明白事理，不如，你们交流，资源，共享，共同，对付，日本人。”
船长重新坐回石头上，“既然詹姆斯先生提议情报共享，我先说说沿江江南情况，目前情况于我方非常不利，日本人利用飞机大炮和军舰不断强攻，国军人数虽然众多，但武器不如日军先进，没有军舰和飞机支援。波田支队能顺利从马当登陆，事先日本特工已经摸清了情况，作了充分的了解，日军连番攻城，损失颇大。１０６部正向湖口方向集结，九江沦陷，只是早晚的事。”
船长绕开沦陷区特工人员的问题，说些不疼不痒算不得什么机密的问题。后来长叹一声：“总的来说，我们技不如人啊，日军几千人就能打败我们几万人，我军伤亡惨重。本来，我对这场战争能否胜利也是持疑的，但詹姆斯先生刚才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还不能失去信心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