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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暖阳

眼看过了初十,墓园里面的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那些形形色色悲伤而死寂的人群也慢慢地出现,但是天却一点一点转暖,阳光也倾泻得越来越厉害,给这死寂的世界增添了一丝生机。而庄仲,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以后,也看透了一些人生中需要被看透的东西。现在的他无论是对于生活,还是对于身边的人,都保持着一种辩证的态度——没有完全黑暗的黑暗,也没有完全光明的光明。

正月十一的那天,庄仲和温倩还去警局录了口供,警察把情况问得很详细。临走时,庄仲还问了问警察该怎么给姜山量刑。

“听你们说的情况应该算过失伤人致人重伤,至于怎么量刑那就要听法官的了,以我平时的经验估计最多判个三年,不过这些前提都是不能调解的情况,要是能调解,赔的钱能让那边满意,那蹲的时间可能就会短一点了,”警察说,“现在这社会,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干!”

庄仲和谢了警察,就离开了警局,心中倒是有一些轻松:要说钱姜山并不缺,赔点钱换一段时间的自由,这姜山肯定也愿意。现在庄仲担心的是家名的那个母亲不同意,他知道那个女人的性格,如今被男人抛弃,怎么也要在姜山身上诳一笔;而家名的那个父亲虽然有钱,可是是不是也是那种贪得无厌、把别人痛苦当作自己快乐的人呢?

但是事情总是向自己认为“好”的那个方向发展的。转天下午,庄仲接到一个电话,居然是姜山打过来的,听他的语气里面带着兴奋。

“庄仲,你猜怎么着,我没事了,连钱都没赔,只判了个缓刑。家名的爸爸说他早想和家名的母亲离婚了,这下他正好找了一个理由,至于家名,他说他还会找人照顾不用我们操心,用他的话说,他正愁那么多钱不知道怎么花呢。”

姜山在电话那边激动地说着,庄仲这边自然为他能重获自由感到高兴,但却怎么都笑不出来,甚至还感觉有些恶心。想想也是,家名的母亲用家名当作筹码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家名的父亲却也利用家名来作为结束一段没有感情的夫妻关系的理由。在他们眼里面,欲求已经是世间万物的代名词与集合体,而一个人的生命与感情在他们眼里面也只不过是达到欲求的工具。家名虽然变得跋扈与险恶,但他依旧是是不幸的,他应该在一个温暖的家庭中学会被爱和爱人,而不是在这个畸形而病态的家庭中被使用、被玩弄,领略着人性的丑恶。此时此刻,庄仲对家名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失望,取而代之的是那源源不断的怜悯之情。

不知不觉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是庄仲的生日。自从离开了孤儿院,他就再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也再没有给自己过过生日。而今年他也不想过了,本来就是自己一个人,而且又过了那企盼蜡烛与蛋糕的年纪,再过生日的话会让自己更加心酸。

但是老天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生日礼物。这天清晨庄仲一打开门,就看到脚下那个熟悉的毛茸茸的家伙。

“钉子!”庄仲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回来了?”

钉子只是叫了两声,又缓缓地挪到火炉前蜷缩了起来。庄仲抱起它,看着它紧缩成一道缝的瞳孔,鼻子一酸,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主人找不到你肯定很着急,走,我带你去找找。”庄仲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狠狠痛了一下。他把钉子放到地上,朝屋外走。钉子却只是趴在屋子里看着他,一动不动。

“钉子,听话……”庄仲回到屋子里抱起钉子,钉子却挥舞着爪子照着庄仲的连狠狠地抓了一下。庄仲的脸上出现了两道淡淡的痕迹。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看着钉子。钉子只是蜷在庄仲的怀里,闭着眼睛,安静地喘息着。

“你是……想留在这里吗?”庄仲的眼睛有些湿了,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他没想到钉子会在这么冷的天自己找到这里,更没想到是在自己生日的这一天。钉子的归来,对庄仲来说已经不能用惊喜来形容了。他似乎感觉到这个正在他怀抱中扭动的生灵正在炽烈地燃烧着,温暖着他的身体和心。庄仲用他还没有忘记的手法理了理它的毛、揉了揉它的脸。

那天,庄仲去外面买了一大堆好吃的把钉子喂得饱饱的。钉子吃饱后,把眼睛眯成一道缝,满足地趴在火炉边睡起了觉,似乎在它的世界里,这里就是天堂,自己就过着天堂般的生活。

下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庄仲面前。她身上还穿着和之前一样的衣服,但却似乎变了一个人。她的脸上也没有了那先前的强笑,取而代之的却是那真实而灿烂的笑容。

“你怎么想起来这儿了?”庄仲问道。

“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今天又是正月十五,过来看看妈妈,也顺便过来看看你。”温倩说。

庄仲这才意识到再过几天就到了自己学生生涯最后的半个学期,然而这半个学期却是闲得不能再闲,除了每周仅有的一节课外,就是找工作了。

两个人在小屋里面说了一会儿话,夜幕降了下来,墓园里的人也渐渐地散了。庄仲就硬要拉温倩来到墓园外向北不远的一家拉面馆一起吃面,温倩也就欣然同意了。刚一进去,他们的注意力就被一对父子吸引了过去。

“我说过你别再管我了,以前我不着急是因为我尊重你,而且以为你能马上放手,没想到你现在会这样!”那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朝着他的父亲喊着。

“不是,你这……你出门不是少穿了件衣服吗……我给你送过来……”那个父亲支支吾吾的,显然被他儿子的这种激动弄得不知所措。

“我肯定不穿!你从哪来回哪去,今天我就是冻死,我也不穿!”年轻人依旧朝他父亲吼着。

他父亲叹了一口气,眼睛红肿着,默默地走出门离开了。那个年轻人一屁股坐下来,“哧溜哧溜”地吸着碗里的拉面。

“我真想上去给他两脚,”温倩对庄仲小声地说着。

整个面馆被热气笼罩着。拉面在冬天向来是很受欢迎的,这个屋子里面的人也不少,大部分看了那闹剧之后,又都各自“哧溜哧溜”地吸着自己碗里的面了。在这看客横行的世界里,人们除了旁观着别人的闹剧,就是埋头吸食着满足自己欲望的东西——这些在这家拉面馆体现得淋漓尽致。

整个面馆还剩两个座位,就在那个年轻人的对面。庄仲明显看到温倩眼睛里面的不情愿,于是建议到:“要不咱换个地方吃吧。”

“不,就在这儿吧。”温倩倒显得很执着,虽然这执着不能掩饰她那鄙夷的眼光。

他们两个坐到了那年轻人的对面,点了两碗面。温倩这时拉了拉庄仲的衣角。庄仲这才看见两行泪从那个年轻人眼睛里淌了下来,融进了他面前热气腾腾的汤里。那个年轻人似乎也注意到他对面来了人,猛地吸了吸鼻子,叼着面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这么不通情达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温倩瞟了瞟那个年轻人嘟囔道。

庄仲斜着眼睛看了看温倩,他很奇怪像温倩这样有那么多的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的人居然会不屑于当一个看客,不过仔细一想却又一下子明白了:本身她从小没接受到什么父爱,这次看到一个这样子践踏父爱的人,不免会产生一些难以抑制的愤怒——不过这些原本应该产生的东西在庄仲这里却已经麻木不堪,可能是因为自己比温倩更早地融入非家庭式群体的缘故吧。

那个年轻人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面前的一碗面吃完,又咬开了一个卤鸡蛋,细碎的蛋黄散在汤里,然后喝了几口汤,又用纸把他那油油的嘴角和嘴唇擦干净。

庄仲和温倩的面还没有做好,三个人就在这儿干坐了一会儿。那个年轻人抬起头,和温倩的眼睛对视了一下,又低下了头。

那个年轻人摸着口袋里的钱,却把一张卡带了出来,掉到了庄仲的脚下。庄仲弯下腰把那张卡捡起来,分明地看到那是一张学生卡,按那个入学时间来看他现在和温倩一样都是大三了。庄仲递给了那个人,那个人说着谢谢。

那个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没有不通情达理,也没有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是……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温倩看着那个人,毫不客气地说:“不管怎么样,你那么做就是不对。”

“我知道我不对,”那个人又开口了,“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从小我爸爸在家就扮演一个妈妈的角色,也是因为他从小受到父母的关爱很少,所以也不想重蹈覆辙。而他对我的关爱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可是我现在已经大三了,他还是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对待我。我迟早是会离开这个城市去别的地方发展的,但如果还这样下去,对他对我都不是好事。一个习惯性的照顾,一个习惯性的依赖,这不是什么好现象。”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以前我也觉得我自己很正常。可是上了大学我才发现,周围同学的独立性比我高得不是一点半点。我不想成为一个异类,我缺少的伤害真是太多太多了。就好像我爸每天总会指导我该穿什么衣服,对,我现在比我身边的人感冒次数都要少,可是不让自己感冒一次自己就永远不会体会到不及时换衣服的重要性。”他又喝了几口汤,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我爸总说相信我,我考上名牌大学的时候他自己闷在屋子里哭了一夜,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他口口声声的相信到头来仍旧只是那一次次不必要的担心。我感觉关爱与被爱就像吸毒一样,我现在已经戒得差不多了。他既然戒不了,那我只好帮他。虽然我和他现在都不好受,但是总比毒瘾越来越强要好得多。因为日后我一旦离开这个城市,我怕那种打击和空虚他承受不了,所以,”他抬头看了看庄仲和温倩,说,“我必须这么做,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他在口袋里面摸索着,掏出几张零钱递给了服务员,头也不回地走了,单薄的背影正在瑟瑟地发抖。

不一会儿,两碗喷香的面端了上来。庄仲和温倩埋下头默默地把面吃完了,这中间温倩没有说一句话,也不知道她心里面在想什么。吃完后,庄仲付了钱,走出了这热气腾腾的面馆。

“在外面转一转吧。”温倩说。

“好。”庄仲答应了。

两个人走在这有些喧闹的街上,看着一束束绚烂的烟花,听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你觉得咱们幸福吗?”温倩突然问到。

“幸福?”庄仲被温倩的问题弄得摸不着头脑。

“对,”温倩说,“嗯……就相对于刚才见到的那个人,你觉得咱幸福吗?”

如果是之前的庄仲,一定会回答“不怎么幸福”,可是听了那个人的那些话,自己却有些动摇了。

“谁知道呢,我们又没过过他那样的生活,又没有那样的感觉。”庄仲回答。

温倩笑了笑,说:“以前我总是认为有一个完满的家庭,受到父母亲的关爱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我在酒吧晚上下班后,独自一个人走在充满着夜生活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有着自己的同伴:情人有情人陪着,孩子有父母陪着……而我,面对着面看着他们,和他们擦肩而过,整条街上只有我一个人是形单影只的。”温倩看着自己的手心说:“那时,我感到无比的孤独,那时,我近乎疯狂地祈祷着身边会有人,即便不是父母,可以陪陪我,至少可以不付出任何感情地陪我走一走,即便那样我也会感觉很好。”

“可是抛开造成我独立的原因不谈,就说现在,像我这样独立的人如果真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真有无比疼爱我的父亲母亲,真有付出真心关心我的人,我会怎么样?会是很幸福地活着吗?如果是你呢?”温倩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了……”庄仲确实也不知道对于他这样习惯自己生活、习惯一个人完成任何事情的人,家庭会给他带来什么。

“刚才我就在想,我之前是不是一直都是错的,是不是与其憧憬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还不如过自己已经适应、已经接受的生活,”温倩叹了一口气,说,“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了。”

这些庄仲也不太清楚,就像一个孩子从出生就交给一头狼来抚养,多少年后,孩子保持着狼的习性,甚至不会双脚走路一样。而这时如果强迫他过着人的生活,是不是会害了这个在正常人眼里面“苦命”的孩子呢?

两个人就这样带着各自的幻想与心事回到了墓园,却看到小屋的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两个人。走近一看,居然是黑军和王雅。

“你们……怎么来了?”庄仲看着黑军和王雅,惊喜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正巧我回来得早,就想过来陪你过生日,路上正好看到黑军,就拉他一起来了。到这里看到你不在,就给你打电话,发现你的手机在你屋子里面了,就知道你没走远。”王雅看了看庄仲身旁的温倩说。温倩这时候才知道今天是庄仲的生日,也明白为什么庄仲硬要拉她去吃面了。

黑军打了个哈欠,说:“本来想出来吃个饭回宿舍睡觉的,结果看见这姐姐了,那气势真是抵挡不住啊,要不谁愿意大晚上来这鬼地方……”

“怎么地,有意见啊!”王雅亮了亮手上那长而尖的指甲。

“没意见,没意见……”黑军赶忙用手盖住自己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一脸无辜的表情。

大家一阵哄笑。黑军指了指温倩,带着猥琐的表情问道:“我说你怎么心甘情愿住这个鬼地方呢,原来有美女陪着啊。啧啧啧,还不介绍介绍?”

“她……她叫温倩,只是我朋友,没什么特殊关系。”庄仲似乎有些心虚,看了看王雅,王雅只是微笑着,仿佛还沉浸在黑军刚才的玩笑中。

“真的吗?跟我就别隐瞒了啊,这么晚了还和你在这,肯定是不回家和你一起在这儿住了。”黑军搭着庄仲的肩,坏笑着说。

“真的……真的……她只是……”庄仲支支吾吾的,但本来嘴笨的他却表达不出心中早已成型的那些辩解的话,因为他怕温倩不愿意别人知道她的孤儿的事实。

“行了,黑军,你就别逗他了,看他脸都有点红了。”

“我也是个孤儿,所以即使回到住处也会很晚。”

王雅和温倩几乎同时开了口为庄仲开脱了起来。

黑军和王雅这下都沉默了,原本那欢快的气氛也在瞬间消失殆尽。

“对……对不起。”黑军轻轻地道了歉。

温倩这时候倒显得很轻松,微笑着说:“没关系,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离开我父母了,我早就走出来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们看我现在不也是过的好好的。”

庄仲有些惊奇地看着温倩,他想不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微笑着的女孩就是上星期还在迷途中挣扎,在自己痛苦的命运中忍受折磨的温倩。

“庄仲,你还没给我介绍两位呢。”温倩说。

庄仲看了看王雅,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叫王雅,我叫李志军,别人都叫我‘黑军’,我是庄仲的舍友,她和我们都是同一个院的同学。这有什么难的,还想。”黑军责备着庄仲。抢过话说。

“哦哦,学长学姐好!”温倩有些调皮地问候道。

王雅走到温倩面前,笑着说:“你还是个学妹啊,要不怎么看起来那么清纯呢。”

温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有什么清纯的啊,学姐你就别开玩笑了。”

黑军凑到庄仲耳边,小声说:“火药味儿很浓啊。”

庄仲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突然又回过神来,冲着黑军说:“浓什么浓,别瞎说,我看她们关系很融洽啊。”

“唉,”黑军拍了拍庄仲,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太不懂女生的心思,别看她们现在这样,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因为一句口角大打出手都有可能。”

“瞎猜什么,”庄仲鄙夷地说,“赶快屋子里面坐坐吧,你不怕冷啊。”庄仲虽然这么说,但眼睛还是忍不住转向温倩和王雅,似乎在担心她们是不是真的会出现什么情况。不过这个想法立刻被庄仲自我否认了,因为他了解她们两个的性格,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认为他正在自作多情。

“哇,你还养了一只猫啊。”黑军一进屋就看到了钉子。钉子估计也有点认生,看到突然进了那么多陌生人,一下子跳上了床,眼睛放着光瞪着一行人。

“小猫猫,来,哥哥抱抱,喵。”黑军一边发出很嗲的声音一边走过去抱钉子,弄得庄仲和王雅都有想吐的冲动。哪知钉子不给黑军面子,一下子跳了起来,踩着黑军的脸蹿得老高,然后落在了写字台上。

一旁的王雅大笑,说:“就你还哥哥呢,大叔还差不多,你看,连猫都害怕你,更别提女孩子了。”说完就走到写字台前,轻轻抱起钉子,抚摸着它的背,揉着它的脸。钉子似乎很喜欢王雅,在她的怀里蹭了蹭,又抬起头蹭了蹭她的脸。“你看看我多有亲和力。”王雅带着些自豪的语气说。

“你的亲和力要是不用在动物上用在男生上那该多好。”黑军一屁股坐在床上,调侃起了王雅。

“嘿,信不信我让猫挠你去。”王雅摇着钉子的胳膊说。黑军听了一下子不吱声了,揉了揉自己的脸,看来刚才被钉子踢得不轻。

“唉,没想到你们今天会来,也没准备什么。”庄仲客套地说。

“嗨,还等你准备,王雅都给你准备好了。”黑军指了指王雅。庄仲这才注意到王雅手里面的盒子。王雅把钉子放到地上,把蛋糕放到桌子上,打开盒子,盒子里面是一个不大的蛋糕,上面画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和一只小鸡吃米的图案。

“王雅……”庄仲想感谢的话梗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他曾和王雅约定过,绝对不对对方说谢谢,因为那样显得太客套了,而他们双方都不愿因为这样将彼此的距离拉远。

“行了,我和黑军晚上还没吃饭呢,赶快把蛋糕吃了吧。”王雅看着辞穷的庄仲说。

黑军撸起了袖子,说:“哎,就是,饿死我了,快快快,切蛋糕。”说完就拿出蛋糕盒子里赠的塑料刀想切。王雅“啪”的一声打了一下黑军的手,抢过刀递给庄仲,说:“懂不懂规矩啊,寿星先切。”黑军被打得“嗷”的一声叫起来,揉着泛红的手哭丧着脸说:“女人点行不,以后谁要是娶了你谁就真是糟了大罪了。”

王雅正要争,一阵敲门声传来。庄仲打开门,原来是薛强。

“薛叔叔,您……”庄仲显得很惊喜,把薛强让进来,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薛叔叔,是之前在这儿看墓园的老大爷的儿子。薛叔叔,这些都是我朋友。”

大家互相报过姓名问过好后,庄仲问薛强:“大正月十五的,您不陪着薛大爷来我这儿干什么?薛大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他最近身体挺好。薛大爷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怕你自己在这儿没意思,就让我过来陪你待一会儿,没想到你这儿有这么多人。”薛强笑着说。

庄仲的鼻子一下子酸了,他没想到生病的薛大爷居然还能想到自己,更没有想到他居然放弃在这个本应一家团聚的节日里一家团聚的机会。回想起那些年薛大爷对自己的种种照顾,庄仲已经无语凝咽了。

“帮我……谢谢薛大爷吧,也谢谢您,薛叔叔。”庄仲红着眼睛说。

薛强拍了拍庄仲的肩膀,说:“其实……你不需要感谢的,真的。”薛强看着庄仲,不知是因为看庄仲可怜还是因为别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庄仲……”

王雅可能看气氛不对,赶忙说:“好了,既然薛叔叔来了,那就一起吃蛋糕吧,虽然蛋糕不大,但是五个人够分!”

薛强赶忙用不合年龄的的方式抹了抹泪,说:“不用了,既然庄仲有人陪着,我也就回家陪薛大爷了,家里就他一个人,留他自己在家也不好。”这时薛强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哦,对了,我今天还带了东西,就在我车里,庄仲还有黑军和我去取一下吧。”

“好嘞。”黑军从床上跳下来,和庄仲跟着薛强走到墓园外的车棚。

“哎呦,大奔啊,好车!好车!”黑军一看薛强的车眼睛就亮了,绕着车转了一圈,仔细地鉴赏了一番。

薛强笑着看着黑军,说:“好车不一定是好东西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后备箱拿出一架烤炉和一些串成串的蔬菜和肉,还有一箱没喝完的啤酒,说:“你们两个把这些拿回去吧,我直接回家了。”

“谢谢您。”庄仲接过东西说。

薛强转过身,微笑着说:“好好和你朋友们过生日吧,你虽然是孤儿,可你并不孤单。你有那么多能交心、能在这个日子愿意陪你的朋友,我也真是羡慕。”薛强弯腰上了车,又探出头来,对庄仲说:“哦对了,忘了说了,生日快乐。”

庄仲朝薛强轻声说了句谢谢,薛强就挥了挥手,开着车消失在了远方。庄仲和黑军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小屋走去。

“过去也是浪子啊……”黑军嘟囔了一句。

“什么?”庄仲似乎没听清黑军的嘟囔。

“你没看见他额头那条那么大的疤吗?我估计是过去黑社会火拼时留下的。”黑军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

庄仲不禁轻轻地嘁了一声,说:“你以为港台片儿啊,还火拼。”

“真的,我的直觉从来都是很正确的……”

“不过他人看起来倒是挺不错的。”黑军说。

“嗯,他这段时间挺照顾我的,”庄仲说,“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似曾相识,可能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带出来的吧。他的父亲,也就是之前看墓园的那位老大爷就是这样,每天和蔼可亲的。有些东西可能就是遗传,改不了。”

这时,黑军突然“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庄仲带有些鄙夷地问道。

“咱把那两个情敌留在一间屋子里那么长时间,要是她们俩打架怎么办?坏了坏了,赶紧回去看看……”黑军一边说着,一边加快脚步。

庄仲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加快了脚步跟上黑军。一进屋,黑军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温倩正和王雅逗着钉子呢。钉子在两个女生的怀里面翻滚着,好像特别开心,一边滚着一边“喵喵”地叫着,弄得屋子里面的气氛一下子愉快了起来。

“你们拿什么东西回来了啊。”王雅见他们回来,放下钉子,凑上前去。“哇,是烧烤!这季节最适合吃烧烤了!”王雅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黑军说:“我们去外面吃吧,在屋子里也没法烤,一会儿再烤中毒了。”

“好主意!”王雅兴奋地拿起蛋糕和几张凳子,那劲头一点都不像那个前不久让庄仲帮忙搬行李的娇弱女生。只见黑军熟练地把烤炉支起来,将一半的炭用屋里面的火炉烧红,然后把它和剩下的炭一股脑地倒进了烤炉里面,不一会儿炭火就旺了,就像一只征服烤炉的精灵一般在为胜利翩翩舞蹈。

“好了,可以烤了!”黑军一下子坐在凳子上,用袖口抹了抹额头。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黑军的额头却显现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庄仲被黑军这一系列熟练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说:“和你在一个屋子里住了快四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呵,”黑军一下子得瑟了起来,“我的本事大了去了。知道我的脸为什么那么黑吗?就是上烤炉次数多弄的!”

几个人哈哈大笑,各自拿一张凳子围着烤炉坐了下来。烤炉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仿佛昨日的伤痛也像那些炭一样被投到了这架烤炉里面烧成了灰,烧得一干二净。头顶的满月散发出的光芒打在这温馨的角落,就像是沐浴着圣光的昙花那样安详而美好。庄仲此时只想和这些朋友们静静地享受这一切,甚至是永远被这温逸的薄纱所笼罩。他领教过昙花一现的速度,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很满足,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经历了,哪怕是一瞬间,那也足够。

远方,新年最后一波烟花声响起,一切都将随着这些闪光与声响开始,而人们所期望的那美好的一年,是否真的会美好呢?

庄仲也不知道这一年自己会怎么变,这个世界会怎么变。但他知道,至少现在的自己要比前些年要好,他有朋友陪伴着,有着自己要做的事情……所以他相信,未来一定会是美好的。在这个月圆之夜,他找回了心中那久违的温暖,并将这些年在心中积攒下的坚冰与痛苦粉碎——这一年,注定会不平凡。

这个晚上,他们都喝了很多酒,黑军更是喝得有些不省人事,最后是他们三个人一起才摇摇晃晃地把他抬到了床上。抬进去以后,温倩也马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有些清醒的庄仲给黑军盖好被子,然后把自己的棉服披在温倩的身上。王雅这时候虽然不像黑军和温倩那样醉得那么厉害,但神志却也有些不清晰了。他们两个并排坐着,摇晃着。

“现在能……能说了吧,你和这个……学妹是什么关系……”平常口齿伶俐的王雅此时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了。

“没什么,就是普通朋友,她母亲葬在这儿。”还有些意识的庄仲果断地回答。

“真……真的?”王雅问。

“嗯,真的。”庄仲应到。

王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身体向旁边一倾,头一下子埋到了庄仲的怀里,嘴里面慢慢地嘟囔着。

“你……你知道吗,我早就想说我喜欢你。可是你是男生啊,再怎么说你也要主动啊……哈哈……你说我也真是,你都没说喜欢我,我在这自作多情什么……”

“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我最喜欢坐在你车的后座……然后唠叨。而你……只是一声不响地听着……我喜欢,用我的头靠着你的背……我喜欢,在我想让你送我时,你恰好说‘我送你吧’的那种感觉……”

王雅说到这时,声音里面已经带着哭腔。庄仲已经感觉自己的胸前有些湿了。

“可是现在……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即便……我们两个能在一起……也只能是这几个月了,我毕业后会出国……到那时……到那时……就见不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孤儿,我知道,你觉得……你觉得给不了我要的生活,但是那又怎么了……你以前和我说你害怕,害怕……被人歧视,甚至连被人关心的感觉……都害怕。我记在心里……我把你当作平常人来看待,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可怜你……”

“我喜欢你……喜欢……你……”

王雅慢慢地睡着了,睡在了庄仲的怀里。此时的庄仲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淌,滴在了王雅的头发上。他从来不知道王雅对他的看法,这么多年他只是猜测着,猜测着王雅是不是只是因为他是孤儿而可怜他,猜测着王雅会不会因为他的一无所有而拒绝他。那种危机感与自卑感,在这无谓的猜测之间已经被庄仲自己放大得有些夸张。而今天,他知道了一切,他所猜测的所有谜团都有了答案——但却为时甚晚。

庄仲在这五味杂陈的情感中慢慢地睡着了,抱着那飘逸的长发已经被他的泪水浸透的王雅。

转天,庄仲被一阵咳嗽声弄醒了,睁开眼睛,看见黑军正在床上看着他们两个,脸上显现着那标志性的坏笑,就像《猫和老鼠》里面汤姆猫设好机关等着杰利鼠上钩时的表情。这时,趴在桌子上的温倩也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了庄仲和王雅,眼神里面猛然透出一丝异样。

庄仲怀里面的王雅也被黑军那不怀好意的咳嗽声弄醒了,她睁开惺忪的睡眼,那双大眼睛的眼圈还是红的,大概是因为在睡梦中还哭了一场吧。这时,王雅也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猛地坐了起来,看见旁边的庄仲,脸一下子红了。

“我……我这一晚上……是这么睡的吗?”已经酒醒的王雅说话依旧还有些拌嘴。

“明知故问,”黑军叹着气说,“唉,宿舍又有一位脱单了,现在就真只剩我喽!”

“说什么呢!”王雅瞪了黑军一眼,斥道:“昨天那不是喝多了吗,你喝多了知道自己干什么?你知道昨天我们仨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抬进来的吗?”

庄仲这时有些失望,他意识到原来王雅昨天晚上说的都是些没有意识的酒话,在他的眼里,酒话就如同疯话一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不过是王雅酒醉后的玩笑罢了。

黑军听了王雅的这一席话,被噎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求饶,临了还蹦出一句:“你要是想和庄仲在一起我还不同意呢,他要是和你在一起,还不得天天受欺负。”

“你……”王雅气得抱起趴在地上的钉子,一下子扔到黑军的身上。黑军昨天被蹬的阴影显然还在,一下子从床上蹿了起来,把钉子都吓得跳到了庄仲怀里。大家看着狼狈的黑军哈哈大笑。温倩脸上的哀伤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最近才真正学会的微笑。

庄仲打开房门,一缕阳光飘了进来,飘到了每个人的脸上和怀里。它用它那温暖的手掌在每个人的身上抚摸着,抚摸得所有人的心都暖暖的。他们的眼睛里面都映着那束和暖而神圣的光,那企盼着美好、充满着希望的眼神就像是被尘世间的污秽困扰多年的释迦摩尼悟出真谛的那一瞬的眼神一般。而就在那时,对于温倩走出面馆时提出的那些问题,不管是庄仲还是温倩,心中都有了答案,虽然还不是十分地坚定而明确。

这一道暖阳,庄仲等了太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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