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儿。”慕棠看着那个白色的影子,睫毛轻轻的颤了一下,眼里的光彩愈发的明亮,似是穿透了没有尽头的黑暗,穿过了深不见底的地狱,那么远远的,又那么坚定的照过来,流转着异样的华彩,散发着丝丝柔软的温暖,那么暖,“是你。”
又一阵风花过,十几个女子从空中飘然落下,这些女子的衣着各色,都不尽相同,她们依然是轻纱掩面,怀里抱着各种乐器,那样的娇美动人,恍若是瑶池仙子下凡。慕棠微微的皱了皱眉,他直觉不太喜欢这些女子衣裳的颜色,实在是太复杂了,完全不如先前央玉公子那些侍女的清雅空灵,便如同是刚采摘下的莲藕一样滴着露意。“菩提本无树,明镜也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无须精心去处世。坐也禅,行也禅,一花一世间,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轿中的人轻轻的低喃,慕棠微微一怔,这个声线真的好似晚儿,恍若正在慢慢流淌的溪流,那样的清澈静谧。又似是裹春日里跳动的阳光,那样的柔软透明,只是,没有了他记忆中那份悠然,“慕公子,你好。”
慕棠微微一怔,他脸上的喜悦及期待顿时不见,垂下眼睛依旧难掩眼底那抹失落,“你不是晚儿。”晚儿似云,那样的悠然脱俗,即便是她要杀他那会儿,他都没有给过他这种陌生的感觉。慕棠心中一痛,随即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冷淡的语调,“姑娘,很抱歉,在下认错人了,还请问姑娘芳名。”
轿中人微微欠欠腰,雪白的衣裳泛着温暖色泽的光,“妾身人轻名贱,不足挂齿,如果慕公子不介意的话,可以继续叫妾身:晚儿。”
“慕棠介意。”慕棠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晚儿,这两个字,在他心里面,便仿佛是打寒冬的第一记春雷,在荒芜的田野中,呈现出了不可阻挡的轰鸣,传遍每个角落。又伴着最柔软的春风,反复的回响。如果时光有裂痕,那该有多好,如果能够划着一泓春水回到那个月色迷离的夜,有该有多好。慕棠目光慢慢的黯淡下来,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将天地间的所有光芒全部吸入,只留下了纯然的黑色,他脸上布满了落寞,那些压抑在心脏深处的疼痛逐渐袭来,他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那一日,已经远去,然那一幕,却早已经溃烂,绝望得如同死亡。晚儿,你在什么地方?此生此世,我还能够再见到你吗?如果是不能够,请你好好照顾自己,多保重了。想到了再也不见到晚媚,慕棠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体内的血液疯狂的撞击着身他的体,硬生生牵扯出撕裂的疼痛,他转念又想起了媚晚,她是他的主子,命运把他们给亲密的连接在一起,一丝一毫也不能够分开,从看着她受伤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明白,他不能够失去她,他的生命里不能够没有她,如果这个世界上,失去了她的存在,那,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思?那种单纯的主仆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没有人知道,他便这样不知不觉的滑落到了万丈悬崖的边缘,明知再前进,便很可能会是粉身碎骨,可是,他还是在固执的选在这悬崖边上停留,不愿意的离去。****?难不成,这真的是一种罪孽吗?他已经害了晚儿,辜负了孟染,他又如何能够忍心让媚晚去面对这些事情呢?只有快要失去时,他才会发现,他是那么的害怕失去,失去媚晚,失去他已经拥有的那些简单而快乐的日子。他不是,没有怨恨过媚晚,她毁了他,害他被那些江湖人误会。但是,爱,是没有罪的,他开始相信了,他现在不再害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了。主仆,这个身份,便好好似一道挣脱不开枷锁牢牢的锁住了他们,让他们堕入了地狱最深处,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陪她共赴地狱。他握紧了手里的无媚剑,有种一种淡淡的温暖在他心里悄悄的蔓延着,便如同那个明媚的春日,她将这把无媚剑交给他,她指尖无意中碰到他肌肤刹那间,给他带来那样的温暖。从身体,一直,到心里。慕棠低垂着眼眸,眼睫毛抖落下来的暗影半掩着他的脸容,斑斑点点的,深深浅浅的。他的影子,在这昏黄的幽暗光线下,显得极淡极淡,被拉得很长,几乎不能够辨出本来的轮廓。那样小小的,孤零零的伏在地面上,阴恹恹的,呈现出一种有点儿乖戾的姿态。慕棠心里,似乎有烙铁一样,涨得他胸膛里满满的灼烫感。那些难以言语的心绪,随之慢慢融化开在他的胸腔,涩涩的,都是难以言喻的柔软和心疼。
轿中白衣女子看着慕棠,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呵呵呵呵……”慕棠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却能够从她的清朗的笑声中,感受到她笑的有多么的欢快,晚儿是是不会这样笑的。晚儿总是充满了忧郁。白衣女子掩着嘴笑完了,她又端详了慕棠会儿,忽然弯了弯唇,眼里散发出来的目光却是如刀剑那样的凌厉,她沉声道,“慕公子,我给你留了退路,你为什么不走呢?”
慕棠的唇角轻轻一挑,他不懂她白衣女子里的意思,“姑娘,你是什么意思?慕棠不懂。”
“哼。”轿中女子冷冷一笑,“慕公子,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留下赫连烈这个老东西你,不再插手这里的事情。为了她,我可以不再为难你。”
“这不可能。”慕棠断然拒绝,他的瞳孔幽深,亮如宝玉,却又夹杂着一丝复杂神色,掩去了原本的淡然和温和。他眼前这个白衣女子,不是央玉公子,他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这个白衣女子,不是晚儿,他们不认识,没有什么交情,那他 便以不必那么瞻前顾后。“姑娘,暂且不说,赫连前辈与家父的交情,即便他是外人,慕棠都不能够置身事外。”从这个白衣女子的口气里,他能够感觉出,这个白衣女子绝对不是什么友善,赫连烈,一旦落入她手中,他的后果不堪设想,还有,方才那两个想要杀赫连烈的女子,很可能正是她派来的。
慕棠的话音刚落,白衣女子的脸因此变得有点儿扭拧,黑纱下的那双秋水明眸里有丝丝涟漪荡漾,“你爹爹?赫连家?”她沉默了半晌,她声音还是那么的温纯:“慕公子,我是在给赫连烈那个老东西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却断然回绝我,慕公子,这是在是有点儿可笑。”白衣女子抬手,摸摸染上露气打湿的披风,她又慢吞吞的,“既然,慕公子执意如此,我也只好不再多费唇舌,不再勉强慕公子了。”她微微抬了抬手,她那些侍女立即上前,她们都抱着一种乐器,撩起裙摆,席地而坐,轿子中也忽然传出了琴声,那样的清脆冰冷,还带着让人非常刺耳的尾音,让人从心底感觉到异常的发寒。慕棠的心里面涌起了一阵深深的不安。树林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滞了下来,那杀气腾腾的凝重空气,令人窒息的想要发狂。慕棠忙不迭的挡在赫连烈面前,以剑气挥出一道强大的屏障,以图赫连烈能不被这奇异的乐声所迷惑。那些侍女听到了琴音,也拨动了手里的乐器,琵琶,箜篌,长萧,笙,洞箫,排萧,竹笛,羌笛,芦笙,陶笛,马头琴,扬琴, 柳琴……这些乐器同时响了起来,时而肝肠寸断,时而浩气长存,时而哀怨缠绵。树林里那些骇然的森寒随即便凝聚起来,狂风卷起了地上厚厚的积雪,隐藏子啊层层乌云里的月亮周围散发出了一种诡异的灰白色光芒,慢慢的,沉入了广袤无垠的黑暗中,便仿佛正在一点一点的死去。白衣女子微微的抬了下头,她似乎瞥了慕棠眼睛,然她拨琴弦的手指更加快了。一瞬间,浓浓的杀气铺天盖地的,慕棠也有了丝丝的颤抖,那些几乎能够渗入血液的森寒纠结着杂乱无章的混乱,慢慢的蒸发成无法遏制住的寒意,一点点的渗进他的骨子里,连带着钝钝的疼痛。他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便仿佛沾了尘埃的水晶。他心里很清楚,纵然他的武功修为再怎么的厉害,一个人要想两个人都活命,着实是有点儿困难,慕棠只能够勉强撑着,他心里思索着如何才能够破敌。
慕棠还能够勉强撑着,而那些原本意气风发的几千名弓箭手,在这怪异的音乐中,一个,一个,又一个,纷纷的摔倒在地上,他们抱头翻滚,惨叫连连,还没有几下子,他们便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七窍流血,面目狰狞的死去了。有的人认命的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绝望的神色,颤抖着双唇,等待死神的到来。那些弓箭手里,一个人正痛苦的抱着头,恐惧与愤怒同时表现在他的眼睛里,他拖着不稳的步子,踉跄着上前,他望着那白衣女子,嘶吼着,“混蛋,你真是该死,你是在找死,居然敢背叛……”他愤怒的吼着,提了把大刀,拼出了最后的余力砍向了轿中的白衣女子,轿子周围的那些侍女依旧闭眼沉默着,她们仿佛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到来,又似乎情况紧急反应不过来。“刷”,伴随着刺目的白光,大刀登时便劈成了两截,那人见状,吓了一跳,他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他愈发愤怒的瞪着轿中的白衣女子,一声似笑非笑轻悠悠的传来,“我什么时候有说过,我是他的人了?”
“你……”那人捏紧了两只铁拳,他眼里簇簇窜动着的那些狂怒火焰只恨不能够将这白衣女子连轿子一起给撕碎了,深深的愤怒及仇恨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慕棠,很是不忍心,他无法做到明明看到这惨烈的情况还是假装没有看到,他稍稍的分了分心,道,“姑娘,你究竟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