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剑池中,云雾弥漫,两条极为虚幻的人影正游弋其中,此间无人声,无虫鸣,唯有热气蒸腾和烈焰横飞之声,忽然间,一声呼喊如回音般传出......
狄升时常忆起这场景,这声音。
此地离育剑池已超千里,此事距今未满一年。
他嘴里仍不有自主地念叨着:“狄升小心,狄升小心......”
他在等,等当时救他性命之人。
“你来了?”
“我的确来了!而且,你也没有失约!”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打算跟你决斗!”
“其实我并不想这样,但除此以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问题!“
“你错了,这个问题原本很好解决!”
“怎么解决?”
“我知道你要的只是这把剑!”
“是的,除开这把剑,我们依然是很好的朋友!”
“所以我今天才把剑带了过来!”
“决斗当然需要带剑!”
“不,我只想把它交给你而已!”
“是么?”
“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你是出自真心,因为这的确很难割舍!”
“剑尊说过,此剑既非传家之宝,也非镇岛之物,因此,不是属于我个人的东西,我自然不会难以割舍!更何况,你是因为救我而错失了这把剑,所以......”
狄升没有再说,他留下了剑,默然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剑在天捧剑在手,目送狄升消失,毫不移动。
翌日。
他来到了昨天来过的地方,却发现狄升已经在那等他。
“莫非你根本没走?”
“不,我也刚来!”
“但你为什么知道我会来?”
“我想我们来这的理由应该是一样的,你之所以来,是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来!”
“如果我来找你不是因为这把剑,你信吗?”
“我相信今天会是,明天也还会是,但我相信你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这把剑来找我!”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仍然把我当朋友!”
“也许有些人之间永远也做不了敌人,这个世上,永远的朋友似乎总是比永远的敌人要多!”
狄升没有回答,只是笑。
剑在天留下了剑,默然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狄升捧剑在手,目送剑在天消失,毫不移动。
水流花谢,一百年其实也没那么漫长。
他们居然还是那么年轻,那么英姿飒爽,仿佛距离他们一起完成仙剑认证的时间,不是一百八十年,而是一百八十天。
今天下午,微风无云。
“你来了!”
“莫非我来得不是时候?”
“好酒,好菜,好天气!怎么不是时候?”
“可我觉得现在并不应该吃菜喝酒!”
“那么你准备去哪?”
“若相信我,就跟我走!”
“你手指的方向,我还算熟悉!”
“应该熟悉的!”
“原来你在担心若情!”
“人之常情,莫非你没有?”
“不知道她最近一次跟你联系是什么时候?昨天,还是今天?”
“前天下午!”
“走!”
他们要找的是他们都曾爱过的女人,后来他们彼此都已分开,只是原因截然不同。
拥有狄升之剑的人,唯有狄升,尽管这把剑曾被轩辕天一所有。
他们很快见到了女人。
女人在笑,对两者都是如此。
“原来你真的在这!”
“看你的表情,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似的!”
狄升如有所思,没有回复。
剑在天道:“像你这么费心去保护一个人,我们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天若情浅浅一笑,又忽然敛笑说道:“狄升你在想什么,他已经来了!”
狄升忽然回神:“他在哪!
剑在天道:“他的确来了!”
天若情轻声一叹:“其实,我并不希望这件事情牵累到你!”
狄升道:“我想卓不凡跟你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他也不希望这件事牵累到你!所以,我跟你也应该在同时做一件并不算自私的事情!”
剑在天嘤声问:“卓不凡在哪?”
虽然他知道再怎么轻声也会被独孤南听见,可他还是问了。
天若情也自然明白此节,可她也照样回答:“在隔壁密室里边!”
独孤南的确来了,就在三人背后伫立。
他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当他开始走近天若情时,场内忽然息声。
天若情神色平静,但不失严肃地问了句:“独孤剑主,你真的要见卓不凡么?”
几乎没有人知道独孤南的真实姓名,也许知道他姓名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但几乎人人都知道,他不属于当今任何剑系,或者说,他一人便是一个剑系,只是这个剑系暂时没有被命名罢了。
他大概出生于天门海以南的某个孤岛,独孤南之名因此而生。
此刻他继续沉默,继续不动。
当然,这很正常!
“我知道你沉默即是默认!”天若情越发严肃,并准备做出一个自认为没有破绽的攻击动作,“好吧,既然如此,你必须得先过我这一关!”
独孤南沉默依旧,不同的是,他忽然一个闪身,顷刻消失不见。
独孤南纵然厉害,他们也绝非庸手。
可当他们就追上独孤南时,却发现他身边已经多了个人,一个中等身形身上有字的年轻人。
这个人他们全都认识,但没有人对此表示惊讶,包括他身上用画笔所写的四个大字——天才画师。
没错,独孤南要找的就是他。
此人自然是卓不凡。
可他们很快又惊讶了,因为卓不凡不仅没有说话,而且神色相当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些欣喜。
一个人被挟持以后,不但不呼救,不挣扎,反而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岂非也是件令人诧异的事?
莫非真的因为卓不凡冒充其名,独孤南一怒之下,把他给弄哑了?
天若情稍停片刻,忽然说道:“如果你不交出卓不凡,我们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说话之时,剑已拔出。
剑光刺目,卓不凡连忙以手遮眼,急急说道:“等一等,先别动手!”
这么看,卓不凡并没有被弄哑,不仅如此,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
天若情问:“不凡,你知道他是谁吗?”
卓不凡没有说他是谁,而是面向独孤南拱手说道:“我正准备拜他为师,所以他即将成为我的师父!”
他知道,但不敢说,甚至连独孤剑主也不敢称呼对方。
剑在天笑道:“没想到你之前随便冒认的师父,到头来还真被你给撞上了!”
卓不凡道:“剑主你误会了,我这可不是随便冒认,我其实对他仰慕已久.......”
便在此时,一直沉默的独孤南忽然沉声说道:“不凡,你的话有点多了!”
卓不凡一听,立马收敛兴奋,不再言语。
独孤南用他那深邃的目光扫了狄升等人一眼,接着淡淡说道:“不凡,我们走!”
独孤南转身即走,只是不紧不慢地走,没有一闪而逝。
只不过,他没有回头看任何人,一刻也没有。
狄升没有追,身边两个天门海的朋友亦是如此。
但忽然间,狄升仿佛想起什么,随即远远喊道:“等一等,独孤剑主!”
独孤南仍旧缓缓前行,大约五六步之后,他居然停下,只是停下,没有答话,更没有回头。
卓不凡也跟着停下,同时有些好奇地回头一望,顿时露出惊惧之色。
几乎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叫独孤南止步,但狄升做到了。
狄升知道独孤南在有意等他问话,所以他赶紧问:“未知《剑神图》真容,独孤剑主是否亲眼见过?”
天若情轻声问道:“没见过那幅画,他又怎么会把卓不凡带在身边?”
狄升也轻声答道:“他不是还没收那小子为徒么?”
闻言,剑在天即刻点头,天若情亦然。
说话间,独孤南侧首看了卓不凡一眼,并向对方伸出一只手,一只未拿剑的左手。
他什么也没说,但卓不凡明显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这位年轻的画师即刻从包袱里拿出一幅画卷,准备恭恭敬敬地呈给对方。
狄升突然发现,就在卓不凡即将把画交给独孤南时,年轻人的手明显抖了好几下,神情亦随之紧张起来。
这么明显的问题当然逃不过独孤南的眼睛,所以他即刻只手接画,然后握紧。
他没有把画打开,而是说:“告诉我这画中人是谁?”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不满,也的言语没有一丝愤怒,可卓不凡的手却越颤越厉害,口中言语也随之吞吞吐吐!
“我.....我再画一幅给你好吗?这一幅没......没画好......一点也没画好........”
狄升没有猜错,独孤南的确没有看过《剑神图》,至于那画中人究竟是谁,狄升自然也不知道,但现在基本可以百分百确定,那一定不是独孤南,甚至连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想要把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画得惟妙惟肖,无论哪种级别的天才都无法做到。
可是你知道欺骗独孤南的后果吗?
这当儿天若情真想冲上去问卓不凡,把这个问题反复问三遍,当然,她也想趁机把卓不凡从独孤南身边带走。
她没去问,他也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带走卓不凡。
确切地说,不是带,而是救!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都开始为营救这位年轻画师作好准备。
“别杀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但见卓不凡一跪在地,这会早已吓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就连头发也快要竖起来一般。
天若情即刻飞身上前,恭然说道:“这个年轻人不懂咱们剑界的规矩,我想他也应该不是有心冒犯你,所以还请独孤剑主你能饶他一命!”
独孤南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会杀他!”
独孤南说得没错,这句话他早就对天若晴讲过,同时也对狄升讲过。
只是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独孤南依然没有改变他当初的决定。
这就是独孤南,一个令任何人都捉摸不透的神秘男子。
一听这话,卓不凡当即吁了口气,继而叩首拜谢:“小民知错,小民以后再也不敢了,多谢剑主饶命,多谢......”
此时狄升上前问道:“既然独孤剑主已经饶恕了他,不如让我们大家都看一看画中人究竟是谁,也许至少有三分像你,只是他真的没有画好罢了!”
独孤南没有回答,他今天已经说了两句话,所以他不会轻易再说第三句。
他不说话,并不代表他不会行动。
只见他单手一扔,随即把画扔给了狄升。
剑神图,果真是剑神图!
当狄升打开画卷,立时赞不绝口,他曾以为所谓的天才画师,只不过是卓不凡自吹自擂自我包装的不成熟行为,如今看来居然能够名副其实。
对此,独孤南毫无表情,毫无反应,仿佛他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当然,他也没有迅速拔出长剑,然后一剑刺进卓不凡的胸膛。
他说过,他不会杀这个人,甚至可以理解成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这么做。
狄升与天若情几乎同时发出惊叹,惊叹于作画水平之高,那画中人物的确不是独孤南,可他却像极了另外一个剑界中人。
此人居然就在现场!
此人已被惊呆!
此人正是来自天门海的著名仙剑师——剑在天!
卓不凡开始犹豫不决地左顾右看,一会看看剑在天,一会瞧瞧独孤南,不敢说一句话,也不敢在两人之间挪动一步!
他不知道该支持谁,更不敢得罪其中任何一人。
蓦在此时,独孤南忽然淡淡了说了句:“看来此人注定跟你有缘,请天兄好自为之!”
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三句话,也是最后一句,因此没有人再问他什么,包括卓不凡。
独孤南已经默然走远,大约五百米后起身飞行,片刻消失于斜阳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