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有个小品演员怎么说的来着,眼睛一闭一睁,时间就过去了,嚎儿。是的,时间确实过得很快,我在郑伯伯公司一晃已经工作了四个年头。
而我回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改变好像若有若无,我依旧在努力地工作,但我已经不去思考工作是为了什么,是谁的理想;我依旧和李露在一起,并且能和她父亲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地举起酒杯;丑丑依旧在我每天回家时会欢快地摇尾巴,不过一整天里大部分时间它还是像张虎皮地毯一样趴在地板上;父母依旧健康,只是不再去赶早上七点的那班公交车,而是退休在家遛遛狗养养花。一切仿佛都变得更美好更和谐,可是我却总觉得遗失了什么。
一年半前我被郑伯伯升为了营销部负责人,就是当年董小涛的位置,而他离开了公司。其实在更早,我和小涛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了。我工作成绩上的进步小涛和其他领导都看在眼里,郑伯伯会刻意地要我去参与一些重大的决策会议,偶尔还会问问我的意见。小涛逐渐感觉地位不稳,所以每次我请教他专业知识方面的事时,他都会有所保留,有个猫教老虎本领却留一手上树技能的故事大家都听过,也都明白。李露偶尔会来公司接我,我手头有事没处理完时她就会去董事长办公室,一口一个郑伯伯,喊得那叫一个甜美,她就差把“张凯上头有人”几个字贴脸上了,其实其他同事都懂。我一步一步升到经理时,已经对小涛的位置造成了很大威胁,那时我能感觉到逐渐有小涛的亲信开始选择站在我的队伍后面,一口一个张总你看我这方案行不行,张总你拿个主意。小涛走那天把自己东西收拾完以后故意把办公室弄得一塌糊涂,他说,张总,我的东西整理完了,不好意思,这里有点乱,就麻烦你搬进来的时候打扫一下。我看着他,没有拿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不是我刻意掩饰,只是我真的并没其他人想象的那样开心,我说,小涛,我们去喝一杯吧。小涛有些不屑地看着我说,我和你有什么好喝一杯的!我说你毕竟算是我第一个工作上的老师,今天你离开这个办公室开始,我们其实就不需要刀刃相加,也许不算是朋友,但起码还是可以坐下来喝杯酒吹吹牛的。小涛问我去哪里喝,我说随他,然后他说去大排档。我们两个西装领带那打扮都可以直接去做新郎的人,坐在大排档扯着喉咙划拳瞎侃,没有利益之争,没有勾心斗角,就是放纵地喝酒,我觉得好久都没那样了,像我和小鸡博哥他们在一起的感觉,那种感觉好久远。
由于我逐渐频繁地需要出去应酬,在各领导以及合作方的关照下酒量得到跨越式的升华,成为一名合格的酒精考验的公司中流砥柱。同时,身体也开始发福,我必须很艰难地才能钻进四年前上班第一天李露送我的西装里。
我买车了,与国内成千上万车辆一样,加着全世界最贵的汽油在马路上或飞驰或堵着。但我并非每天都开车,有应酬时我会选择打出租车或者要李露来接我,我会去盘算酒驾的成本,罚款倒还好,出什么意外或者被拘留都划不来。每次我醉醺醺地倒进李露车里,她都会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她会说,凯,看到你这样其实我很心疼你,但我也为你骄傲和自豪,因为你成功了,真正是个上流社会的人了。我会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温柔,我知道,她说心疼我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她爱我,而她说为我骄傲,也是真发自内心的,因为她爱我。
目前我还没买房,我正在努力去存一套房子的首付款。我并不想去过多地咒骂如今房价多么高不可攀,首先,在过去十年里,我们周围好些人的居住水平其实是从本质上得到了有目共睹的跨越式改善,这不得不归功于房地产业的蓬勃发展。其次,我自己作为一个房地产从业人员,本职工作就是为我的公司实现利益最大化,就跟小卖部老板把雨伞十块钱进货回来,平日里卖二十,等到路人纷纷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躲避逃窜时,他会把雨伞卖到二十五一样,所以我不想过多的去对我的本职工作指指点点说三道四,那样我会觉得我像一个一边搔首弄姿招揽生意一边感叹世上无真爱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妓女,毕竟是我的工作养活了我,我必须对它保持一份敬畏。
我开始对李露频繁地说爱,就像说你吃了吗你睡得好不好一样频繁。我不知道那是发自内心说的还是形成了一种习惯,有时候我觉得那更像是说一句问候语,但我依旧没有说过永远,因为我还是心有余悸。和李露的相处也逐渐变成一种特定的模式,吃饭看电影聊彼此工作,过年过节我们还是会准备礼物,然后她去我家吃饭,或者我们一起和她父母去餐厅吃,好像爱情正在逐渐转换成一种类似亲情的感情,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我们偶尔会谈起结婚,但仔细盘算起来却又觉得好像还有些条件不够成熟。
有时好久未见的亲戚或朋友相遇,他们会说我现在有出息了成功了牛B了,我都是淡淡一笑。我觉得也许我自己最大的成功,就是我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像我年少时曾经无数次用一种窥探的眼神去揣摩的那些大人一样。我记得九把刀说过,多少孩子都在鄙视大人的青春里挣扎着成长,未来却成为他们当初瞧不起的大人,多年后沾沾自喜看着镜子,竟还反过来感叹当年自己的年少轻狂,连最后一点点失落,一点点的悔恨都省下来了,真是太干脆的背叛。
就在这次和江静见面的前不久,离我负责的项目开盘不到二十天的一个中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那一通电话,改变了我项目的命运,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那天我一个人正在办公室反复地演算着已经敲定的开盘价格体系,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滑开手机解锁,礼貌且客套地说,您好!我觉得在工作这么久以后,我已经能在每个细节都表现出我的沉稳。
你是××开发商的张总吧?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说实话,我已经有了一种潜移默化的思维定式,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我都会提高自己的心理戒备等级,因为通常这样的声音背后,都是一颗深不可测的心。我说,我是姓张,但不是什么老总,我就是个营销部的负责人,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说,呵呵,张总真是谦虚!我知道你们项目马上就要开盘了,想跟你吃个便饭,顺便谈笔生意,一笔你个人可以获得六十万的生意。
你到底是谁?我警惕地提高了嗓音。
我也是个生意人,在商言商,我说的这笔生意对你来说非常容易,六十万也可以当场兑现,见面了你就知道我是谁。对方的声音透出自信和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我谨慎地透过办公室百叶窗看到所有员工都正常在忙着各自的工作,然后我小心地问,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淡淡笑了笑,透出一股伪装后的温和。他说,见面了再聊嘛,如果你这次不愿意帮这个忙,我们就当吃个饭交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说不定有合作的可能。
我其实本想挂掉电话,但突然闪过一丝何必挡自己财路的念头,再说我也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畏首畏脚的处事风格,毛爷爷说与人斗其乐无穷,弄清楚对方是何方高僧要找我索取哪本真经也好呀,我还怕你挑衅不敢迎战不成?我装出一副老练的口吻问道,什么地方见?
然后对方说了个一般老百姓半年工资吃一顿饭的酒店包房号。
其实听到对方说约在那酒店见面时,我反倒是有那么一丝放心,因为当初有家建筑施工单位在我们项目上中标后就在那里宴请过我们,我也曾经陪李露的父亲去那里招待过几个政府的高官,所以这起码可以初步判断对方只是求财而不是害命。
我拔出U盘,关掉笔记本,准备赴约。出办公室前我特意把桌上的小裁纸刀装进西裤口袋里,毕竟对方身份不明,万一出什么事也好防个身。
开车赴约的路上我还是寻思着这事有点悬乎,脑袋里假想着各种如果,我觉得这几年以来我似乎越来越猜疑和敏感。我想找个可以信任的人在我情况不妙时帮我报警,可是我想了一圈,除了李露,我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可是这事好像也不太方便这个时候告诉李露,于是进包房前我特意找了个服务生,给他三百块小费,要他五分钟以后找两个保安到包房来看看情况。
进包房后我看见一个有些眼熟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人,一身名牌,有点富二代的感觉,说实话还有几分帅气。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估计是司机兼保镖,这年头越是有钱的人越是没有安全感,总担心自己夜路走多了会遇见鬼,所以找个人来保护自己。那时,我的手也偷偷地放进了西裤口袋握住那把小裁纸刀。
张总!来来来,上坐!对方微笑着帮我抽出张椅子示意我坐下。说实话,我觉得那人不是演技派,顶多也就一偶像派,因为他那微笑显得很僵硬,让人感觉下一秒就可以变成另一副面具。
我坐下后那人继续僵硬地微笑着说,帮张总点了几个小菜吃个便饭,不知道合不合胃口。我看见桌子上放着两碗鱼翅汤,几只鲍鱼,一个精致的带有宫廷感觉的瓷器里应该是燕窝,然后还有几个价格不菲的菜,估计这一桌下来过万元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故作稳重地说,有事说事吧,下午还开会呢。说完,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这个人和我到底哪里有过交集。
我和张总见过,不知道张总还记不记得?那人一边跟我说一边跟我倒着一瓶陈年的拉菲,具体什么年份,我没看清楚。
我笑了笑,说,实在不好意思,最近项目上事多,脑子有点不好使了。
那人也笑了,说实话,他笑起来挺好看的。他说,张总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前年地产年会上,我们还握过手。我是你们项目旁边那个小项目的负责人啊。
在开始工作以后,我微笑着和人握过无数次手,但大多我都很难记住他们的姓氏到三天以上。但他一说是我们项目旁边的小项目,我就立刻想起这个人来。我依旧保持沉稳地说,我们两个项目一直是竞争关系,好像没什么可以坐下来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