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江静确实更漂亮了,准确说是更会把自己的美靠装扮展现出来了。打了粉的脸显得细嫩且白皙,闪亮的眼影和黑长的睫毛让她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更加地妩媚,一头酒红色的微卷长发性感且高贵。
以前的江静虽然也是绝对的美女,但总是一套简单T恤和牛仔裤还有一双帆布鞋的少女装扮,再加上她披肩的清汤挂面直发,总让人觉得清纯有佳但妩媚不足。有次我故意逗她,说,你看你一米七的大个子,老是T恤牛仔裤的,从后面看还以为是个男的,要不你化化妆穿性感点,走下小女人路线吧。我以为我把我男人的邪恶欲望掩饰得天衣无缝,可不料还是逃不过江静那双大大的慧眼。她开口就骂我下流,满脑子都是些不健康的念头。起初她还是笑着说,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鬼上身了,越演越入戏,竟然说我嫌弃她,对她产生了审美疲劳,没有了新鲜感,还说早就观察到我走在大街上时眼睛就不停盯着其他化妆妖艳的女人上三路下三路地来回看,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说着说着还哭了。那眼泪飙得,都可以去参加《艺术人生》了,或者去扮《换猪格格4》里某个角色。她一哭把我吓得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在旁边一边大喊冤枉一边哄她开心,还得一张张地给她送纸巾。最后她罚我自我反省写了篇一千多字的检讨。题目我记得特别清楚,叫《一个男人说出让老婆化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经老婆教育后的深刻悔悟告白》,我容易吗我!我把检讨交给江静批阅时她一边看一边笑,眼里闪烁着温柔的泪光,看完后她一把抱住了我,抱得很紧很紧,那一刻我大松一口气,我知道我过关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开口要江静化妆了,上街也不停要求自己目不斜视。不过我不得不自辩的是,我从来没有盯着其他女人上三路下三路地看,更没滴下那罪恶的口水。也是从那件事后,想看化妆后的江静是个什么样子就成了我一直的梦想,再后来我们各自西东,这便成了我心中的痛。
如果说当年的江静只能吸引小男生的注意,那么现在的她绝对可以收获所有男人的目光,或许还有女人的,当然,那其中多少会带有些妒忌。我想,如果是在大街上,江静一定是一道移动的风景。我甚至可以想象男人们看她时那猥琐的眼神,就像当李露走在街上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一样。
对不起!露,我又一次在你身上想到了静。
终于看到你化妆后的样子了!我在自己都没有预料的情况下脱口而出,说完后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而李露,则彻底放开了在桌下我们还轻轻搭在一起的手。我突然想起小鸡喝得东倒西歪时对我说的一句话,他说,你永远是回头去留念从前,却不知你身前也有美丽的风景。
江静听我说完后笑了,笑得很自然,笑得像当年江静,像我记忆里的江静,再加上阳光透过落地窗打到她脸上,那一刻我觉得感伤,有点想握住江静的手,像当年我第一次牵她手一样,心跳得无比强烈。
远方一首《好久不见》唱完后,整个咖啡店突然陷入了一种很唯美的宁静中。两个服务员在过道上走,由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所以近乎于听不见她们的脚步声。现在是下午三点,店里的客人不多,加上我们才三桌。
我能够看见斜对面大概六米远的那桌客人在谈论着什么,但我只能看见他们微动的嘴唇和细小的肢体语言,而听不见他们发出任何声音。周围的一切像一部无声电影,只有动作没有声音。就像我们四人,都各自心怀鬼胎,但表现出来的却是无比的平静。我甚至能听见丑丑爬在我腿上凝重的呼吸。
远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份唯美的宁静。然后他捧起他的吉他,继续唱。
一九九五年我们在机场的车站/你借我而我不想归还/那个背包都载满纪念品和患难/还有摩擦留下的图案/你的背包背到现在还没烂/却成为我身体另一半/千金不换它已熟悉我的汗/它是我肩膀上的指环/背了六年半我每一天陪它上班/你借我我就为你保管/我的朋友不都说它旧得很好看/遗憾是它已与你无关/你的背包让我走得缓慢/总有一天陪着我腐烂/你的背包对我沉重地审判/借了东西为什么不还。
当听到远方唱这首《你的背包》时,我感到触电般心头一震。
而江静的反应似乎更激烈,远方刚唱第一句她便整个身体为之一颤,迅速回过头去望着角落的远方,眼神由惊慌诧异慢慢变为温柔,然后是安静,再然后有些呆滞。
这是我最爱的歌,江静知道。她曾经有一个耐克的双肩运动包,我觉得特别好看,于是强行占为己有。她要我还给她,我嬉皮笑脸地对着她唱,你的背包,千金不换,它已熟悉我的汗,它是我肩膀上的指环。她也跟我对着唱,我的背包,对你沉重地审判,借了东西为什么不还?然后我还是赖皮着不还她。我说如果有天我们分开了,我会像歌词里一样让那背包终有一天陪着我腐烂。
远方唱得很安静,很缓和,再加上他沙哑的嗓音和吉他厚重的旋律,我觉得像被很多东西压得喘不过气。
当他唱到“它是我肩膀上的指环”时,我悄悄取下了我左手小指上的那枚尾戒。那是我二十岁生日时江静送我的礼物,是一对,她的那枚上还有一颗小钻石。那是我活这么大收到的最昂贵的生日礼物。我清晰地记得江静先是带我去逛商场给她挑衣服,可她衣服没买两件,却拖着我跑到金饰区转悠了好久,选样子比大小耗了一下午。回来后江静背着我拿出了她从小到大家人送她用来收藏的外币去银行兑换了,有美元、英镑、日元、港币,一共换了三千多元人民币,然后她又偷偷从她爸爸酒柜里偷了瓶好酒和一条中华烟去卖掉,才买的这两枚戒指。江静送我戒指那天告诉我她怎么筹措这大几千块钱的,她说得特别兴奋,就好像自己策划并实施了一场壮举结果成功了一样骄傲,口若悬河的特别有成就感。可我听得却特别难受,因为江静从小就养尊处优地被家人宠着,而那时的我却还是个在学校混日子的学生,只有那么点少得可怜的生活费,我无法给予江静任何物质享受,不仅如此,江静还常常动用自己从小存下来的小金库供我们俩吃饭看电影享受年幼无知纯真美好的爱情。
我摸着小指上深深的戒痕,心头一阵阵难过,对面的江静瞬间就变得如水一般在我眼里荡漾。十年,那枚戒指我戴了足足九年,从不曾摘下,就像我默默地把丑丑养了十年一样!我甚至从没告诉过李露那枚戒指的来历。
终于,我抵挡不住记忆的重压,我开始放任这十多年来记忆的洪流排山倒海般向我涌来。
初中时我的成绩很差,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不聪明,我们的应试教育与智商是无关的。我成绩不好的原因是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考试去学那些考完就可以忘记的今后一辈子都用不到的东西。结果我的中考成绩烂得连三类高中都可以趾高气昂地把我拒之门外。尽管那成绩我自己可以坦然接受,可在中考完的那个暑假里,我看见父母那张忧愁的脸和开始花白的双鬓,我还是觉得撕心裂肺地难过,那是我第一次明白有些事就算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做,但为了其他人,我们依然要去做。那是我觉得最漫长的一个夏天。
我进入了一所中专,读一个我至今没明白到底是干吗的专业——电子化工商管理。和我一起跨入这所学校的还有我初中同桌,小鸡。小鸡本名叫牛小骥。我记得有句古语叫骐骥一跃驽马十步,骥在我的理解里就是特别牛B的马,跟李刚家开的BMW一个级别。一个三个字的名字里面两种动物,还都是不太讨好人的牲口,显然这名字少不了被拿来开玩笑。初中时有个男生暑假看《三国演义》看入迷了,上学后对着牛小骥左一个木牛流马右一个木牛流马的,结果某天下晚自习后,牛小骥叫上我和我们这个小帮派的其他几个人,把那男生抓到教学楼平顶给KO了。不过说实话,牛小骥这名字就像在一群猴子面前立了根杆子,真不怪那群猴子要顺着杆子往上爬,再加上骥这字发音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妓或鸡,都不是什么好字眼,所以最后大家叫他小鸡,已经很积口德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鸡和我在成绩方面是标准的半斤八两。我们班每次公布期中期末考试成绩时只有两个悬念,一是,谁考了全班第一;二是,谁考了倒数第三。我和小鸡每次都光荣地包揽倒数第一第二,决不失手,跟中国乒乓球队在世界体坛的地位一样不可撼动。班主任初二下学期时就做出放弃我们的姿态,把我和小鸡调到全班最后一排当同桌,我们的关系也是从那时开始建立的。小鸡的父亲是一名打过对越反击战的老兵,退伍后被安排在国家机关里做公务员,由于越战中立过功,再加上这几十年的攀爬,现在已经是副厅级干部。我们会选择这中专读电子化工商管理也是他的意思,因为只要拿到这类中专的毕业证,他就能把我们弄到工商局去吃国家皇粮,做个挨千刀的公务员,我们甚至开始憧憬二十年后我们拖着吃喝腐败膘肥体壮的身躯贪污个几千万然后跑国外去逍遥快活。
选寝室那天我和小鸡去得特别早,所以有很多空房间。我的生日是三月十二号,所以我毫不犹豫地从管理员手中拿过312的钥匙,拉着小鸡直奔312寝室。小鸡一边上楼一边骂,什么破学校,才五楼。我知道,他郁闷的原因是他的生日在7月。
到了快中午,寝室又来了一个人,矮矮肥肥,戴副黑框眼镜。他叫毛毅。毛毅家有辆出租车,父母和他一个叔叔每天三班倒轮流开,保证一天二十四小时人休息但车不休息。
毛毅进来还没三分钟便又进来一位。他一进来便盯着毛毅上下打量,一副惊喜猥亵的样子,小鸡后来评价那眼神说就像男人走进妓院后选小姐的眼神。他盯着毛毅看了足有一分钟,突然激动地喊出句,包皮!我当时正喝水,一口水就喷了出来。那人连忙叫我和小鸡,说,你们看,他长得像不像《蛊惑仔》里的包皮。从那时起我们决定把毛毅叫包皮。那位发现毛毅长得像包皮的伯乐叫沈博。后来玩CS,我们把自己的名字缩写设为玩家名称,沈博缩写成了SB,我们看到这名字时笑得死去活来。毛毅一直不满我们叫他包皮,所以他的名字进化得很快,包皮哥,割包皮,包哥,皮哥,包子,皮子。毛毅很内向,为人也有些死板,每次我们叫他外号时他都不理我们。
后来玩CS他的名字缩写成MY,于是我们决定叫他蚂蚁。起初他依然有些反感,但后来小鸡和沈博硬要他在包皮和蚂蚁中选一个。我这人比较仁慈,喜欢给人多一些自由选择的空间,说,其实MY也是“卖淫”的缩写,要不……我还没说完毛毅大喊一句“你走开”,喊得和周杰伦《爸,我回来了》里一个调调。毛毅迫于我们的淫威,选了蚂蚁,后来叫多了他也习惯了。但不得不承认,毛毅确实长得像极了包皮。
敢喊沈博SB的全学校也就我和小鸡,别人都叫他博哥。博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古语有云,相由心生。博哥家住城郊,盖了栋五层楼的私房,一二楼是个餐馆,那是他家副业,也是做掩护的。三四楼自家住。而五楼才是精华,是一个私设的赌场。要从四楼到五楼得绕三间房过四个铁门才有个小楼梯。博哥说这是出什么事时用来拖延时间的。五楼有个专门的备用楼梯通往一楼餐馆厨房。博哥家门口总会停几辆特别有档次的车,那是他家会员的车。博哥家把去他家的赌客称为会员,会员不同门口的车也不同,但不变的是那些车的档次都不低。博哥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小混混,在家排行老二,兄弟五个有两个在牢里。博哥还有个亲哥哥,和他哥哥比起来,博哥简直就是一名标准的三好学生。
中专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收留被高中淘汰却又年龄尚小不能工作的学生的地方。用小鸡的话说就是,读高中的都是祖国的栋梁,读中专的都是腐蚀栋梁的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