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女人的尖叫将我从纷繁复杂的梦中拉了出来,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却躺在那里不想动。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总是在清晨睁开眼后,迫不及待地跑上露台,查看菲林特给我带来的新品种玫瑰。而现在,躺着的地方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召唤着我在那里慵懒地荒废时光。
门外的人声越来越嘈杂,为了不引起船上人的恐慌我一直未粘一滴食物,但那种沸沸扬扬的声音此刻却让我的胃开始搅动。张开嘴,像是给胃一个安慰似地深深吸了口气,起身打开门。
天色入夜不久,隔壁的门大开着,几个自称是警探的人正试图驱散围观的人。屋中一个女人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抱着一个死去的老头哭泣,死者胸前插着一把水果刀,一大滩血洇红了白色的衬衫,血迹都已经变成了暗哑的黑红色。
嘴角抽搐一下,我硬是偏过脸不去看那诱惑的东西。
床的另一侧,肖恩赤裸着上身双手被绑在后面。小胡子警长指挥人将他带走关入仓库。
从身边经过时,我拦住了他:“你落入了陷阱?”
“唔,看来我这次不太走运。”他耸耸肩,自嘲地吹动垂在额头的金发,“真遗憾,不能完成你的画了。”
“没关系,多保重。”我浅笑着,跟他挥手道别。
“夫人,请冷静,给我们说说整个案件发生的过程好吗?”那个警长走过去递给妇人一块手帕,努力做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是两个人互相递眼色的瞬间被我看到了。
女人哭得很伤心的样子:“那个……那个画画的……为我画像的时候,突然……突然要……强暴我……,结果我丈夫回来了,他就……他就杀死了……我可怜的丈夫……”
她花枝乱颤地倾诉着,故意提高嗓音说给围观的人听。昨晚找肖恩画像的几个女士面容失色,纷纷唏嘘。
“真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呢!”
“那么帅的小伙子,怎么就这么心狠手辣呢。”
“幸亏我没有……”
我突然觉得很烦躁,人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玩这种阴谋,而且手段一点都不高明,那些昭然若揭的畸形嘴脸,认真地扮演着阴谋中的角色时,不光是恶心,更是一种可笑。
这就是我曾经的同类吗?
我离开了这场闹剧,来到大厅音乐已经响起,衣着光鲜的男女开始纵情歌舞,似乎刚刚发生的凶杀案只是说书人口中的一个故事一样,那么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
也许是在那个瘟疫蔓延、纷乱动荡的时代,人们都看惯了生死,又或许这些跳动的、冒着热气的心里藏着比我更深的麻木和冷漠。每个人都在危机面前,紧抓着随时可能丧失的性命,投入享乐狂欢。
这种悲哀如果不是他们自身造成的,那么又会是谁?
到服务台要了瓶朗姆酒,顺便给弹奏钢琴的乐师点了一杯,我喜欢他的曲子,也喜欢所有有修长双手的男人。
选了一个暗处的位置坐下,开始大口喝着酒等我要等的人,烈性的酒精很快让我身体发热,我满意地陷在沙发里,看着眼前晃动的腰肢,那些眼波流动的目光,那些不规矩的手脚,那些人类聚众场合特有的混合着香水、脂粉、汗水的味道,让我要紧紧抓住扶手才能强行把自己按在沙发中不动。
我渴极了!
大量的酒从嗓中涌入,除了带出一阵火烧似的感觉,我真不知道它们流到哪里去了,丝毫不能减轻一点渴意。
终于,我看到了能让我好受点的人。
“晚上好,我英明的神探。”我朝一边挪挪,空出一个位置,招呼他过来坐。
“噢,多么美丽的小姐,晚上好。”他的小胡子夸张地向上翘着,像一个微笑的假面具。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他吻了我的手,毫不客气地贴着我坐下。
我给他倒上一杯酒:“那个年轻人真的很有才华,不该被埋没。”
“是啊,可惜了,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的,年轻人啊,不知道珍惜,太冲动!”他翘起了腿,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装作无意地搭上我的肩。
“漏掉细节可不叫事实哦。”我握住他放在肩上的手。
“什么意思?”他戒备地低声问。
“没什么呀,警官大人,我只是想把一样东西还给您。”我把玩着左手中指上的那枚黑铁戒指,“昨晚您在走廊撞到我的时候,掉了一样东西,是不是这个呢?”
他的脸色惨白,微秃的额头渗出了汗水:“你?这个……?”
“你好像很热,我只是自作聪明地想帮您分析一下案情。”我甜甜地笑着,按了一下戒指上小巧的船舵,一个半指长的钢针立刻弹了出来。
我啧啧地称赞着:“设计真是精巧,我猜那倒霉的老头颈后一定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孔,这才是他真正的死因吧,而胸前那把刀是后插上去的。”
“你这个婊子,凭什么这么说!”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一边嘴角抽搐着。
我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甩到沙发上,掰过他的脸,用那种迷离的目光诱惑着他的眼神,让他安静下来。
“我可是这方面的专家,人活着时胸口周围的血迹应该呈喷射散落的样子,而不是蔓延晕开,而且血的颜色会随着接触空气的时间长短变化噢,啊~总之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我卷起他的衣袖,将戒指上的针对准手腕上那三条血管的汇总点扎了一下,殷红的血闪着光斑冒出来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
他僵硬地坐在那里瞪大了眼睛,小胡子快速地上下抖动,我轻轻地吮吸着那种粘稠腥浓的液体,让它在舌根齿间打个转再咽下去,醇郁的咸香味铺满了整个口腔,胃也不再那么难受了。
他的手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虚弱,不停地打晃,大半杯酒都洒到了笔挺的裤子上。
我意犹未尽地抱住他的手,将头靠在上面:“嗨,这下你该知道我为什么是血的专家了吧。”
他木讷地点点头。
我一边接过他手中倒得差不多的酒杯,对那边向我举杯致谢的乐师示意回敬,一边说:
“放心,我不想杀你,也不会将你的事说出去。”
“那你想怎样?”听到有利的交易,他似乎也不再那么害怕。
“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希望您能网开一面,在船靠岸后,放了那个年轻人。”
“那我怎么办……”他用手抹去额上的汗。
“我只是告诉你,并不打算和你商量,再说捏造事实和谎称借口,不正是你们这种职业的特长吗?”我用食指研着他手腕的残血。
“那……还有呢?”
“据我所知,你的情人是位男爵夫人,她将继承丈夫的所有遗产。”看着他一愣,我舔舔嘴唇笑了,“放心,贪心是致命的,我只需要财产的一半。相信你会帮我办好的,请转到这个账户里。”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塞到他外衣口袋中。
“不要和我耍花招。”我笑得很无邪,想开个玩笑,用沾着血迹的食指在他掌心摁上了指纹,放开他的手,“我随时都可以找到你。”
他摊开手心看了半天,突然抬起头问:“我会变成吸血鬼吗?”
“呵呵~~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以为他在担心只要被我们咬到就会变成吸血鬼的流言。
“但是我愿意!”他认真地盯着我说。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站起身扔给他一句话:“既然你甘愿堕入被奴役的深渊,那就办好我交代的事。”
他的黄眼珠兴奋得发亮,我蔑视地瞟了这个西服革履的男人一眼,离开了这里。
人被利欲蒙蔽了心后,伪善的嘴脸,比我们那种赤裸裸的本性更丑恶。
推开仓库的门,一阵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暗中活动的鼠虫随着侵入者的脚步声四散逃开。
肖恩盘腿坐在一个麻包上,虽然有点憔悴但是很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样。
“嗨,来这里你不怕危险吗?我可是强奸犯加杀人凶手。”
“噢,害怕的该是你,我可是吸血鬼,杀的人可比你多。”
在这黑暗得看不清对方的空气中,我俩愉快地笑着,仿佛在排演对手戏的台词一般轻松。
他身上的麻绳蹭破了皮肤,我惬意地享受着那种味道聊天:“那个女人怎么样啊?”
“啊,感觉还不错,显然身经百战,要求很多。”他摇下一缕头发吹动它。
“说明你的床上功夫也不赖嘛,还好,算占了一点便宜。”我打趣道。
“是吧,那女人真会精打细算,做过一场后才开始尖叫,我不如她啊。”他调皮地抿抿嘴。
我走近一点,俯看着他迷人的头发:“很抱歉,除了同情我无法帮你。”
“这就够了,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金钱和权利,作为一个牺牲品,那就只能按照神的旨意走了。”他轻松地耸耸肩掩饰自己的无助。
“那我们就来看看神的旨意吧。”
我摸出他送给我的那枚钱币,扔到空中,钱币落到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缓缓摩擦着旋转。他摇摇头叹口气,竟也挂上一丝凄凉的微笑。
“铛——”一声钱币终于带着最后的颤动倒下来。
“反面,会有奇迹发生呢。”我没有去捡,“既然有神的眷顾,那我就不打扰了。”
“请原谅,给你带来了些许的麻烦。”
“真相或许正好相反呢?没有麻烦只有感谢,因为你,我才有借口得到一点点的好处。”我说的是事实,只是他大概不信。
“唔?”他打了一声口哨,“那就好,谢谢你来陪我说话。”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嘱咐你一定要完成我的画,记得我的要求!”
“嗯,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