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充满了厚厚的燃脂味道,依墙的大型火盏吐着熊烈的火苗,淡蓝的火光将这本来就低矮的空间填充得更加压抑。巨大的石料砌成的墙壁上积满了陈旧的血迹。
闭上眼睛在墙角的石床上躺下,想平复一下心绪,然而耳朵却愈加灵敏起来。
锁链琳琅,皮鞭喝斥着凶残的野兽,驱赶着胆怯不敢上场的家伙。石床连着墙壁,外面兽类沉重的脚步和咆哮压盖了惨叫和绝望的呻吟。这些嘶嚎传进挨着石床的耳朵,如山般轰轰作响。
这里是圣巴赫索城堡大型竞技场的半地下竞技准备室,我讨厌这种没有窗棂设计的幽闭石室,即使那窗是毫无用处的摆设,至少也是挽留过阳光的纪念。
但多温迪斯喜欢这样的构造,他认为这样的空间和这里的气氛搭配得相得益彰,准备室就该是聚集恐惧和焦虑的地方,而这两种情绪都会激发搏杀的勇气。
“禁锢得久了,自然就会有杀机,爱弥儿,我们都被禁锢得太久,好好发泄吧。”这里在多温迪斯的眼中别有意味。
舒口气放松肌肉,摸摸胸口的指环,心静了下来。
贝路伊,假如必须要等待,那么我愿意忍耐。
一阵脚步走到石床不远处停下,平淡似乎都找不到语调的声音响起,是崔斯汀。
“爱弥儿小姐,主人追加了这场竞技的特别规则,由于这次您的对手是普通人类,因此禁止使用魔法,所使武器已指定,圆形盾牌和三叉戟。”
“三叉戟?”我最不适应的武器之一,然而我的对手让我更不适应。
“为什么是人?没有其他的选择吗?”我从石床上坐起。
“没有。”崔斯汀是个冷淡、安静的吸血鬼。
“那么你告诉我他的资料、装备或者相关情况。”低下头,我将护腿的豹皮系紧,在脚踝处多裹了一层。
“无可奉告,主人只是说希望您尽力,他期望看到一场高质量的表演。”
“什么叫尽力?去他的高质量,将对手玩弄受尽折磨,慢慢杀死就叫高质量?!”我一脚踢开那些沉重的金属护具,滚落的头盔“铿锵”作响。
崔斯汀没有表情地走过去拣起来,放在石床上,依然用那平淡的语调说:“没什么问题的话,请在您的训练单元册上签字。”
不得不承认,多温迪斯是个极具野心和规划能力的领导者。他深知力量决定统治的道理,在这里,每个家族成员都要按照他的规定,来完成一定数量的训练项目,譬如这竞技场上的撕杀——被称为热血沸腾的游戏中,他一次次无情地抹掉了嬴弱血族的名单。
一层层的淘汰,强者生存,剩下的则保证了他在整个血族社会中都握有强悍的武力威慑。
一阵欢呼啸叫从外边激荡着石壁,手指一用力,笔尖戳破了纸张。我在紧张什么?耸耸肩将笔扔给他,继续将柔软温暖的豹皮缠在手腕处。
“非常感谢,您还有什么需要吗?”崔斯汀用他灰色的眼睛淡淡地看着我。
“没有。”我摇摇头。
而事实上,我不断干咽着焦灼的咽喉,性命相搏的竞技场中,我需要一样东西来平复紧张:“等等,我……需要血。”
“好的。”他收好纸笔,走到床对面的角落里。
在墙上锁着一排挑选好的奴隶,他们被堵住了口,只能用眼睛惊恐地瞪着在面前徘徊的崔斯汀。他点点头,后退几步摘下墙上的宽刃匕首,拿起一旁桌上的石碗,走到一个体格强壮的男人身边,一刀插进男人健美的上臂,并缓缓接住流出的鲜血。
男人痛苦的呻吟响起,而其他人暗自庆幸的眼神让我无法去怜悯谁。
他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变化,没有快乐,不忍,甚至残暴,只有那种麻木,什么都不是的冷淡。
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将还堆着一层血沫的液体,大口大口地往几乎要干裂的嗓中灌。
他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突然说了句:“我很佩服你,反抗是要有足够勇气的。”
“是吗?”自嘲地笑笑将碗放下,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你也可以。”
“我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勇气,所以只做好他身边的狗就够了。”幽蓝的火光在他眼中投下一丝伤感的阴影,也许是我的错觉。
“崔斯汀……”我无语。
“您真的不需要护甲吗?”他打量着我赤裸的腰腹和四肢。
第一遍上场的号角鸣起。
穿上鹿皮软靴和手套,我轻快地朝武器架走去:“我想有时候,灵敏比装备更重要,何况对手仅是个人,不是吗?”
“呃,我还是建议您至少使用头盔。祝您好运,爱弥儿小姐。”他微微颔首。
“谢谢。”浅笑着回礼,我接住他扔过来的头盔,夹在腋下拿起武器,朝外走去。
踏着再次吹奏的号角声,我迈出石室之门。
所有不厌其烦的挑战都来吧,我将不厌其烦地一一迎接!
冲进耳朵的音量陡然增加了一倍,服务于竞技场的奴隶们正忙着将刚刚死去的野兽、尸体拖下去。
隐匿在雾蕴中的竞技场,点燃了所有的火把。上下三层的环形高大看台,斑斑点点地散出蓝色的幽冥灯光,这些火光被捧在四周拱门中端庄威严的黑圣母石像手中,镶嵌在隽永秀丽的少女体态承重柱脚边,悬挂在科林斯式立柱那忍冬花藤缠绕的精美柱头上。
巨大的闭合式穹顶坍塌了大半,像怪兽张开的大口吞噬一切光明,那里本是描绘天堂入口的巨幅壁画,只是腐蚀破碎的穹顶切开了天堂之门,独剩下张皇失措的小天使面对一簇枯槁乞讨的手臂。
月从裂口中透出来,那是这个混沌空间里终年不败,盛开在空中的血色月轮,死灰般冰冷的光线,染红了小天使洁白的翅膀和宏伟辉煌的天堂之门。一时间那里仿佛就是血染的地狱审判刑台。
更多的月色倾注下来,流淌在这座建筑最中心的圆形角斗场上,在那磨损严重的地面中,拼嵌着一个用大量血石砌出的五角形,这是恶魔的标志,在血月之下邪恶生辉。
角斗场和看台的风格迥然不同,一改繁复婉雅的手法,换上了粗犷朴质的陶立克石柱,火焰亦由明亮的火把代替,让那些潜藏在阴影中,不时传出野兽怒吼的地下石门,更加阴森可怖。
站在中央昂起头,我环视四周。上一场失败的同类倒在脚边不远处,怪兽的利齿在他的腹部和肋下划开了两道深深的致命伤,血大滴大滴从破碎的护胄中汇聚滴出,掷地有声。
他哀求地望望我,又望向正北方的一层看台,他知道那里坐着的,是真正掌握生死尺度的判决者。
顺着他的目光,我也望向那边。偌大的看台上寥寥几个人,他们一个个仪态优雅,服饰奢华,讲着斯文的语言,悠闲地评判场上性命相搏的撕杀,用血光和残忍满足着各自的快感。
多温迪斯破例邀请了一位客人坐在自己身边,似乎并膝长谈,亲密无间,而他竟是位人类。他们在为上场角斗的结果进行评判协商,时而皱眉辩论,时而仰天大笑。
终于,多温迪斯伸出那只宣布生死的左手,握起拳,皮肤遥遥发着白光。向上竖起拇指,停顿了好一会。
松口气,我们都以为伤者幸免于难的时候,他突然将拇指翻向了下方,嘴角是给我的戏谑冷笑。
绝望的放弃有时反而会视死如归。
地上的吸血鬼一瞬间似乎已不再被痛苦折磨,叹口气低语:“也好,迟早要解脱。”
走过去用脚尖将他挑个翻身,三叉戟从他的心脏贯穿的一刻,我将那戏谑的冷笑还给了多温迪斯,没有不忍和迟疑,抬高下巴用眼神告诉他:
是的,终有一天,你,我,我们,这些家伙都要这样来解脱。
看台上一片满意的欢呼鬼啸,场中搏斗的是残暴的野兽,而台上观看的,是需要鲜血滋养的兽性。
兽性永远比野兽本身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