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不周5
雪珑一回来就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她闭了闭眼,把眼前的虚空想象成王府,就见封阿山苦着脸坐在湖心亭里,左弃一脸的志得意满,好像做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阿山。”
封阿山转过头,看见她惊喜的跑过来。雪珑伸手把人接在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少年傻笑起来。带着几分满足和慵懒腻在她怀里不肯出来。
雪珑目光柔和的看着他,声音低低地问他自己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做了什么。少年委屈的瘪瘪嘴,又红着脸摇摇头,左弃说男人不能哭,还是不要告诉她好了。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封阿山揪着大将军王的衣领,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和担忧,“你要成亲了吗?你不要我了吗?”
左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卖了个底朝天。
森冷的眼神射过来,带着赤裸裸的杀意。左弃心中一凛,她竟然真的想杀自己!一个玩笑而已,再说他真的是出于好意。
“真的吗?真的吗?”
封阿山抱着雪珑的头,把脸贴过去,,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雪珑有些懵,刚才的戾气瞬间无影无踪,她只看见那双灵秀的眼里全是自己;还有翘起来的小鼻子和软软的嘴唇,脑海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可真好看。
左弃纠结的看看雪珑一脸惊艳的表情,又看看怎么看都只能算是清秀的少年,最终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王府的上空渐渐暗了下来,雪珑却没像往日那般停下来休息。封阿山已经在她怀里睡得迷迷糊糊,完全不知道正在赶路的人有多痛苦。
这一路上当真是脚不沾地,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两人先是踩着瓦片后来踩着树枝,方向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了,只能跟着雪珑走,但这种找不到目的,没有间歇的奔袭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无望的味道。
左弃郁闷的看着仿佛无边无界的王府,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王府真有这么大么?”
这规模都快赶上翊都了,很不对劲。雪珑看了看前面的路,又往前窜了两里才停下来,用脚在地上画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围着转了几圈才说道:“是幻阵,先在这里休息,明天就会见到新东西了。”
左弃应了一声,坐到地上便开始调息,他的内力几乎要耗尽了,双腿一阵阵的发麻。
周围的景色仿佛是王府的后山,到处都是被大雪覆盖的高大树木,却连个脚印也没有,他们三个人在这一片苍茫里颇显出几分渺小来。
有违天道者,天道必抹之,大人既要守世,便要守天道,既守天道,如何护那人,既护不住,何不由着他们。
鸿钧的话一遍一遍的在耳边响起,雪珑搂紧了怀里的人,任由自己躺在雪地里,面无表情的看着暗沉的天空。
大人的命格小神难以窥探,只是雪珑其人注定的天煞孤星,即使出了个异数,若是接近只怕更会众叛亲离。大人孤独了数不尽的岁月,在人间难道还要走这么一遭吗?
雪珑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鸿钧,哪怕是天道在我这里也要让路!
《庄子》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雪珑其实就站在这个高度上,倒不是说她无私,而是天地万物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除却巫族,为盘古血脉所化,更像是晚辈,虽然她多有厌弃。一只蚂蚁和一位天神在她那里完全等价。
所以,仙冥二界亡不亡她并不在意,人间不灭,总有办法重建。而她现在心神不定的根本原因是……
封阿山在她怀里不安的动了动,眉头蹙起,额头冒出了些细汗。雪珑松了松胳膊,给他擦擦汗,将少年滑到地上的腿捞起来放到自己身上,又拍了拍他的背,封阿山静下来,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
雪珑低头看着少年静谧的侧脸,眼睛微微泛起金光,在夜里仿佛嗜血的野兽看见猎物时兴奋的样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对雪珑来说并不困难,毕竟站在这样的高度上,很难产生欲望——除了对封阿山,这只是个意外。诞生至今,数不清的岁月里,雪珑只出过一次手,就是天地开辟后对世间生物灵智的点化,包括鸿钧在内,只不过没人知道。
也就是那一次,身化万物的盘古所留的一缕神识险些被惊醒,天地间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雪珑定了定神,现在要尽快重铸神体,鸿钧现在已经出手,虽然只是遣仙鹤来传个话,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拼着元神受创来人间一趟,万一如此,以她现在的身体根本拦不住。
如果阿山出事,就算真的毁了世间又能怎样?而且鸿钧他们根本不会相信自己会为了一个凡人做出什么来。这是仙界的共性:绝情。
所以,两界先乱一乱吧,铸神体总是需要灵气的。
26不周6
左弃知道雪珑既然说了会有新东西出现,必然是真的会出现,只是他没想到竟然出现的这么突然。
他看着几乎被分成两边的世界微微发怔,王府后山完全被雪覆盖的纯白树林和眼前黑的纯粹的灌木丛。说是灌木丛并不恰当,因为即使靠的很近,这片黑暗也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出里面似乎是有树的,而且枝干不高。
这片黑暗无边无际,带着噬人的气息和压抑,就只那么看着都觉得它仿佛随时会侵染过来。
一睁开眼就见到这样震撼的景象,左弃不得不怀疑,难道又是幻象?
封阿山双腿勾在雪珑腰上,整个人软趴趴的窝在她怀里,无精打采的打着呵欠。左弃看了他一眼,立刻转了头,压下心底淡淡的羡慕,恨恨咬了咬牙:简直太孺子不可教了。
雪珑摸了摸少年的手脚,都是暖暖的,这才有心思看前面这黑压压的一片,“是毒瘴林,不周到了。”
这样的毒瘴林?左弃木着脸计算自己大概能走几步。雪珑同样木着脸思考:毒瘴已经浓郁到这个地步,阿山一定是受不了的,路那么长,一路裹着会不会憋到?如果让他在外面等……
雪珑果断摇了摇头,不周山虽然已经很少有人找得到,但不是一定没人来,自家阿山这样好看,单纯,善良,乖巧……万一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大将军王的脸都黑了。
寒气一阵阵涌过来,左弃不得不走远几步,他木着脸郁闷:这个药找的可真憋屈。
两年前他曾去过北地,那里三十二国几乎个个谈雪珑而色变。当时只以为大将军王善战的名声威传海内,还与有荣焉过一阵子,现在想想,这样的人做敌人真是挺不幸的。
昨天一句话而已,雪珑却是真的动了杀机,当时若是动手他竟然一丝胜算都没有,这种抵抗不得的无奈让左弃下意识的不想与她再有什么瓜葛。只不过现在没有雪珑,他不确定能不能找到赤珠,那人,不论怎样他总是要救的。
两人各怀心思重新启程,封阿山已经连发顶都藏了起来。左弃一进林子就转过身看来路有没有变样子,却惊讶的发现方才还黑白分明的世界已经只剩了纯黑一片。
明明几步之遥的地方就是皑皑白雪,偏偏一丝一毫都看不见。左弃眉头皱起,突然觉得心中一寒,本能的一偏头,躲过了身后刺来的剑,和来人一照面,他不由惊讶:“是你?!”
雪珑面无表情的看着死而复生的雪女,纯粹的黑暗里,雪女仿佛是人形的发光体,五官模糊不清,霜雪的气息一阵一阵扑过来。现在的雪女更像是恶鬼一般,神色狰狞,原存的几分仙气已经荡然无存。
在一片寂静的黑色里,雪女突兀的笑起来,她说:“天殇啊,我们在后山一起挣扎了十几年,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呢?”
雪珑抱紧了怀里的人,掌风带着强劲的冲力,一下便将模糊的人形拍成了烟雾。
白雾散了,很快又凝成人形,雪珑眼睛一眯,身上散发出戾气来,这个人是,雪家堡上任堡主雪中丞。
“鹏夜?你竟能追到这里!”来人是千绝殿风云堂堂主,也就是被封阿山的空域纱衣杀死的男人。
千绝殿下设两宫三堂四门,乾渡宫,坤留宫,风云堂,火炼堂,雷欢堂和东南西北四门。除此之外,还设有十二护法,八大长老,直属殿主。
此次叛乱是以坤留宫风云堂为主,趁着他来不周寻药,带的人少,一路追杀至此。不过现在的鹏夜并不能说是人,和雪女的情况一样,完全是白雾凝成的,只不过左弃看不出来,他眼里的鹏夜与真人无异。
而且,内力倍增,攻势凌厉。
左弃接了几招渐渐吃力起来,鹏夜并不健壮的身体突然间力大无穷,直震得他手臂发麻。雪珑的身影根本看不到,求救无门,他只好一直往后退,奇怪的是身旁高高低低的树木对鹏夜根本没影响,却总是让他磕磕绊绊。
脚底下的树枝越来越多,黑暗里只能看出个模糊的不能在模糊的影子。鹏夜举着大刀,刀背向下,没有任何花哨的一招,只靠蛮力狠狠地劈了下来。左弃瞳孔一缩,拖着发麻的手臂急退两步,被脚下横生的枝杈绊了一脚,直接倒跌了出去。
他退的速度太快,所以跌出去很远,直到撞上墙一样的东西才停了下来。
左弃咬着牙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手掌忽然有了尖锐的刺痛感。他小心翼翼的摸索了几下,发现墙皮很是粗糙,张裂的地方却很锋利。左弃松了口气,不是活物就好,顾不得掌心的血以不寻常的速度滴落,全神戒备的盯着一步步走过来的鹏夜。
鹏夜阴柔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脚步稳健的近乎僵硬,步子大小像是量过一般,身体却越来越瘦小,像是返老还童一般,身上的颜色也越来越浅淡,到左弃跟前两三步远的时候,终于化成了一股白雾,袅袅飘散。
左弃僵直着身体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脑子里一团乱麻,一会想起百年前龟兹化骨的秘药一会又想着是不是幻境,不敢有丝毫放松。
蓦地,身后传来震耳的爆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