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我双臂抱肩坐在快艇上,胆战心惊地望着大船上的两个男人有条不紊地清理着现场。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有效!
佩罗从舱中出来,大船开始缓慢下沉。
多克在甲板上洒了一桶汽油,而后两个人鱼贯跳上了快艇。
马达发动,佩罗挥手,微弱的火花飞向沉船,刹那间,火焰在甲板上蔓延起来,却没有形成熊熊之势。
不断上升的海水控制了火势的扩展,我不知道他们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快艇越开越快,当沉船成为我视线中的一个点时,海水扑灭了大火。
“警察会发现吗?” 我的声音干涩而发抖。
“哦,也许。不过,这是黑社会内斗的结果,与我们无关。” 佩罗搂了搂我的肩,安慰道:“没事了,别担心。”
我挣开他的手,身体哆嗦着缩成了一团。
“佩罗,桑妮冷了!” 多克插嘴道。
我的身上立刻多了一件防水外套。
裹紧自己,看看身边的佩罗,我惊魂未定,一时无语。
良久以后,佩罗问我:“现在能说说事情经过吗?”
海风拂面,寒意阵阵。
我的鼻头一酸,口未开,泪水已经润湿了脸庞,“我哥哥死了,警方怀疑是周先生一伙干的……”
我很难过,根本无法说下去,佩罗拥抱了我。
有个怀抱可以痛哭让我感到温暖,我问佩罗:“你跟周先生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抓我来威胁你?”
佩罗看了一眼多克,苦笑道:“因为我神通广大,周先生想出逃,所以就找上了我。”
多克是个好帮凶,他对我傻笑起来,却什么也没说。
快艇换游艇,告别了多克和他的一伙‘朋友’,佩罗带着我继续北上。
“我想回家。” 我对佩罗说。
“先去摩纳哥。” 佩罗说。
摩纳哥?那是与法国接壤的小公国!离马德里远得可不是一点点!
“混蛋!你要带我去什么鬼地方,我要回家!你这个混蛋!你这个骗子!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我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又是担心,叫嚣着就朝他打去。
“喂!轻一点。打坏了我,你想给鲨鱼吃掉吗?” 佩罗握住我的拳头,仔细看了看仪表盘,漫不经心地问道:“知道我们在哪里了吗?”
我擦擦眼角的眼泪,不理他。
“法国境内,马上就到摩纳哥了。” 佩罗笑起来,“坐飞机回去比坐船回去近,你说是不是?”
我愣住了,难道周先生一伙一直带着我往北边逃?那么佩罗呢,他不是在北非吗?他──
“傻了吧?” 佩罗趁势搂住我,“为了你,我星夜兼程,与多克的无线电通讯,每隔一个小时就会呼叫一次,直到见到你。感动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默然无语。
佩罗的手从肩上滑到腰上,我静静地靠着他,心里涌动着难以言状的感觉。
就这样屈服了吗?就这样妥协了吗?
我不知道。
命运之手牵引着我,又将我带到他的身边。
这个男人没有骗过我,但也从来不会说实话。我很难完全相信他,又不得不依靠他。我很难控制自己复杂的感情,可又不甘心坠落在这样的情绪里。
摩纳哥。
依山而建的楼房,劈山而开的道路,沿石阶步行,每一层街道都可以眺望碧蓝的地中海。
尽管天气已经入秋,但是马路两旁、房前屋后,窗台楼顶、电线杆和大树干上,依然繁花似锦。
好一个花花世界。
宫殿式建筑的赌场也是酒店,黄褐色的外墙、土红色的瓦片、晶亮光滑的大理石圆柱,尽显皇家气派。 男人们多是一身名牌西装,手戴贵重手表,表情深沉冷峻;女士们则个个珠光宝气,长裙曳地,亮丽得如同参加电影节的明星。
我跟着佩罗,衣衫不整地走进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象个外星人一样受到了无声的注目礼:强盗头子带着他的小跟班,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636号房间,有我的信吗?” 佩罗问过服务台先生,回头对我微笑。
“有的。” 服务台先生取出一个白信封,同时将房间钥匙递了过来。
“谢谢。客房服务,我要两份──,亲爱的,你吃什么?” 佩罗接过东西,开始张罗起就餐,将早就答应我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你──,我不饿。” 我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两份小牛肉配时鲜蔬菜,再加一瓶葡萄酒。就这样。” 佩罗吩咐完毕,拉起我的手道:“咱们去买点东西吧。”
“我不去,我要回家。” 我甩开他的手,很气愤,也很无奈。
“好吧,再见!” 佩罗挥挥手,竟然转身就走。
我呆在当地。
委屈的泪水慢慢涌出眼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看,别人都在瞧你呢。咱们去买两件衣服。飞机是半夜的,你不想这样上飞机吧。”
发泄过后,我变得沉默而忧郁,也失去了抗争的力气。佩罗自作主张地给我买了一件外套,一条裤子,还有一些换洗内衣。
“你要对警察这样说,明白了吗?” 佩罗为我设计好了一番离开马德里的托词,并且耐心细致地看着我排练了几遍。
演练完毕,我盯着佩罗问他:“佩罗、卡米罗、西蒙,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名字?亨利算不算其中一个?”
佩罗微笑:“很好奇吗?”
我摇头,“我哥哥的死与你有关吗?”
佩罗愣了一愣,随即握住我的手臂问:“为什么会这样想?你在怀疑我吗?”
我摇头,“你杀了我的仇人,希望不会被牵连进去。”
佩罗环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道:“为了心爱的女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的身体微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接受了他的怀抱。
夜幕徐徐降临,拉起的窗帘没有完全密合,透过中间的缝隙可以看到深蓝的天空,霓虹折射的光芒。
房间里一片狼藉,餐车上是没有用完的两份小牛肉配时鲜蔬菜,剩下的葡萄酒在水晶杯中散发酒气,椅子上、地上散落着几件男女的衣服,充满了****奢靡的气氛。
佩罗躺在我的身边,一只手轻柔地摸着我的脸,“快长好了,将来一定会一点也看不出。” 他又摸了摸我手腕的勒痕道:“等马德里的事情处理完以后,你愿不愿意去海岛上住一段时间?”
我摇摇头,用另一只手拉了拉被子,遮掩住自己裸露的身躯。
佩罗钻进被子,搂住了我,试图用行动来说服我,“你在纽约、马德里先后出事,我不放心。我要在北非呆一段时间,你如果住在海岛上,我可以经常去看你。”
“以后呢?” 我轻声问,“你快要结婚了,想继续和我保持这样的关系吗?”
身上一重,他已经压住了我,琥珀色的眼睛锁住我的目光,他言辞凿凿地说:“我正在推延婚期,请相信我,给我一段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佩罗没有给我继续盘问的机会,他努力将一切怀疑和未知掩盖在激情之中。
与刚才不同,这次我没有被他顺利地带入状态之中。壁灯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在散落的衣服上缠绕蠕动,给人一种很怪异的不真实的感觉。
我的心感到无比的空虚,仿佛什么也无法填满那个巨大的空洞。
在佩罗的帮助下,我迅速回到马德里,顺利通过了警察的问询,独自办理了哥哥的丧事。
当佩罗提出替我偿还债务而保留餐馆的产业时,我没有答应。佩罗没有坚持,因为他觉得,眼下,我继续留在马德里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我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回纽约,不可避免地与兰斯纠缠,然后呢,兰斯的哥哥弗兰会来对付兰斯。另一条是去海岛,不可避免地与佩罗纠缠,然后呢,西尔瓦理也许会来对付我。
哪条路好些呢?
房产中介说,有人愿意立刻买下我父母留下的房子,条件是我必须在一个星期之内搬家,并且留下所有的家具。
这个条件虽然古怪但不算苛刻,因为家具都是些旧东西,对我而言,它们如果不是承载了往昔的点滴回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物件罢了。
佩罗很快要去北非,白天在外面忙碌,夜晚则留在我家。去海岛的机票他已经为我买好,一切似乎都在他的计划之中顺利进行。
而我,在与他的相处中,已经渐渐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佩罗即将离开的前一天,信箱里躺了一封来自沙漠的信。
这封奇异的、没有邮票的信上盖着一枚有军队标致的邮戳。
怀着种种不安,我打开了信。
出乎我的意料,信是保罗的,他的语气那么平静而从容,我很难接受这是一封提前准备好的遗书:
亲爱的桑妮,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所执行的任务已经失败,而我不是失踪,就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保罗的信将我带到了并不遥远的过去,西属撒哈拉发生的一切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在我脑海中重现,我的所作所为亦如放电影般一幕一幕地在我眼前略过,佩罗、游击队、摩洛哥人、掩护伤员的行动,波韦协助下的武器走私,瑞士银行的金钱往来,沙漠里偷窃的军用汽车。
我的心一阵阵地紧缩一阵阵地疼痛,如果说安冬尼的残疾还没有让我有如此深刻的领悟,那么保罗的信已经让我无比悔恨。
桌上放着两件东西:蓝宝石项链和银色袖珍手枪。
我的两个男人,他们属于两个敌对的阵营。因为帮助游击队做事,我不得不离开乔依。可是佩罗呢,除了他的未婚妻,我与他之间还横亘着另一条过去我不曾看到的鸿沟。
一条鸿沟让我茫然,两条鸿沟断了我的念想。
我不能自欺欺人,不能继续做佩罗的情人。
老话讲得好,出来混,都要还的。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门铃响了,我镇定地将桌上的东西收好,慢慢地站起身来。
“桑妮,出什么事了?” 兰斯出乎意料地站在我家的门口,手里提着一只箱子。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怔怔地不能言语。
兰斯自说自话地走进门,好奇地指着我哥哥的灵位问道:“这是什么?”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大哭大叫起来:“我哥哥死了,谁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