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头急忙阻拦,“千万别给我回礼,乔先生德高望重,俺们家添了个大孙子,俺们全家人想啊,如果能求乔先生给孩子取个名字,那将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件事啊。”
乔心田听了心里喜滋滋的,他愿意给孩子取名,“请问你们家的姓氏,孩子出生的时辰?”
我姓孔,“到了孩子这一辈上,他们应该凡一宪字。他是阴历冬月十九寅时出生的。”
乔心田想了一会儿,“这孩子日后会有造化,能做出一番惊世骇俗的大事。我给他取一个隆字,字是逸云。孔宪隆,字,逸云。”
乔心田一生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为一个刚刚来到人世的孩子取了名字。第二天,金州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乔心田乔先生病逝了。乔先生是个读书人,一辈子没有功名,连秀才也不曾考取。可他的一生可以说是传奇的一生,他刚直不阿,专门愿意打抱不平,愿意与官府衙门作对,替老百姓说话做事。虽然身无功名,但在城里城外民众当中极有威望。尤其是甲午年间,当金州的老百姓面临着遭到屠杀的危机时刻,是他挺身而出,以其无畏之精神,拯救全城生灵免遭涂炭。时间过去得并不久远,全城的老百姓应该清晰地记着,全城的父老乡亲们纷纷跪倒在地上,他们发出了庄重的诺言,等到乔先生百年之后,他们要把乔心田的牌位供奉进孔庙的文华阁里,让他与那些先贤圣人们一样,永世享用后人的香火。如今,乔心田谢世了,当年人们的承诺应该兑现了。
可是,让乔家人没有想到的是,城里有一些读书人改变了主意,他们不同意乔心田的牌位供奉进孔庙里面。孔庙是圣洁之地,只有圣贤的牌位才有资格供奉其中。
众人不解,难道乔先生不是圣贤吗?
读书人反问,各位知道不知道,乔心田死于什么病症?
拥戴将乔先生的牌位供奉进孔庙的人们哑口无言了,众人都知道,乔先生一生有一个癖好,那就是喜欢女色。金州城里城外的妓院窑子,他都逛遍了,所有的有些姿色的风尘女子他也都沾过染过。于是,他所得到的就是身体染上了花柳病。年迈之际,病毒发作,乔心田也就死于花柳病。死于花柳病的人,牌位能供奉进孔庙这样的圣洁之地吗?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年,咱们对乔先生有过承诺,乔先生对于金州人的恩德,高如泰山,深似东海。不能因为他的这点人生疵点,就诋毁了他的一生功德。说得直白一点,当年面对着日本人的屠刀,你们这些所谓的不近女色的读书人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们把尿水都尿在了裤裆里面,大灾大难过去了,你们又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高调说什么仁义道德。当初,日本人把你们砍掉了头,还会有今日的你吗?与无量的功德相比,花柳病又算什么?
朴素的金州人都赞成把乔先生的牌位供奉进孔庙,兑现当初的承诺。而那些读书人却极力反对。如果真将乔心田的牌位供奉进孔庙,那将是对万世先师最大的玷污,将成为千古的笑话。花柳病是什么?花柳病又是脏病。文庙将成为脏庙,肮脏龌龊之地。往后,金州的文人学子就要以这样的人为楷模,学习怎样寻花问柳,如何嫖娼狎妓。
平民百姓还是从历史上找到了替乔先生开脱的先例,明代的文天祥,大大有名的民族英雄。可他的英雄英名背后,他也是一个好色之徒。史书上有记载,他是“美女充下栋”。一个人不怕他好色,只要到了国家和人民危难之际,他能挺身而出,他的功也就大于过。
文人们依然固执已见,文天祥是文天祥,而乔心田则是乔心田。他们不能同日而语,文天祥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而乔心田则尽其能让全城百姓生存下来,有苟且偷生之嫌。文天祥为的是国家,而乔心田为的是小小金州城。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文人和百姓们就这样僵持着。乔心田的尸体已经有了异味,不能再耽搁了。再拖下去,乔先生的尸体就要腐烂了。但是,人们还在争执,而且争执不下,分不出高低,也分不出胜负。
在此时刻,一个人站了出来,他就是城里的名医康杏林。在金州城里,康家行医五代,妙手回春的故事不少,起死回生的事迹也时有发生。康家的医德高尚,对于穷人,经常治病不收钱财。治病救命本来就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康家在城里的声望也很高。
康先生说,人死了,尸体老停放在那里,那是对于死者的不敬重。先把死者安葬了,入土为安。至于牌位的安放,可以慢慢商量,即使达不成一致意见,那也要找到一个大多数人能够接受的方法。
大家都同意了康先生的意见,先把乔先生安葬了,人死了,要入土为安。乔先生下葬了以后,果然人们的争执就不再那么激烈了。人都不在了,争执一个牌位的安放,还有意义吗。
对于乔先生的病,以至于他的后来病逝,康杏林心里是有愧疚的。乔先生曾经上门求过医治。但是,康杏林却将乔先生拒之门外。他的理由是,康家有规矩,那就是不医治脏病。乔先生患的是脏病,也就不能医治。凭心而论,对于乔先生,康杏林不能不说他心存妒忌之意。在金州城里,乔先生的名望威望,都要高于康家。乔先生患上了病症,他甚至暗暗庆幸。他以行医规矩之名,将乔先生拒之不医治,不能不说,以其小人妒忌之心,对待全城人的这位恩人。今日,乔先生走了,人们在为他争执之时,他才站出来,替乔先生说句话。
人们将目光盯在了康杏林的身上,等着他说出一个主意来。此时的康杏林却像与此事无关一样,不闻不问,即使有人问起,他也敷衍了事。
倒是有一位名叫孙宝田的年轻读书人看不下去了,他站了出来替乔心田说话。一个人只要他为老百姓做了好事,我们就不能忘记他。乔先生为金州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即便不能把他供奉进孔庙,也不能这样默不作声。孙宝田提议,我们大家募集款项吧,咱们为乔先生建一座纪念祠堂,这样一来,乔先生能闭上眼睛,金州城的人心也能安宁下来。
说罢,孙宝田首先掏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算是他对乔先生的一片敬意。接下来,不管是乡绅,还是读书人,城里的老百姓纷纷拿出家里的钱财,没有钱的,拿出自己家的鸡蛋和瓜果蔬菜,还有粮食。募集了一大笔钱,城里的老百姓请来了最好泥瓦匠,在金州城外南山乔家附近盖了几间高大的祠堂,请来了最好的石匠,为乔先生刻了一块功德碑。石碑的背面,刻着乔先生的生平,记载着他一生当中为金州城老百姓做出的那些贡献。尤其是在甲午年间,先生置生死于度外,面对着杀气腾腾的入侵者,他面无惧色,慷慨陈词,拯救全城百姓于危难之中。他的功德,值得金州的百姓永世怀念,他应该享用后人的香火,世世代代……
[一百年之后,乔心田的照片挂到了大连市人民政府的名人纪念堂里的墙壁上面,没有人对于他的生活作风问题再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