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来了。
整个城市沉浸在一片喧嚣热闹的欢腾之中,而她的世界,又恢复了往昔的寂静。
她今天不想出门,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安静的呆在她的小屋。因为是新年,妈妈今天破例的可以休半天假。午后回来,她看到女儿一脸的失落,知道她想她的小狗了。但她并不了解这份感情,正如她也不了解她的孤独一样。
不要再为一只狗难过了。妈妈对她说,在她眼中,阿土仅仅是一只狗。
阿土是我的朋友,妈妈。她想纠正妈妈的看法。
但它已经走了,本来就不属于你。.
我想它,希望它可以回来。
别傻了。来,我们到外面走走。
阳光铺满整条小街,因为是假日,上街的人比平日多了不少。街头巷尾,到处可见各种各样的小摊贩,有卖水果,零食,小吃,饰物,衣服,鞋子。都是廉价的商品。在普通工人的街区,节日也只是个廉价的假期。
坑坑洼洼的街道上行人形形色色。有灰头土脸的民工,浓妆艳抹的妇人,有打扮艳俗,穿着花俏轻浮的年轻男女。混杂着摊贩的吆喝,和小商店里播放的奇奇怪怪的音乐,大声的说话,叫嚣,没完没了的讨价还价。完全一副乡村市集的模样,与这个城市的气质并不相符。
它就像这个城市的三等舱。
而在市中心,节日似乎来得更光明正大。宝马香车,衣香鬓影。大商场的奢侈品,琳琅满目,明码实价,熠熠生辉的数字,目中无人的坚定,傲慢地标示着那高人一等的尊贵。一切都如此闪耀夺目,这才是城市应该有的气度。
傍晚时分,走到小街街口的时候,她突然见到不远处的芒果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阿土,她兴奋到飞一样跑过去,像跟一个分别了好久好久的老朋友重逢。她抱着它,爱怜地蹭它的脸,抚摸它的大耳朵。
这时,在小街的另一端,阿土的女主人穿着华丽的大衣,双手插着口袋,在昏暗中从容地一步步向她走过来。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看到这个昨天打过自己的恶女子走到面前,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出现,还有阿土。
不用害怕,我……。眼前的女子可能意识到自己昨天犯的错误,一时说不出自己的来意。
她紧紧的抱着阿土,睁大眼睛望着这个陌生人。眼神里充满防备和惊恐。她认定她是来跟自己抢阿土的。
是你救了Mimi,收留了它,是吗?她歪斜着嘴问她,但已经看不到昨天的神气,变得温和。
她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没有从对她的害怕中卸下对她的戒备。
昨晚Mimi一直发脾气,想逃跑,今天又不肯吃东西。我带它出来,跟着它,就来到了这里。你很喜欢它,是吗?
她只是点了点头。
它也很喜欢你,这么远都可以找到这里,你对它很好。
它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她开始放松警惕,怯怯的说。
朋友?那人觉得不可思议。脸上有奇怪的表情:为什么?
我在这里一个朋友也没有,除了阿土。
你叫它阿土?为什么要帮它取个这么古怪的名字?
我不知道,在乡下别人都喜欢这么叫的。
可它是个可爱的宠物,你不觉得这样叫它很难听吗?对于这样的名字,在这个富家千金的眼里就像是种侮辱。但她知道自己今天来不是为了向谁发脾气,就忍住了。
我觉得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她的意思,大概是Mimi只不过是她眼里的小狗,而阿土是她心中的朋友。
随便你吧。既然今天它都来到这里,你又那么喜欢它,我就把它送给你吧。我相信,你肯定比我更适合它,因为你对它好,还把它当朋友。也许,这就是她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
真的吗?她开心,但又好像不敢相信。
嗯。送给你。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这种轻易的决定,或者表明她和她的Mimi并不具备太多的感情,好像把它送走心里反而更轻松:我对这东西说不上有多喜欢,只是无聊,养来打发一些时间,实话告诉你,它之前身上的伤是我弄的,我常拿它来发脾气。
她简直不敢相信,原来阿土身上受的伤,它的主人竟然是罪魁祸首。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肯定觉得很奇怪是吧?她望着她的表情,满不在乎的似笑非笑:它也是我跟以前男朋友一起养的宠物,我们分开以后,它就留在我身边。但每次见到它,就会让我想起那丑陋负心汉,所以……所以,我说你比我更适合它,它应该有像你这样对它好的主人,在我这里只会让它受罪。你把它带走吧,让它一直跟着你。
她边说,边走过来,树叶的影子投在她的脸,遮住她奇怪的笑容和她的小眼睛,她弯下身子伸出手去抚摸阿土的头,跟它作最后的道别:再见了,阿土。
她走出没多远,又转过身来,好像记起了什么:昨天晚上,我打了你,如果你愿意,你就一直记住好啦!
她像是在道谦,但又好像没有半点愧疚和悔意。这奇怪的人,大概她被太多的人忘记过,所以不在乎别人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记住她。
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个孤单的背影!
新年过后,天气就开始一天天变差了。灰色的天空,迟迟看不到阳光。
看来,今天要下雨了。她站在阳台上,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冷嗖嗖的风吹过芒果树的枝头,她打了个寒噤。街上除了上班的人,平时爱出来闲逛的老人和孩子也不见了踪影。整个城市沉没在一片灰霾下,显得那样的空乏与寂寥。
阿土,今天不能出去了。她轻轻叹一口气,不知道这一场雨将会下到什么时候。
无聊了,她会抱着阿土,站在阳台上看天空下雨,看雨点打落芒果树和小河的水面上。看撑着雨伞走过小街的人。听隔壁邻居屋里传来的音乐,或吵闹声。
还是会常常想念远方的人。
冬天如此漫长。
还有雨,好像一直下不停。
两个星期后,天气有所好转。雨渐渐停了。从未见过这么漫长的雨天。
因为阳光消失太久,它的到来,显得格外的明净,温暖。小街上又恢复往日的喧哗与生气。人来人往,像冬眠过后出来觅食的小动物,欢呼雀跃。
她又开始了她的征程。连阿土也能感觉到阳光的味道。它跟在她身边,在日光下与它久违的影子追逐。
春节将至,大街小巷,随处可以感受得到节日的气息。一些卖年货的商店张灯结彩,喜庆盈楣。尤其是南方城市特有的花市,更是人头涌动,花枝招展。金桔,剑兰,杜鹃,海棠,桃花,水仙,玫瑰,百合,富贵竹,发财树。应有尽有。在这个繁华的城市,过年也像在乡下一样的隆重,一样的神形俱备。
火车站里早已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乡客。而且还陆陆续续不停的有人从各个方向里涌进来,有一家男女老小,有同乡之间的三五成群,带着大包小包,犹如战场上的一片兵荒马乱。售票口排着长长的冲锋陷阵的队伍,这种庞大的浩荡声势,让回家也像是变得这样的悲壮与狼籍。
家在国人眼里,被节日诠释得那样淋漓尽致。只是,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连回个家也这样不易,不但没有得到这个城市的半个折扣,甚至连买张车票,也要在寒流中日以继夜的挨饥受饿。能忍受这样饥寒交迫,只因为回家,可以一家人团聚。他们愿意等,愿意挤。脸上始终有温暖的笑意。
她仿佛到现在,耳边仍能听得到当日跟妈妈离开家乡的时候,坐的那一辆列车,它发出那种凄烈的轰隆,一种与旧日决别的声音。
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到过年了!看着车站里涌动的人潮,可以回家,真好!
她就这样站在那里一直看,久久不愿离去。偶尔能听到从身边走过的人发出熟悉的乡音。她真的想走上去跟别人打个招呼。更想可以有一趟属于自己的列车载着自己回家。但身边匆匆走过的人,没有谁会看她一眼。
城市依旧繁忙,有人来,也有人走。她的世界,看不到重逢,也看不到团圆。她眼中所谓的家,只是在种着芒果树的小街上的一间小屋。那里只有妈妈,只有妈妈的冷漠,仇恨。只有看不到边际日复一日的早出晚归,奔波劳累。
列车慢慢启动,远去。她带着阿土走到桥上,望着列车远行的方向,高高伸开双手,大声的说:阿土,我们也可以飞回家!
那一刻,她的脸漾着烂漫、幸福的笑。谁看了,都不忍心说她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