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宿醉未醒的田乃禾似是听到好兄弟邓禹在不停地呼唤着自己，浓浓的睡意使得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翻开便习惯性地抱怨道：“星期天……九点之前……不要叫醒人家。再说，闹钟也没响啊！让人家再睡一会儿……”说着，又翻了个身，用被子的一角蒙住了头。
听得这话，本就好奇心极重的邓禹竟一把拉开了紧紧裹在田乃禾身上的被子，凑到他耳边连珠炮一样地问道：“‘星期天’是什么？‘九点’又是什么？‘闹钟’又是个什么钟？为什么它不响就不能够起身……”
自知已无法继续安睡，田乃禾只得无奈坐起，一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边不耐烦地问道：“行啦！行啦！我算是服了小禹了。快说，干嘛这么早就吵醒我？”
“大哥难道忘记了，今日要将推举你做‘孝廉’的文书交到光禄勋啊！”邓禹大是焦急地提醒道，“再迟可就要来不及了。”
努力回忆了半天，田乃禾终于记起昨晚确实听说过这件事，虽然极不情愿，但正事在身，却也不得不翻身起床了。
见田乃禾已不想再睡，两名被分派来服侍他的婢女将洗漱用具端了上来。二人同时双膝跪地，低着头将盛有温水的铜盆和放着漱口水、青盐等物品的托盘高高举起。
田乃禾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规矩，赶忙蹲身接下了二人手捧之物，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些事情我自己都能做，今后你们不要再这样了。”
哪成想，那两名婢女闻听此言竟面露惶恐之色，年纪稍大的婢女颤声问道：“公子……公子莫非是嫌弃我们姐妹，想赶我们走么？”
另一个比阴丽华大不了几岁的婢女更是哀求道：“我们做错了事情，请公子打也好，骂也好，下次绝不敢再犯了。”
就连邓禹都于心不忍地从旁解劝道：“大哥何必和她俩计较，依小弟看就饶恕她们吧！”
本是不想麻烦别人的一句话却被当成了故意“刁难”，如此的反应差点儿把田乃禾气了个到仰。可转念一想似又有所醒悟，除了母系社会时期，女性的地位历来便低于男性，就更别说是个婢女了，自己方才那番体贴尊敬之语会被人误解也就不足为奇了。
低头仔细看了看那两名婢女，田乃禾发觉二人不但容貌俊美，且眉眼还长得很是相像，不免好奇问道：“你们是姐妹？”
年纪稍大的婢女应声答道：“回禀公子，我们是嫡亲姐妹。”
由于有邓禹在场，田乃禾也不便多说什么，以免又要费尽口舌去解释，随即以肚子饿了为由，连声催促道：“洗漱之事回来再说，我想先吃早饭，你们快去准备。”
命令的口吻果然令二婢转忧为喜，忙不迭起身向屋外跑去，可一旁的邓禹却瞧得眉头大皱，一副“嫌弃”田乃禾不讲卫生的样子。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田乃禾心中那叫一个冤屈，可又偏偏无法替自己辩白，唯有强行忍耐了下来。
“大哥用过早饭就到前院的大书房去，小弟还要去准备一些物品，过会儿咱们在那里见面。”见田乃禾已彻底清醒，还有别的事情要办的邓禹又急急火火地起身告辞道。
田乃禾虽满心希望他快走，可表面上却佯装失望地说道：“小禹不和我一起吃么？真是太可惜了。”
“小弟已用过早饭了，大哥一个人慢……用是来不及了……”或许是想到了时间紧急，邓禹话说一半竟突然改口道，“还是尽早快些吃完，别耽误了正经事。”
正自端杯漱口的田乃禾被邓禹这句临时起意的“逼吃”之语搞得忍俊不禁，口中所含的清水登即以雾状的形态全部喷了出来，好悬被呛得背过气去。
“臭小子……咳咳……”田乃禾一面咳嗽一面怒声质问道，“何时有了催人家……咳咳……‘快些’吃饭的道理？”
万没料到，邓禹竟理直气壮地回嘴道：“从‘星期天’、‘九点之前’和‘闹钟没响’那时起就有了。”说罢，转身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只留下了自食其果的田乃禾仍呆呆地愣在那里。
……
早饭是米汤、糕饼和一些腌制过的熟肉。当两名婢女将这些食物一一摆放好的时候，田乃禾已自行洗漱完毕了。
看着两姊妹又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擦拭起了自己洗脸时不慎溅出的水渍，田乃禾三口两口吞咽下抓在手里的糕饼，轻声说道：“你们过来，我有话说。”
二婢对这位“喜怒无常”的少主似乎很是敬畏，乖乖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先后跪坐于田乃禾面前。
“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田乃禾蔼然询问道，“以后就要在一起生活了，可以告诉我么？”
二婢讶然互看了一眼，稍大一些的婢女小声回答道：“小婢名**桃，她叫夏荷。”
如此“熟悉”的名字一下子逗笑了田乃禾，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几乎所有有关婢女的称呼都是什么梅兰竹菊，春夏秋冬的叫着，颇有些耳熟能详的感觉。
“这不是你们的真名吧？”田乃禾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岂料，二婢闻言竟猛地一震，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立时浮现在了她们脸上。“春桃”更是死死盯着田乃禾的双眼，似是在警惕地寻找着什么。
凝神观察了好一会儿却并未看出田乃禾有何恶意，在一番艰难思考过后，“春桃”终于低声答道：“我们姐妹的确另有名姓。”
此语一出，大惊失色的“夏荷”慌忙用手去拉姐姐的衣袖，明显是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目光坚定地瞅了妹妹一眼，“春桃”冷静说道：“你忘了辛甲大哥与我们说过的话了嘛！”
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还真起到了作用，“夏荷”的情绪立时便不再那么激动了。
姐妹二人的怪异举动当然也引起了田乃禾的注意，不由得心中暗想道：“我就是随便问问她们的名字，怎么又和辛甲扯上了关系？”
既然已经打算说出一切，“春桃”也就不再那么拘谨了。只见她重新坐好了身子，挺起胸膛说道：“我们姐妹姓赢，我叫赢珍，舍妹叫赢璐。”
“这就对了嘛！”田乃禾甫一听到二人的名字倒也并未在意，随口说道，“这么可爱的两位美女，也应当用两个可爱点儿的名字来配才对，什么‘桃’啊‘荷’啊的，多俗气呀！姓赢多好……姓赢……”突然间，对历史一片模糊的大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竟使他失声大叫道，“姓赢？你们俩该不会和那个大名鼎鼎的嬴政……”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所谓的“春桃”已昂起头，无比骄傲地说道：“不错，我们姐妹都是前秦赢氏的后人。”
这样的结果可是田乃禾做梦也想象不到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辈子居然能遇见那个改变了整个********走向的秦始皇的后人。虽然只是两个小姑娘，但所带来的震撼感还是使他兴奋异常。
“那你们岂不就是公主了么？”田乃禾饶有兴趣地问道。
姐妹二人不约而同流露出伤感的神情，赢珍叹了口气，道：“亡国之人，偷生而已！”
虽说仅有短短的八个字，田乃禾却从中听出了无尽的忧伤与苦楚，随之也明白了这姐妹二人刚刚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毕竟如今的执政者就是两百年前灭亡她们国家之人的后代，也许是出于安全，也许是出于自尊。总之，她们绝对有自己的理由。
“两位姑娘，上辈人的恩怨就让他过去吧！”稍稍说了几句宽慰之语，田乃禾为了不使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忙又转移话题道，“对了，方才听你俩说起了辛甲，难道你们也彼此相识么？”
一提到辛甲，有些胆小的赢璐竟怯生生地主动说道：“辛甲大哥和辛乙二哥一直保护我们……从小……说你很好……”小姑娘显然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说话，一句话被她说得磕磕巴巴的，听了半天竟是不知所云。
相较于赢璐的不谙世事，姐姐赢珍就显得老练了许多。见田乃禾面露费解之色，她赶忙拦下了仍在自说自话的妹妹，代为说道：“辛氏兄弟的先人本为秦宫侍卫，在反贼刘邦攻入咸阳之前就保护着先祖一家逃了出来。在这两百多年的时间里，我们两家人也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谁知，十年前的一场瘟疫夺去了所有亲人的性命，只剩下辛氏兄弟和我们姐妹四人。当时，辛乙和我俩都年纪幼小，辛大哥为了不使我们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才投身到了阴府做起了家将，而我们姐妹便做了婢女。”
擦了一下就快要溢出眼角的泪滴，赢珍又继续说道：“这次从新野回来，我们姐妹听说了辛二哥惨死在强盗手中的事情。但见到辛大哥时，他却说大仇已报，还有幸结识了一位重情重义的英雄。”
“辛大哥还说……”赢璐亦瞅准机会接口说道，“这位田英雄为人豪爽热情，从不计较名分尊卑，是他所见过的最令人敬服之人呢！”说话间，不但双手都竖起了大拇指，更还忽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地盯着田乃禾看了又看。
面对着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田乃禾调皮地伸手在她的额头处轻轻弹了一下，自嘲说道：“姓田的哪有那么好，其实他不仅是个大草包，还是一个能吃能睡的大饭桶！”说罢，拿起了一块糕饼便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了起来。
如此霸气的吃相自是逗得姐妹二人娇笑不止，原本凝重的气氛也因此缓解了许多。
“起初，我们姐妹也并未深信，刘氏天下哪会有这等优秀之人……”可能是意识到此语有些不敬，赢珍说着说着突然脸色一红，略带羞涩地支吾说道，“直到此时才知道……才知道公子不但正如辛大哥所说，而且……而且还机智过人。”
“哦！我机智过人……”田乃禾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连声追问道，“快些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赢珍一脸诚恳地反问道：“若非如此，公子又怎么会一见面就识破了我们姐妹的身份呢？”
表情尴尬地勉强笑了笑，田乃禾心里非常明白，在这个时代是不会有人在乎两个婢女叫什么名字的，赢珍口中的‘机智’只不过是自己对女性最基本的尊重而已。
“公子……公子在想什么呢？”见田乃禾始终默不作声，小姑娘赢璐天真地问道。
“我在想，你俩的身份这么高贵，我一个穷小子又怎敢让你们来服侍呢！”田乃禾貌似困扰地挠头说道，“算了，算了，还是由小的来伺候两位公主吧！”话音未落，果真抄起了盛满食物的楠木托盘，毕恭毕敬地跪奉于两姊妹的面前。
三人的关系虽已亲近了许多，但毕竟尊卑有别，况且田乃禾又是个男子，此举令两姐妹大是慌乱不已。赢璐一把夺过了托盘，赢珍则惊恐不安地说道：“公子快别这样，若是被别人看到，我们姊妹怕是再难在阴府中待下去了。”
本为逗笑取乐，没想到竟起了反效果，田乃禾疑惑问道：“阴府就这么好么？为何你们这么舍不得离开呢？”
小姑娘赢璐抢言答道：“公子有所不知，在这长安城内，阴府对待下人是最好的了。若是被阴府赶了出去，就再也不会有哪家愿意留用了。”
赢珍也点头说道：“公子的好意奴婢们心领了，还是由我俩来服侍公子吧！”
稍一思索，知错能改的田乃禾又已有了主意，再次提议道：“既然如此，今后若是有外人在，你们该怎样就怎样。若是只有咱们三个嘛……就把我当成辛甲那样的大哥，你们看如何？”
赢氏姊妹大受感动，齐声说道：“我俩只是婢女，何敢劳烦公子如此相待！”
田乃禾故作不解，道：“这里哪有婢女，我只知道眼前是两位美丽的公主，难道是她们嫌弃我不成？”
情真意切的款语温言令赢氏姐妹被压抑了许久的情感一下子爆发出来，二人再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什么矜持，竟一左一右飞扑上来紧紧搂住了田乃禾的脖子，抽泣呼喊道：“大哥！大哥！”
猝不及防之下，被生生推倒在地的田乃禾抱着怀中这对身世坎坷的姐妹，柔声安慰道：“莫哭，莫哭，又多了一位疼爱你们的兄长，理应高兴才是！”话虽如此，可自己的眼中也忍不住泛起了泪光。
“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田乃禾猛又挺身坐起，失声自责道：“光顾着和你俩聊天了，我忘了邓禹还在等我呢！”
经此提醒，赢氏姐妹也慌了手脚。两人赶忙整衣而起，赢珍急着去收拾田乃禾的随身物品，却不慎碰倒了桌案上的油灯；赢璐小跑着去取出门的袍服，一不小心又扭到了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