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凌薇一只手握成拳,敲敲睡得昏沉沉的脑袋,慢慢踱步到门口。
凌薇正待放眼望向万里晴空,目光忽然凝住。
庭院内,就在凌薇经常坐的石凳上,坐着一人墨发碧簪,白衣曳地,侧身对着门口,低眸凝神。
凌薇睡眼惺忪地望着他玉石般光洁的脸容,那人回眸冲她展颜一笑,凌薇愣怔了须臾,反应过来。
不远处的素素也反应过来,疾步走过来道:“萧公子早就到了,一直在等郡主醒过来。”
凌薇满面狐疑,忽然心中一凛,转头问素素:“重公子醒了没?”
素素垂眸:“我去看看。”
在凌薇面前,素素从来没有自称奴婢,她和慕凌薇之间的关系想来是极好的,完全超越了主仆这层关系。
容爱山也曾是容恪最信赖的奴才,容恪却死于容爱山之手。
因这前车之鉴,凌薇和素素表面上看起来虽和谐,但二人之间的距离,凌薇感受也很分明。凌薇很多次想开诚布公地问素素,慕非的药材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每次话到了嘴边,被素素纯净的目光一望,就都咽了回去。
素素在慕凌薇离奇死亡这件事上,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凌薇想了很多次,都没有想明白。慕凌薇留给凌薇的,除了躯壳,还有时不时窜上来的莫名情绪,却没有记忆。
不过凌薇也算是豁达之人,理不清的事,就暂且搁置一旁,最重要,是在当下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不是么?
等素素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萧初过嘴角噙起一个清浅的笑容:“你以为我是来杀重楼的?”
凌薇淡淡笑了笑:“我也很好奇,什么风把公子吹到了王府?”
萧初过望向屋内:“不欢迎我进去坐坐?”
凌薇侧过身,左手一展:“公子请。”转身扬声道:“上茶。”
却见晓莺和晓黛正捧着香珠绣帕簌盂拂尘洁盐等物,恭敬地立在不远处,凌薇愣了须臾,恍然意识到自己此时还没有洗脸,衣冠不整,头发肯定乱成鸡窝了。
凌薇有些不自然地转头看向萧初过,萧初过正从容地坐在椅子上,一脸笑意地望着她:“今日有幸一睹王妃天人风采,大慰平生。”
凌薇自认为和萧初过还没熟到什么份上,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轻佻之语,可听萧初过朗朗道来,倒也没有多让人反感。相反,凌薇望着萧初过溢彩流光的脸,还觉得有几分汗颜:在他面前,怎么敢说是天人之姿?
凌薇匆匆洗漱完出来,萧初过的目光从墙上字画上移向凌薇,一时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萧初过一共三次见到凌薇将头发绾成髻,第一次是她和容恪的婚礼,她的脸被冠上珠帘挡住,看得不是太分明;第二次是在皇宫禁苑,那次她头戴花冠,远远望去只看到了一小片侧脸,第三次就是这次。
从萧初过的角度望过去,凌薇的头上除了一朵珠花,没有太繁复的头饰,整张脸都露了出来,精致俏丽,刚洗完的脸上还泛着晶莹的水光。
清水出芙蓉,大抵就是如此吧。
凌薇没有注意到萧初过的失神,自顾自道:“让公子久等了,不知公子今天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萧初过望向门外,挑着眉道:“王妃猜对了,我是来找重楼的。”
凌薇头脑嗡嗡响,一时不知道怎么分辨萧初过的话。
这时候,门外一声“不好了郡主”将凌薇的心彻底提到嗓子眼。
凌薇转身,素素已经来到了面前,依然气喘吁吁地说着:“不好了郡主。”
凌薇望了一眼萧初过,沉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素素喘息稍定,站直了身体,望向萧初过,萧初过脸上的表情是惯有的淡笑不语,可素素只一望,头脑中风驰电掣,愣是说不出话来。
这个丫头素来强势得厉害,从来都是一副从容自得的模样,却被萧初过稀松平常的神情吓破了胆。
萧初过日后声名其实是极好的,都道他为人和善,礼贤下士。很多人就是冲着他的好脾性,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跟着他混的。
可此刻,素素却被吓成这番模样。凌薇心中会意:重楼被萧初过暗算了。
凌薇也不管萧初过,径直往竹林走去,萧初过跟了过来,笑道:“你就不问我将他怎样了?”
凌薇头也不回:“问了有用么?”
“有用。”萧初过接口道。
凌薇脚步顿住:“你将他怎样了?”
“我说过,他私通容绍,谋逆之罪,法理难容。”
凌薇极少看到萧初过这么郑重地说话,一时有些被唬住了。等她反应过来,萧初过已经在一丈开外了。
凌薇追上去,“然后呢?”
“然后去看看重楼死了没有。”
萧初过的话语中夹冰带霜,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他都杀重楼多少回了,重楼每次都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所以,凌薇刚刚从浣月居出来的时候,虽然隐隐有些不安,但对重楼的命运,多少有一种侥幸的心理。可见了萧初过这番模样,凌薇只觉得心在不断往下沉。
凌薇猛地抓住萧初过的胳臂,初秋时节,秋老虎的天气,萧初过穿得很单薄,因为用力过猛,凌薇的指甲深深嵌进萧初过的肌肤里。
萧初过的目光从凌薇苍白的指节往上移到她的脸上,怔怔地望着她。
凌薇气息有些不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情急抓住萧初过的胳膊,就好像是自己在骇浪滔天的海水里,拼命抓住的一根圆木。
二人目光绞视着,凌薇自是一副饿虎扑食的模样,萧初过看着却忽然笑了,“你再不松开,就要错过好戏了。”
凌薇一愣,抓住萧初过的手也有些脱力,随即松开了。
等到了竹林,重楼意料中不在屋内。凌薇扫了一眼屋子,准备离开,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脚步刚跨出门外,又退了回来。
凌薇疾步走到重楼的床前,手伸进被褥里,冰凉的感觉顺着凌薇的指尖传入四肢百骸,凌薇猛地一个激灵。再扫向四周,终于明白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屋内少了很多东西。
至于说少了什么,凌薇只知道墙上少了一幅百山图,她曾见过重楼盯着那幅画发呆,那幅画对重楼应该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其他的么,凌薇虽然说不上来,但屋内忽然一下子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肯定是少了不少物什。
此情此景,再傻的人也看出来了,屋子的主人已经弃它而去,而且弃了很久。
可凌薇此刻,却有些茫然。
或许是不敢相信,或许是不愿意相信。
凌薇不解地望向萧初过。
萧初过正在把玩桌上的茶具,意识到凌薇的目光,抬眸笑了笑:“我送你的熏香确实有安眠的作用,只是里面被我添加了少量的化功散,经豆蔻香催动就发了出来。但这种化功散只能保持六个时辰,对于重楼——”
萧初过的话顿住,凌薇心中计算着,六个时辰就是十二个小时,也就是今天一早,重楼就恢复武功了。
屋内静了须臾,萧初过笑道:“对于重楼,就算是这种混毒,怕也只能应付三个时辰。”
萧初过的话当然是没有错的,可他只说了前因后果,笔削春秋,中间部分被截去了。
他没有告诉凌薇,重楼是经历多么跌宕起伏、险象环生的打斗才从花铸手下逃过一劫。
他也没有告诉凌薇,清晨花铸回去的时候,是在负荆请罪,说自己一时于心不忍,放了重楼。
当时萧初过微微一愣,忽然大笑道:“没想到只杀人不救人的花铸也有破例的时候。”
静了半响,萧初过淡淡道:“你累了一夜,回去休息吧。”
花铸面如沉渊,倔强道:“再给我一次机会。”
话音一落,还没待萧初过叫住他,他的人影已经消失在晨曦里。
萧初过暗叹一声:真是倔得厉害。
凌薇瘫坐在床上,浑身脱力。
凌薇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多聪明的人,可这次,她实在觉得自己笨得难以忍受,自尊心受伤,全身都疼。
养虎为患。
这句话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刃,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昨晚那么深情的拥吻,不能说是重楼在利用她,可她在面对重楼的时候,却将他看成了一个需要保护的弱者,错得实在是太离谱了。
今天,凌薇又昏睡了一整天。凌薇不是一个多么嗜睡的人,以前就算熬通宵,第二天中午就醒了,从来没有睡到傍晚过。
显然,重楼临走的时候,给她下了催眠的药。
就在凌薇心中腹诽不断的时候,萧初过却在凝神屏息。他是练武之人,耳力惊人,此刻王府侧门的打斗声一波比一波激烈,他要是再不赶过去,重楼恐怕真要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