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和素素于这一年金秋十月来到了人间天堂杭州,一路上,遇到班师回朝的官兵就绕着走,遇到流匪就躲着走,总算到了粉墙黛瓦的江南水乡。
江南最美的时候是暮春三月,花红柳绿的,现在已是深秋时分,草木枯零,可凌薇瞅着江南姑娘身上的碎花裙赏就开心。
看不到苏提春晓,可以看平湖秋月,看不到曲院风荷,可以看断桥残雪——
凌薇骨子里将自己看成是南方人,喝着江南的水都觉得比京城的甜。素素骨子里则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看惯了高远的天空,总觉得南方的天空不够蓝。
到了杭州城,凌薇紧拽住素素的手,挨个逛地摊铺子,一会儿摇摇拨浪鼓,一会儿拿素素试试脂粉,到最后却只买了两把漂亮的油纸伞。
“江南天气多变,以后总少不了伞。”
素素扑哧一声笑出来:“郡主说得来过这里似的。”
凌薇愣怔地望着素素,素素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慌忙改口道:“是小姐。”
素素到现在都以为自己是失忆,凌薇呵呵一笑,指着不远处一家酒楼道:“饿了吧,我们进去吃饭。”
素素看着凌薇时刻在笑的眉眼,心中也禁不住欢喜。
世间的事从来都是祸福相依,很难预料。素素对凌薇一直都饱含亏欠,尽管自己情非得已,可终究还是自己在酒中下了药。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郡主以前也是爱笑的,可现在的笑容看起来竟然比在南王府时还要纯净几分。
“两位姑娘里边请。”小二热络地招呼着。
凌薇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临街的一张桌子上,血液霎时凝固,紧紧拽着素素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素素顺着凌薇的目光望去,一白衣男子正含笑望着这里,手执玉箫,翩若惊鸿。
素素的手被凌薇紧拽着,本来还有些痛,可对上那双含笑的黑瞳,素素只能呆鸟似的站着。
有很长时间,凌薇的目光一直锁在萧初过手中的长箫上,萧初过用玉箫轻轻拍打手心,凌薇的目光就随着他的动作韵律地跳动,心却停滞一般。
“慕姑娘——”萧初过走到凌薇的面前,轻唤一声。
凌薇和素素还呆呆地站着,一旁候着的小二先反应过来。
大概是因为职业病,小二向来是只看衣裳不看人,凌薇和素素进来的时候,小二看着她们衣着朴素的很,还有几分瞧不起,没注意到这二人原来都是倾国之姿,一位俏丽,清秀中带着几分高贵;一位娇艳,目光中几许清冷使得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脱俗的美。
两位姑娘进来之前,酒楼里的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白衣公子身上,现在看到白衣公子等了一上午的人竟然是这两位美丽的女子,小二心中所想自然是那些才子佳人式的故事。
只是不知道,这二位,哪一位才是公子俊秀公子所等之人。
“好巧啊——”凌薇皮笑肉不笑地瞅着萧初过,射向萧初过的目光却似要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连小二都觉得气氛有些不寻常,慌忙躬身向后退去,萧初过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温润。
“不是巧合,我在这恭候姑娘多时。”
“你——”凌薇强压下以手值鼻的冲动,恨恨地望着萧初过。
本来以为离开京城,就天大地大,处处我家,却没想到,到了千里之外的杭州,连水都没喝一口,就成了别人的瓮中鳖。
愤恨、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凌薇瞪了一眼萧初过,在萧初过刚才坐的位子的对面坐下。
这时候,凌薇忽然想起了重楼,那么小的时候,命运的线被扯断,自己从高空坠落,所有的梦想都被扼杀,那时的重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此刻,凌薇和重楼算是天南地北,可没有哪一刻,凌薇觉得自己和重楼的距离是这么近。
萧初过轻叹一声落座:“姑娘貌似不想看到我。”
“不是不想。”凌薇寒声道:“是非常不想。”
“可我却很想见到姑娘。”萧初过笑道。
“为什么?”
“因为姑娘还欠我两个人情。”萧初过说得理所当然。
凌薇心绪已经平复,抬眸静静地望着萧初过:“两个人情?”
萧初过含笑点头。
凌薇亦微笑:“上次就算我不替重楼求情,你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以前一板一眼地面对萧初过,还是被他算了进去,不若耍赖,看他能将自己怎么着。
“可你还是替他求情了。”萧初过的笑容依然如同吹面不寒杨柳风。
山外青山楼外楼,一山更比一山高。凌薇没想到萧初过耍起赖来也丝毫不含糊。
倒是凌薇,愣了半响,最后讷讷道:“你到底要怎样?”
“小二,上菜,这顿我请。”萧初过扬声道。
“我答应吃饭,算是还你一个人情。”凌薇面无表情,完全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萧初过愣了一瞬,朗声大笑:“那你请我吧。”
“请你吃顿饭,顶两个人情,你干么?”凌薇还是一副冷然面容,素素却笑了起来。
萧初过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嘴角微微咧开,茶水溢了一些出来。
想想萧初过,自幼受的都是贵族化的教育,连放声大笑都是优雅自如的模样,满座风生,何时有这番狼狈的时刻?
凌薇本来是在说气话,可看了萧初过尴尬地擦嘴角水渍的模样,忽然大笑起来。
萧初过嘴角的笑意漾开来,可面上却禁不住有些微红。
因为他的脸本来就白皙到透明,稍微有些颜色,旁人会看得很分明。凌薇的目光一直锁在萧初过脸上,看着他的面色转红,心中大快,有一种扳回一局的感觉。
这时候,小二走过来,萧初过转头点菜:“——糖醋排骨——”
凌薇的目光还锁在萧初过的脸上,觉得他的侧脸真是美得没话说,忽然听到“糖醋排骨”,猛地醒悟过来,阻止道:“不要糖醋排骨。”
萧初过转头,有些迷糊地望着凌薇。
糖醋排骨本来是凌薇的大爱,可现在一听到这道菜,就会想到长安被束缚的生活,心中就不大快活。没想到萧初过也会喜欢这道菜。
难道是为了她而点的?
“那个,我——不是太喜欢。”凌薇说。
萧初过点头:“那将这个去掉。”
菜还没上来,三个人干坐着,气氛有些尴尬。
“你——”凌薇和萧初过同时开口。
“你先说。”又是不约而同。
二人相视一笑。
凌薇说:“你是不是缺钱?”
素素不解,萧初过看向凌薇的目光却别有深意。
这就对了。
凌薇心中了然。
来杭州的路上,凌薇和素素走得可真不太平。
开始的时候,会时不时遇上流寇,好在素素的武功不弱,没什么害怕的地方;后来,快到扬州的时候,听到传闻说玉真国入侵南朝,流民四处逃散。
凌薇所处的时代,泱泱几千年的历史,一半时间是战乱,起义、宫变这种事,就算没有亲眼所见,听得多了,对这种事就尤为敏感。
种种迹象表明:天下风云在即。
枪杆子出政权,这是伟人们总结的王道。
萧家,作为靖朝权力的核心,手握足可以颠覆靖朝朝廷的兵权,天下纷争之时,不会无动于衷。
想及此,凌薇忽然明白萧初过为何会忽然放了重楼。天下大乱,萧家才会有机可乘。
若说萧家此刻最缺什么,一个字:钱。
这也正是萧初过国难当头还要南下的原因吧。
“我可以帮你挣钱。”凌薇悠然道:“抵得上你的两个人情。”
萧初过浅笑吟吟:“我不缺钱。”
萧初过拒绝得干脆,釜底抽薪。凌薇明白萧初过话中的含义,不过是在说他需要的钱太多了,仅凭她一人,帮不了。
也是,短期内,想富可敌国怕是很难。而以萧初过的聪明,他要是想筹钱,肯定会有自己的办法。
这时候,菜上来了。
“这道是西湖醋鱼,算是杭州最有名的菜了,味道鲜嫩酸甜,这家做得尤为地道。”萧初过介绍道。
凌薇有些愣怔,看不出来,他还是个美食家。
“你以前来过杭州?”凌薇讶异道。
萧初过帮凌薇夹了一块鱼,淡淡道:“有很多次路过这里。”
凌薇尝了一口。
“怎么样?”萧初过满怀希冀地望着凌薇。
凌薇从来不知道,萧初过原来是一个如此生活化的人。她一直都以为,萧初过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很好吃。”凌薇说。
萧初过嘴角禁不住上扬:“真的?”
凌薇望着萧初过的笑容,开始疑惑: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以前吧,他的嘴角虽然总是噙着笑意,但看着却让人觉得很遥远。
可现在,当这个人脱下天神的外衣,脸上的笑意依旧,但看着却觉得亲和得多。
这时候,是该以为这才是真正的他,还是以为他的演技只是愈来愈逼真而已?
三个人默默吃了会儿饭,凌薇忽然开口道:“你刚才说你很有钱对吧?”
萧初过刚才说的是不缺钱,不是很有钱。
其间的含义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但萧初过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微愣了一瞬,点点头。
凌薇欣喜道:“借我点钱。”
萧初过有些不解:这个人不是在王府海捞了一票么?
凌薇看着萧初过眉头微蹙,忙道:“就当我又欠你一个人情好了,我会还的。”
萧初过笑了起来:这个人完全是一副债多不愁的样子。
凌薇心道:反正是遇上耍赖的高手了,不狠狠敲一笔,怎么能甘心?
“好,不过,你要做什么?”
“噗~~~~~~”凌薇笑了起来:“肯定是没有人问你借过钱,别人问你借钱,首先得问人家要多少。”
萧初过已经跟上凌薇的思路,也笑了起来:“反正钱还没出去,借多了,我也不会借的。”
凌薇瞅着萧初过,心中暗忖:以前怎么没想着,他有成为葛朗台的潜力呢?
“我要将这个酒楼买下来。”凌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