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一只手紧紧抓住一根树枝,顾不得脑门上的血流尽眼睛里,拼进全力蹬了一脚树干,整个身体像秋千一样,被弹开后又狠狠甩了回去。机会转瞬即逝,凌薇的另一只手牢牢抓住另一根稍微粗壮的树枝,然后颤悠悠地爬到枝桠中间。
“呼——”喘息稍定,凌薇这才注意起四周的情形。
映入眼帘的是三面峭壁,如黑色大屏风一般厚重雄浑,而另一面则除了浓重的雾气,什么也看不到。
上帝啊~~~~~
凌薇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河谷,凌薇小时候倒是来过几次,但没有深入过,没想到会这么深。
此刻,凌薇身上已经很难找到一块地方是完好无损的,破不破相不知道,反正满脸都是血,手臂上流淌下来的鲜血穿透破碎的衣衫,染红了下面的树枝。
刚刚从死亡边缘捡回一条命,忽然松懈下来,凌薇这才发觉浑身酸痛,最疼的地方是头,脑袋里就好像有万千蠕虫在吸食她的脑髓。
凌薇紧握拳头,用力敲打头部,将头痛强压下,然后深呼一口气,往下望去。
人类最害怕的是未知的世界,凌薇面前除了望不到头的雾气,什么也没有,要说自己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崖顶忽然传来一声鸟叫,如银屏乍破,更显崖间清幽。
凌薇忽然想起这一世的母亲,那个叫段燕歌的女子。凌薇很想知道,当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女儿布满荆棘的前路?有没有为女儿以后的人生担心过?
……
后来,凌薇还想起了萧初过,有一个问题,她一直没有搞清楚。上次他抱着自己跳下山崖,是因为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还是事先就知道崖下有深潭?
凌薇想了一阵,忽然觉得想这个蛮无聊的,还是看看自己的处境,想想如何绝处逢生才是要紧事。
其实,上帝对凌薇已经算眷顾了,在这样一个悬崖峭壁上,竟然还有这样一棵粗壮的树,如同上帝之手一般,承载着她全部的重量和全部的希望。
只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这棵树给了凌薇希望,也束缚了她。
凌薇内心深处知道,当下,只有再跳下去,期冀下面会有深潭救自己一命。不然,守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伤口溃烂而死,最后被秃鹫叼走。如此峭壁,指望有人发现这里,简直难如登天。
明明是那么简单的动作,纵身一跃即可,可在凌薇无数次闭眼,无数次叹气之后,她还是牢牢抓住树枝不敢动弹。
她,慕凌薇,何时懦弱至此?
就在凌薇因头痛,意识逐渐朦胧的时候,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纵身跃了下去。
真是命不该绝啊,一眨眼的功夫,凌薇的身体就碰到了水。
水,生命之水。
凌薇一阵欣喜,可浑身酸乏,头痛较刚才更甚,要不是强迫自己睁开眼,她都能在水中睡着。
糟了。
身体在水中沉浮了几下,被水呛了几口,凌薇忽然惊醒过来,自己好像不会水。
“薇薇。”
不知谁唤了一声,扑通跳进水中,激起的浪花将她狠狠向后推出几丈远,片刻的功夫,凌薇的身体被圈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朦胧的意识里,凌薇只觉得忽然有一种清新凛冽的泉水般纯净的味道扑进鼻中。
“薇薇,薇薇~~~~”那人又唤了好几声。
凌薇心神倦怠,眼睛睁不开,嘴唇翕动,唤了句“爸爸。”然后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那一年,凌薇不小心掉进学校门口的小河里,身躯在河水里不断起伏,口里本能地想喊“救命”,但声音还在喉咙里的时候,河水不停地灌进自己嘴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一直到她已经重生在这个世界,她梦里都会被那种彻骨的恐惧和绝望惊醒。
就在她的头顶被水淹没的那一刻,爸爸赶到了,将她抱在怀里,不停地喊“薇薇”~~~~~
“啊~~~~~”
凌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睁开眼时,头顶是茅草屋,自己正睡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床边上是一张石桌,石桌边上是石凳。
掀开被子,自己的身体占了床的大半。此等情形,凌薇的第一反应是掉进了一个小人国里,一时慌张,就喊出声来。
进来一老一少,老者慈眉善目,少年稚气未脱。
看上去不是“小人”,凌薇暗自松了口气。
老者和蔼地开口问道:“姑娘醒了?”
凌薇意识仍有些朦胧,盯着老者半响,只轻轻点了点头。
老者摸了摸他的山羊胡须,慈祥地笑笑,本来就很难看到的眼睛现在成了一条缝。
“你还记得叫什么吗?”老者问。
慕凌薇?凌薇?还是——阿花?
凌薇垂眸沉思,第一次觉得这个问题原来和“你是谁?”一样哲学。
“师傅,她把脑子摔坏了。”青涩的少年开口。
“你才将脑子摔坏了呢”,凌薇暗道,“不过,坏了也好吧。”
凌薇一脸的深思状,在师徒二人看来,却是一副善良纯真的模样。
“真的把脑子摔坏了。”老人摇着头沉声道:“不过从那么高摔下来,把命保住已经是万幸了。”
凌薇怔了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是落进水里得这位老人相救。
他是谁?
传说中的方外高人?武功卓绝,深藏不漏?
“既然记不得叫什么,暂且先叫你丫头可好?”
凌薇点头如捣蒜,管你叫什么,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叫的时候应你便是。
“走,跟我去捣药。”老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哎……”
两个人同时转头,凌薇咬了咬嘴唇,做羞涩状,开口道:“我怎么称呼你们?”
老者哈哈大笑,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茅草屋仿佛要塌下来。
凌薇满脸担忧地望向头顶横梁,不要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没摔死,却被茅草屋顶给砸死了,那真的比窦娥还冤。
“真名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叫了,你叫我沧海笑就好。”老者依然十分爽朗地说道。
沧海笑,沧海一声笑。
果然是个深藏不漏的世外高人。
凌薇点了点头,转眼望向那个青葱的少年。
沧海笑张口,还没等他说话,少年已经抢着介绍自己了,“我叫二毛。”
“你还有个哥哥叫大毛。”凌薇憋着笑,沉声道。
“你怎么知道?”二毛一脸惊喜,凌薇抚额。
沧海笑轻轻拍了拍二毛的脑袋。
说轻,是看着沧海笑那云淡风轻的动作来说的,其实,二毛已经被沧海笑拍得向凌薇点头致敬了。凌薇再次抚额。
沧海笑轻叹了口气道:“大毛那时候一直缠着我要拜我为师,我不答应,后来我再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那场鼠疫后,他们家就剩下二毛这孩子,跟你一样福大命大,于是我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凌薇恻然。
沧海笑又笑了声,已经恢复刚才那副洒脱的样子,道:“一直觉得你很眼熟,就多说了两句。”
凌薇有些愣怔,脑中神光忽现。
“哎~~~~”
师徒两已经到了门口,再次回首。
凌薇冲沧海笑嘿然笑了声,挣扎着要下床。
沧海笑不解地望着凌薇,一时忘记阻止。
凌薇半瘫倒在地上,朝沧海笑俯身叩拜下去。
沧海笑一怔,一凛,这才反应过来,慌忙道:“丫头这是为何?”
凌薇莞尔笑了笑,“您救了丫头,丫头无以为报,只想拜您为师,陪伴在师傅左右侍奉,以报师傅恩情。”
凌薇因为有了这一次的教训,彻底明白江湖险恶。最亲近的人都可以背叛自己,自己要是没有武功傍身,以后肯定还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今日遇到如此高人,岂能错过?
沧海笑刚才说看她眼熟,这个机会真是千载难逢。因为看着眼熟,人和人之间就会亲近很多。
况且,凌薇现在是病弱之躯,也可以沧海笑一丝同情。
当然,刚才那兔起鹘落的瞬间,凌薇是不可能想得这么清楚的。这些,只是在她此刻跪着的片刻里逐渐理清的。
如此理性的推断,话说得也是滴水不漏,然则,凌薇面对的可是世外高人。世外高人都有些倔脾性,就好像无涯师傅,种种怪癖,凌薇要是想说,能说上三天三夜。
是以,沧海笑呵呵一笑,凌薇就知道没戏。
果然,沧海笑道:“丫头身上的伤可不轻哟,还是好好休息为上。”
凌薇望着沧海笑豪迈的身影,盘腿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直到地上的凉气浸入到体内,凌薇一掌击中命门。
真废。
高人面前,长者面前,都是傻比聪明好。
干嘛这么心急,本来还是一副娇俏柔弱善良无害的模样,大好的形势就这样被自己给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