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丫头推门进来,样貌甚是清秀,后面跟着四五个清丽的丫鬟,端着痰盂拂尘等物,恭敬地站在一旁。
凌薇就算在雍和王府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听到为首的那个丫鬟道:“王妃,奴婢们过来为您洗漱。”
哇,原来真的到了东都的皇宫。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丫鬟,都只微微屈了身,放下东西就向外走去。
凌薇叫住刚才为首的那个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绿水。”
“绿水。”凌薇点了点头。
“奴婢在。”
“你们王爷呢?”
“他刚从这里出去。”
凌薇又是习惯地点头,忽然惊道:“什么?”
许是声音大了些,绿水立刻屈膝,一跪到底,头碰到地毯:“王妃恕罪。”
凌薇看着她乌黑的头顶,心里毛毛的,有些没好气道:“你出去吧。”
绿水的身体僵了僵,慌忙起来,低头退了出去。
洗漱完,走到院子里一看,刚才那一排丫鬟,一个不落地还站在那,绿水垂首道:“王爷请王妃过去用餐。”
凌薇点了点头,跟着绿水经过九曲回廊,终于来到一个别致的院子,萧初过站起身来,过来拉她的手。
凌薇想甩掉,萧初过好像已经预知了似的,她的手被他固定在手心里,丝毫挣脱不开。
凌薇正有些恼怒,萧初过眼中却是笑意吟吟,四根手指轻松地插进凌薇的指缝中,与她十指相扣,凌薇更是没法挣脱。
回首一望,那几个丫鬟都在捂着嘴笑,一看到凌薇回首,都毕恭毕敬地垂首站着。
“你的这些丫头可真是俊呢。”凌薇坐下后,没好气地说。
“薇薇要是不喜欢,以后换些丑的过来。”萧初过一边给她夹着菜,一边笑道。
凌薇抬眸,认真道:“我知道你不担心安安,可是我担心,很担心,我们现在就走,行不行?”
萧初过亦正了正色:“今天你我共乘一骑,保准比我们昨天快得多,今天天黑前就可以赶到长安。”
凌薇皱眉:“你想累死马不成。”
萧初过呵呵笑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中途会换马的。”
他对人都没什么感情,对马就不用指望,凌薇撇撇嘴道:“那为何要共乘一骑?”
萧初过凤目弯了弯:“这是骑马的技巧问题。”
凌薇咬了一口馒头,闻言,差点被馒头噎着,萧初过给她倒了杯水,柔声道:“慢点。”
凌薇灌进一口水,往后面仰了仰,避开萧初过正待替她顺气的手,不服气道:“我才是来自草原上的那个好不好?”
萧初过愣住,凌薇低头吃饭,以为萧初过是不屑和她争这个无聊的问题,可萧初过却突然开口了。
他说:“我八岁去辽东,第一次见到草原,十岁去边关,一直到十八岁回到京师,一直生活在草原上。”
凌薇一口热粥含在嘴里,半响没有咀嚼,刚抬起头,萧初过喝了口水,低着头道:“薇薇到现在怕是也不知道我年岁几何。”
他说得没错,凌薇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多大,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觉他很小,但他的心理年龄肯定很大。
“呃,那个。”凌薇一时有些语塞,仿佛不知道他多大是自己的错。
萧初过抬起头,看着她的目光晶亮晶亮的,嘴角微微上扬。
切,他多大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凌薇底气足了些,遂抬起胸膛,傲然道:“我是不知道。”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萧初过看着她昂首挺胸的样子,哈哈大笑,用筷子夹起一个甜点,放到她面前的碗碟里:“这个桃花酥,你很喜欢的。”
凌薇虽然自幼生活在哈尔和林,但却不喜羊肉啊牛肉的,饮食还稍微偏了点甜的,这个习惯就算遇上慕渊那种犟牛脾性,都没改过来。
那时候,慕渊喜欢吃葱,所以,每道菜都要加葱,凌薇最受不得那股浑气,只要和慕渊一起吃饭,就只巴拉着米饭,一口菜都不吃。
慕渊虽然疼她,但也容不下孩子挑食,发了好几次脾气,直逼要掀桌子,凌薇就是不低头。最后一次发脾气,凌薇也是这般昂首挺胸道:“父王,吃不吃葱和挑食没有半点关系,您有吃葱的权利,我也有不吃葱的自由。”
慕渊开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后来竟然哈哈大笑,也遂了凌薇的愿,要是一起吃饭,就单独做一些不加葱的菜。
从此,权利和自由在南王府生了根,慕凌玥有时候和沈玉琼吵架也会用上这两个词。
可却没有人真正知道这两个词的涵义。聪明如慕非,他也不懂。他不知,任何卑微的生物,都有生的权利和自由,何况和他一起长大的妹妹!
而这道桃花酥,是雍和王府的名菜,当初凌薇尝了,甜得心里开了花,后来每天都要吃,从来都没有腻过。
凌薇一看,也不管萧初过从哪里知道她独爱这个甜点的,立马将刚才的赌气抛诸脑后,一口咬去桃花酥的大半,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瞬间,阴云尽扫,凌薇眉开眼笑。
吃完饭,到了马厩一看,真的就只有两匹马,其中有一匹是素素的。凌薇虽然没打算反抗,可还是不大愿意和他共乘一骑。然,萧初过一句话,凌薇就一咬牙蹬上了马镫。
萧初过说:“按照我的吩咐,每个驿站也只有一匹马。”
凌薇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心道:你累不累呀,大事小事都算着。
萧初过喜上眉梢的表情告诉凌薇:不累!
凌薇望了望天,算计乃此人生平之唯一喜好!
想明白之后,凌薇的腰被萧初过勒着,心里也不觉得多难受了,这本来就只有一握的腰,到了长安,估计就剩下半握了……
不过,凌薇在事实面前从来不狡辩,萧初过真的很会骑马,就算是共乘一骑,速度也比昨日快了很多。
到万物再一次被暮色笼罩,凌薇和萧初过已经到了长安,素素在身后,估计要到明天下午才能赶到。
当然,还有一个事实,凌薇内心深处也承认:萧初过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来到久违的长安,凌薇就只感到焦急,其他的什么兴奋啊感慨啊都淡了。
马蹄声如疾风骤雨,扫过经过一天喧嚣已经安静下来的长安城,转眼从外城来到了内城,即她无数次想离开的皇城。
刚入城,萧初过陡然收紧了缰绳,拽着缰绳向身后看去,一个清丽的少女的声音传了过来:“二哥。”
“初娴。”
萧初娴小碎步跑到马下,凌薇望着她,暮色下看不清形容,不过可以依稀看出,长得甚是清秀。
人老萧家基因好。
凌薇正发愣,萧初娴已经微微低下头,冲凌薇道:“二嫂。”
一声“二嫂”将凌薇的神思从九重天外拉了回来,想从萧初过的怀里挣开,萧初过的手却收得更紧。
萧初过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初娴咬了咬嘴唇:“安安不见了。”
要不是萧初过手箍得太紧,凌薇就要从马上摔下去。
愣了好半响,凌薇轻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萧初娴这次可不敢开口了,站在马下咬着嘴唇望着萧初过,萧初过跳下马,将凌薇也抱了下来,望着凌薇的眼睛,郑重道:“安安不会有事的。”
早春料峭春寒刺进肉里,凌薇打了个冷噤,痴痴地望着萧初过,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萧初过右手将凌薇的左手握起,十指相扣,一字一句道:“相,信,我。”
然后拉起凌薇的手往前走,萧初娴向一个兵士示意,兵士牵过马。
到了贞王府,萧初过倒了杯热茶给凌薇:“安安现在在慕非手上,慕非还不至于伤害他。”
凌薇望着热茶发了一会儿楞,道:“你怎么知道安安在慕非手上?”
萧初过一愣,凌薇涩然一笑,续道:“在到长安之前,你就知道了吧?”
萧初过无言,凌薇抬起眼眸,望着他,目光如清徐的风,却让空气陡然一冷。
“我在洛阳的时候知道的,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没告诉?这哪里是没告诉啊,这分明就是问了,他撒谎了。
凌薇猛地起来,欲往外走,被萧初过一手拉住:“你看,你还是不相信我,我说了安安他不会有事。”
凌薇甩开他的手,烦躁地又坐在椅子上,连喝了好几口热茶,萧初过连连说烫,她嘴里都没有丝毫感觉。
“你打算怎么救他?”
萧初过说:“先谈吧,用几座城池去换。”
为了一个谁都可以生的孩子,他要拿城池去换。
凌薇怔怔地望着萧初过,萧初过脸上甚是淡然,望着凌薇,呵呵笑了声:“要是能换回来甚好,要是换不回来,那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萧初过的脸被火红的烛光照得透亮,脸上清浅的笑意仿若春天里的风,凌薇看着他,觉得刚才的热茶都没有这般温暖。
萧初过温淡的笑意敛了敛,最后露出一丝惊慌,因为凌薇哭了。
萧初过慌道:“你放心,不会伤害到孩子的,我答应你,只要我还在,安安就一定会活着。”
萧初过完全会错了意,凌薇从出嫁开始,整个人就如同行走在刀刃上,深陷数不尽的算计中,身心俱疲,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真心对他好。重楼对她是真的好,可是重楼没有带给她安全感。凌薇早已经习惯用铜墙铁壁将自己武装起来,可这样的固垒就这样轰然倒塌,怎能不脆弱?
萧初过一句话,凌薇哭得更凶。
萧初过反应过来,走过来,将她抱在怀里,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如同哄一个不安哭泣的婴儿。
直到凌薇哭声渐停,萧初过胸前也已经尽湿。
凌薇抬起头,轻轻地开口,却掷地有声:“记得你今天的承诺。”
萧初过伸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抹去,“嗯。”
凌薇望着他,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萧初过没想到她会忽然抛出这样的问题,怔了怔,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你。”
凌薇笑了声:“哦,可是我不会嫁给你。”
她那时候是一时冲动,就将心中爱慕说了出来,可是要真正和他生活在一起,那简直就是牢笼,一生都要被束缚在那深墙高院里。
微风刮了进来,烛火轻摇,照在凌薇泪痕依稀的脸上,勾勒出一条条交错的细纹,就如同掌心的掌纹一般。
据说掌纹能决定人的命运,命运这东西很玄,没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命运,可是不管怎么挣扎,都很难逃那刻在掌心的命运之线。
萧初过的双手扼住凌薇的双肩,静静地望着她,心里猛地收缩,他知道她是认真的。
这个女人还真是奇怪呢,明明是她先说喜欢自己的,现在又说不嫁了。
“是不是我放弃这个天下,你就会嫁给我?”萧初过忽然笑了,当她两次将剑插入他的肩头,她掌心的纹路和他的就纠缠在一起了,她现在反悔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凌薇呆住,不知怎么回答他。
萧初过莞尔一笑:“我不会放弃这个天下,如果我放弃了,我也将不会存在于世。”
“可是,”他凝望着凌薇,正了正色道:“如果我存在于世,你和安安就是我的。”
霸道的人呀,他将凌薇和安安当成了他要占有的东西,别人不可以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