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贝萨妮绝望地哀求他回家,尊严扫地。当时她求之不得的正是现在格兰特想要的——一切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那时候她相信她能扭转局面。他们曾经那么快乐,所以也一定可以继续快乐下去。
当格兰特承认了跟蒂芙尼的婚外情,并且正式考虑离婚时,愤怒便深深地植根于贝萨妮心底。她吃不下、睡不着,夜里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筹划报复。总有一天格兰特会后悔,他会乞求她允许他回家,而她则会当面嘲笑他。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离婚手续办完后的几个月里,她醒来时总是感到心口堵得慌。她意识到不能再让这种折磨人的痛苦继续侵蚀自己。老话说得好,自己活得好——活得成功又独立,就是对敌人最大的报复。因此贝萨妮全身心投入到事业之中。
逐渐地,她不再想起格兰特。她喜爱这全新的生活、全新的身份。日益火爆的生意、忠实的朋友圈、前所未有的力量和自信,这些都要间接归功于格兰特。现在她一想起曾经多么满足于格兰特妻子的身份——光是躲在幕后招待丈夫的客人就那么满足,便觉得纳闷。
看在过去的分上,跟他共进晚餐?就他俩?
离婚后,贝萨妮曾跟若干个男人约会过。其中,除了蒂芙尼的前夫,她也看好过几个。但是因为忙于事业,所以没有一段恋情能超过六个月。她不打算(或者说不愿意)再婚。那几段恋情虽然短暂,但帮助她重树了自信。她享受恋爱的过程,却没指望再婚。
贝萨妮挂断了电话,没给格兰特回复。她需要审视前夫的悔意,而最能令她陷入沉思的方法莫过于编织。编织不仅利于冥想,还能出成果——想问题的工夫里新衣服就做出来了。于是,她直奔莉迪亚的棉线店,去挑选适宜的棉线,好给考特尼织一双优雅的、婚礼上戴的无指手套。
莉迪亚正在摆橱窗,她抬头看到贝萨妮走进店里,边笑边说:“你收到我的消息啦!山羊绒线到货了。”
贝萨妮报她以微笑,回答:“我简直等不及了。”编织帮助她度过了生命中最黑暗的岁月。当初是安妮替她报名参加编织学习班的,因为当时她连拨打电话的力气都没有,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动都动不了。现在想来,贝萨妮知道那是严重的抑郁症。
安妮替贝萨妮报了入门级课程:袜子编织学习班。跟别的女人接触使贝萨妮的生活峰回路转:新朋友鼓励她,使她摆脱了痛苦,成为一个坚强的女性。不仅如此,在编织学习班里她还遇到了伊莉丝,通过伊莉丝她结识了马弗里克,后者帮助她开办了聚会公司。他们时刻提醒贝萨妮,让她知道自己并不孤独。在一针又一针之间,她重拾信心。
编织学习班是贝萨妮新生活的开端。原来,新生活比过去的生活强多了。但破碎的心能被缝起来吗?她想缝起来吗?
“图案不复杂,”莉迪亚拿着棉线走到收银台时对她说,“我敢说,只要重复几次,你肯定能学会。不过,万一你学不会,一定要过来啊,我帮你。”
贝萨妮付了款,好在莉迪亚已经帮贝萨妮把线卷好了。起初,她考虑给考特尼织一块面纱,但时间不够。虽然有点失望,但她知道无指手套好织得多。她希望手套织得足够精美,值得代代相传。
“阿历克斯这周上课,她把汤米带来了。”莉迪亚说着把棉线递给贝萨妮,“你肯定不相信小家伙长得多快,让人不敢相信他还不到一岁呢。”
阿历克斯是她们的朋友,在街对面的法国咖啡馆当点心师。“她回来上班了?”贝萨妮惊问。
莉迪亚点头。“兼职。因为温特怀孕了……这里头肯定有事儿。”莉迪亚咧咧嘴,“有看点。”
布罗索姆街头日新月异,所有的变化都是好的。
“凯西怎么样?”贝萨妮问的是莉迪亚的养女。两个月前,凯西年满十三岁之际,贝萨妮为她策划了生日聚会。
“凯西很好,”莉迪亚向她保证,“这孩子学习上遇到一些困难,暑期还得补习。虽说成绩差没什么大不了,但凯西有自暴自弃的倾向。我们正在帮助她。”莉迪亚倚靠在柜台上,“来到我们家,可怜的孩子心理负担很重。”
“那是自然。”贝萨妮很敬佩布拉德和莉迪亚,因为他们能敞开心扉,慈爱地包容这个喜欢调皮捣蛋的女孩。
“好在她跟我妈妈亲近……我最害怕的是,万一妈妈过世怎么办。”莉迪亚压低声音说。
“你妈妈身体还好吧?”
莉迪亚擦擦眼睛。“不太好。”她绝望地耸了耸肩,“她日渐衰弱,看着就让人伤心。你知道的,有时候她连我都不认识,却一直记得凯西。这简直就是奇迹。凯西因此感到自己被人爱,是家庭里的重要一员。老人护理院里的人都喜欢凯西。要说她成年后在那儿找到一份工作,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她对我妈妈和她的朋友格外有耐心。她喜欢听他们讲故事。”
贝萨妮同情地点头。
“大家似乎都不再有时间照顾老人……”莉迪亚摇头,“每次去看妈妈都只待一会儿,但凯西不是。她坐在那儿,一连好几个小时听老人讲话,虽然妈妈的故事不知道重复讲过多少遍了,但凯西从未表现出不耐烦。”
“玛格丽特呢?”贝萨妮注意到,跟莉迪亚一起做生意的莉迪亚的姐姐没在店里。
“她今天休假。店里生意不忙,而且她约了十一点去看牙医。我告诉她好好享受这个下午。”
玛格丽特总是在店里,但她跟莉迪亚完全不同,因此新顾客几乎看不出她们是亲姐妹。玛格丽特心肠好,但态度生硬、固执己见。“生意好吗?”贝萨妮意识到自己是此刻店里仅有的一个客人,于是就冒昧地问了一句。
“好得不得了。”莉迪亚显然很愉快,“经济萧条的时候人们回家做活计,如今许多人想自己编织。”
“安妮·玛丽和艾伦搬走后你见过她们吗?”
莉迪亚转过去接着摆橱窗,“其实每天都能见到。艾伦不想从布洛索姆街搬走,不过我还是能经常见到她。她在新家那边有许多朋友,所以很快就适应了。”
“真为她感到高兴。”安妮·玛丽是一个年轻的寡妇,曾在本地小学校任志愿者,之后领养了女孩艾伦。虽然莉迪亚从来没说过,但贝萨妮知道,她和布拉德之所以收养凯西,是受了艾伦被领养这件事的影响。
“有时间吗,喝杯茶吧?”莉迪亚问。
贝萨妮看看表说:“抱歉,没时间,我得去办公室,跟茱莉亚碰头。”
“那么,再见了。”贝萨妮开门的时候,莉迪亚向她挥了挥手。
“再见。”贝萨妮说。
“织那个图案如果有问题,一定要过来啊。”莉迪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会的。”
开车门的时候,贝萨妮看了看那家法国咖啡馆,惊讶地发现前婆婆露丝·汉姆林正坐在室外餐椅上吃午餐。
虽然离婚了,但贝萨妮和露丝的关系还很友好。看在孩子们的分上,她跟格兰特的母亲和妹妹保持着联系。但正如莉迪亚方才所言,如今人们都没时间,顾不上照料老人。贝萨妮觉得有种罪恶感。近来她很少见到露丝,她们上一次交谈已经是在几周之前了。
格兰特跟贝萨妮离婚把露丝吓坏了。在儿子面前,她从来不保留自己的情绪。她一直很厚道,支持贝萨妮,让后者觉得无论从哪方面看,自己都是个受宠的女儿。整个离婚过程中,露丝一直站在贝萨妮这边,她坚信格兰特迟早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贝萨妮冲动地跑到街对面。她的确赶时间——总是守时的茱莉亚等着她呢。明知如此,贝萨妮刚刚还是跟莉迪亚多待了一会儿。另外,她的下午日程安排得很满,要会见公司的几个经理。但贝萨妮决心抽时间陪一陪这个曾给予她巨大鼓励的老妇人。
“露丝?”
面对着汤和三明治盘子的前婆婆抬起头,马上面露笑容,喜道:“贝萨妮,我的天,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
两个女人互相拥抱。“我来取预订的毛线。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贝萨妮边说边抽出露丝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前婆婆双手放在膝盖上,说:“罗宾提议我们在这儿见面,顺便吃午饭。这儿离法庭不远,不过你也知道,罗宾……”
“她已经走了?”贝萨妮东张西望,然后低头看到露丝盘里那几乎不曾动过的食物。
“她没来,”露丝说,脸有点红,“她肯定是法庭那边诸事缠身……”罗宾在西雅图检察官办公室工作,经常审理暴力刑事案件。
贝萨妮皱皱眉,问:“你给她打电话了吗?”
露丝摇摇头,回答:“我拒绝带手机。手机是对隐私的侵犯,而且,嗐,算了,没什么。不过我也得承认,此时此刻手头还是应该有个手机。”
“我帮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哦,真的吗,亲爱的?”露丝感激地握紧双手,“谢谢你。”
贝萨妮在包里掏了掏,找到手机。通讯录里有罗宾的号码。她把手机放在耳边,等待电话接通。罗宾的电话直接转到语音信箱,也就是说,她可能还在法庭上。
“我觉得你说得对。”贝萨妮对露丝说。
老太太长出一口气。“我就害怕这样。不知道我走之前她会不会过来。”露丝坐直身子,拿起她的三明治,“不过没关系,因为我的女儿无法让我改变主意。”
“改变什么主意?”
露丝抬起下巴,说:“罗宾想说服我不去参加毕业五十年同窗聚会。”她坚定地在火鸡培根三明治上咬了一大口。
小姑子干吗要阻止?“我希望你去。”贝萨妮说。
“我就是要去,她说什么都拦不住我!”贝萨妮从没见过露丝如此生气。
“她也是为你好。”她好笑地看着前婆婆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大嚼三明治。
食物下肚,露丝松了口气,感激地对贝萨妮笑了笑,说:“我还打算自己开车去佛罗里达。就这么办。”